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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获头绪奔赴宁夏,归家路一波三折(2) ...

  •   晚上的时候,林竞夫妇在家中设宴款待。他们夫妇与蕴华、茹嘉夫妇都是多年好友,民国二十年回国,至今才得以一聚,大家畅谈这些年的际遇,不禁唏嘘又感慨。
      说着说着聊到元昊的母亲梁大太太身上。那是位传奇人物,最初本是梁大老爷的妾室,出身贫寒,目不识丁,十余年来自学不辍,居然也能读书写字看账理财。自生下独子又逢梁老爷原配去世,一朝扶正,从此内管庭院外理产业,上下膺服。
      这些都不算难得。可贵的是此人知善恶明是非,又果断善决,一早看出毒品鸦片误国误民,劝她改种粮食的话不必大费周章,点名要害之后也就爽快答应了。
      提到梁太太,林竞居然话匣子大开,丝毫不去留意身旁的林太太一张脸早已乌云密布。
      蕴华说:“我日前曾给梁太太投了拜帖,却如泥牛入海。我猜想她似乎有难言的苦衷又或者行动受限。可总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能否设法与她取得联系,元昊什么时候返家,商量个章程出来。”
      茹嘉拿胳膊碰了碰蕴华,“我知道你有主意,快别卖关子了。”
      蕴华微微而笑,“办法么,倒是有一个。只要让我见上梁太太一面,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只不过还需要大家多捧场。尤其林太太和茹嘉,二位才是主角。”
      林太太笑说:“只要能助梁太太母子相认,我头一个支持。”为表示心诚,她第一个高举酒杯,“为团圆,干杯!”
      大家闹哄哄的,能喝的不能喝的也都举起酒杯。
      林太太能这么说,林竞好不诧异——林太太对梁太太心存芥蒂,可不是能痛快帮忙的人。当初因为心缨曾在他家里帮佣,青春美貌是她的原罪,很快被刚嫁入林家的林太太打发走。后来他在浙江、甘肃多处任职,与她并无交集,天长日久的林太太也就放下戒心了。去年他调任宁夏民政厅,受上峰指派劝说各处停种鸦片,才得以与心缨恢复交通。林太太的心结像多年埋下的病灶,不发作还则罢了,一发作就是惊天动地。
      难道太太今日忽然转性了?林竞想不通,端看接下来她如何行事吧。
      过了几天,民政厅长为欢迎西行考察的宋先生一行人在家中设宴的事一下子传开,宁夏城中
      略有头面的商人都接到邀请,梁家身为当地数一数二的富商,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梁二爷出门之前还在向二太太确认,“还没有收到梁金龙的消息?”
      有别于梁大太太的苦出身,二太太可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多年由大嫂掌家,一朝轮到她上位,还是那副不急不躁的老样子,可见心机在其涵养之下,早已不显山不露水。
      二太太说:“最后一次来信,还是在磴口,已经生擒小元昊,正赶往家来。”也有二十多天过去,二太太细算算,“快了,差不多就是这两天。 ”
      “你派人日夜在城门附近盯着,一旦那小崽子露面,立即送我跟前。”
      二太太说明白,又听梁二爷问:“大嫂那边,有什么动静?”
      “老样子,吃了睡睡了吃。”说到这里二太太也不免要对大太太表示佩服,人被圈禁,儿子下落不明,还能咬死不答应日本人,不是寻常人。
      “她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梁二爷志得意满,“没关系,等我把我那宝贝侄子送至她跟前,端午节的宗族大会,不愁她不就范。”
      两人先后上车坐稳,在梁府门前的石狮子微垂的眼睑里,小汽车呼啸而去。
      林家累世为官,一栋洋式府宅修得中西合璧,广置的花木恰逢时节,繁茂的绿树红花掩映着重重人影,热闹缤纷。林竞夫妇正给宋部长介绍当地实业厅长,而实业厅长必谈之项目,诚属西北禁种鸦片改种五谷果树棉花,相谈甚欢时管家来报梁二爷夫妇到,林竞忙将人引至宋先生跟前,笑说:“要说宁夏改种棉花的首功,梁家人当之无愧。“
      梁二爷哈哈大笑,连连称不敢当。
      这就将梁二爷夫妇介绍给宋部长一行人。
      那头桃树下,蕴华松开元昊小手,再次端详,整齐的小分头,灰长褂黑皮鞋,正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小公子。她不禁满意而笑,“阿姨教你的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
      “那好,别怕,阿姨和几位叔叔都在周围看着你。去吧。”
      “嗯。”元昊聪明,只恋恋不舍地看了蕴华一眼,就大步向前。
      “这一位薛太太,北平、天津一带赫赫有名的实业家,年纪轻轻执掌家业,人称小财神。”林太太当着梁二太太的面介绍茹嘉。
      茹嘉本就生来美貌,着意模仿出七分奕奕神采再加上林太太通篇的溢美之词,周围的人无不纷纷侧目。这就是梁金龙提到的北平来的薛少奶奶?梁二太太不妨居然在此地遇上,心里大吃一惊。
      这时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忽然跑过来扑入茹嘉怀中,茹嘉不禁轻斥:“没礼貌,见人也不知道问好。”嘴里这样说着却对他百般爱抚。孩子仰起脸来,奶声奶气地叫了句太太您好,梁二太太不禁脱口叫道:“元昊?你不是元昊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梁金龙呢?不是说已经抓住人送往宁夏了吗?到底怎么回事?梁二太太一时之间没工夫细细琢磨其中关窍,略定定神,只道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由得转惊为喜,“好孩子,总算找着你了,来,到二婶这里,二婶带你回家找妈妈。”
      小元昊眨了眨眼,害怕地只往茹嘉身后藏,躲过上前抓他的梁二太太。
      茹嘉见状当即拦在中间,“怎么回事?这是我途中救下的孩子,难道梁太太认识?”
      半年前梁家女眷在拜佛途中走丢了金贵的小少爷,之后报警、悬赏、一度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因赏金高达一万现洋,至今仍是陡然富贵者的梦想。元昊当时是在梁二太太身旁走丢的,她母亲梁大太太从此一病不起难理家事,梁二太太不论何时何地对谁回忆起此事,滔天的内疚自责历久弥新,闻者感同身受。
      她一遍遍重复着当日的情形,元昊当时穿的衣服,怀中的玩具,吵嚷着下一秒钟要吃的零嘴,梁二太太都说得真真切切。她抹着泪,周围的听众也跟着掉泪,林太太哭湿了整张手绢才勉强叫林厅长劝住了,牵起孩子的手仔细打量,“嗯,梁家公子往年我见过,虽然样子长开了些,眉眼还都是小时候的样子,错不了。”
      茹嘉总算得知当日孩子走丢的整个过程,又是感慨又是不舍,“好孩子,自从你跟着我,我天天都在琢磨你父母到底是什么人,家在哪里?可一路上都没有你父母的丝毫音讯,说实话我心里已经不指望了。想着等我返回北平,你也跟我回去,我们家不说大富大贵,养活你长大让你读书认字还是能够的,也算对得起你的父母亲了。现在柳暗花明,真是再好不过。”这就郑重地把孩子交到梁二太太手中,“与你们家二婶回家去吧,你母亲一定十分想念你。”
      孩子柔软细嫩的小手握在手里,仿佛多少大事尘埃落定,虽然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二太太脸上心里还是止不住欢喜。她说孩子纯属走丢,薛太太也绝口不提梁金龙的事,双方心存默契似,场面上没有丝毫难堪。
      哪知元昊使蛮劲挣脱,还是遛回茹嘉身后,只露出小小的脑袋,“不,我不跟你走,我要跟着薛太太。”
      “小孩子闹脾气总是有的。”茹嘉有些尴尬,对梁二太太笑道:“我想着他离开了亲生父母亲着实可怜,一路上难免娇惯纵容了些,二太太别介意,都是我没管教好。”转而轻斥元昊,“不许没礼貌呵,这是你亲婶婶,带你回家找妈妈呢。”
      “薛太太对我侄儿精心照料,梁家感激涕零尚且来不及。”梁二爷穿过人群,径直到元昊跟前,枯瘦的十指鹰爪般抓出去,却被元昊灵巧闪开,大哭起来。梁二爷不以为意,给太太使眼色,自己则去与茹嘉周旋,“从今往后薛太太就是梁家的恩人,大恩大德,梁家永世不忘。相信等我大嫂见过孩子,很快就能病愈,到时候选吉日扫庭院、开中门摆宴席,拜谢薛太太,以表我们家的心意。”
      茹嘉连连称愧不敢当。
      林太太连忙凑趣,“梁府的宴席,那是盛况空前了,是不是听者有份呐?”
      “那当然,林厅长林太太肯驾临府上,我们也是蓬荜生辉啊。”
      “那就说定了啊。”
      林家一向只与大太太投契,现在主动示好,梁二爷当然求之不得。
      功德圆满,场面上一派喜气洋洋。林太太与茹嘉谈笑间一起加入梁二太太阵营,轮番上阵哄劝,元昊还死活不肯与梁二太太回家很快被定性为乱发脾气不讲道理。他的诉求本来也没有几个人听进去,只是哭闹不休,引得林厅长等人再次过来围观。
      “梁公子跟随薛太太这一路得薛太太多番照拂,现在看来已离不开薛太太啦。”
      茹嘉搂紧怀中幼儿,瞬间眼红气哽,“好孩子,原来你是舍不得我,我也同样舍不得你啊。”
      两人一齐失控恸哭。
      围观者也纷纷落泪。
      “这怎么办呢?这边舍不得,那边亲娘还等着呢!”林太太也跟着伤心着急,“梁二太太,要不这么着吧,请大太太亲自来一趟,亲妈来接,多少能抚慰小公子的不舍之情了吧?”
      大太太在梁家宗族之中还算有声望,梁二爷以思念过度重病不起为由,已经将她圈困数日,防的就是她与外界往来引兵自救。多日之功,哪里是林太太随便一句请大太太亲自来接就能放她出来的。
      梁二爷当即说:“林太太不知道,自我侄儿失踪,大嫂重病不起,现在已经都……根本出不了门啦。现在就盼着孩子跟我回去,到他母亲床前唤一句,兴许比灵丹妙药还管用些。”言罢向元昊再次伸手,“到二叔这里来吧。你母亲为你都病了,你不想她呀?”
      元昊还是紧攥着茹嘉的裙子不放手,“我不要二叔,我只要薛太太陪我……”
      林太太又有主意了,“嗨,这也好办,薛太太送佛送到西,就再送你一程,直接把你送回家,交给你妈妈,行不行?”她只与元昊商量,孩子仰起脸破涕为笑,“行,就让薛太太送我回家。”
      根本没有给梁二爷和梁二太太任何异议的机会。等二人反应过来,林太太已经叫上在场的众多太太们簇拥着茹嘉和元昊一阵风似奔赴梁家。
      林家的几株桃花灼灼,引得数只鸟儿飞落枝头鸣唱,清脆悦耳,恍如歌声。
      花下之人潋滟生姿,视线自若干枝叶中收回,不由得一哂,好像在哼一句戏文,“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五月的阳光暖而不烈,早起忙碌过后,客栈里该出门的都走光了,不想出门的,也都关上房门各干各的。
      蕴华这几日有些乏累,总是无缘故的胸闷气短,胃口也大不如前。此刻明明已穿戴齐整,却仰在懒人椅上,素绢折扇覆脸,神思疲懒不愿动弹。
      客栈身后有一方池塘,阵阵蛙声跃入室内,无限拉长,响彻了半个房间。
      茹嘉带着元昊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见到的,正是她这副惬意模样,真是又气又笑。
      “你写的好剧本,把我们每个人使得团团转。你倒好,听取蛙声一片,好享受啊!”
      扇子自脸上收回,蕴华微微睁眼,还是懒洋洋的,“你的国文又长进了。我不过受用了两日你就引诗引句横挑鼻子竖挑眼。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行侠仗义义不容辞,现在倒来我跟前口吐酸沫?”抬首见周乃驯和周畅卿也在,两人立于她套房外间,无邀不敢擅入的模样,忙坐起来说:“快请进。怎么,今天又要出去?”
      周畅卿少见她慵懒散漫,短短的一个“了”字拖长尾音,像午觉刚起的猫儿,没有过分锋利的爪牙,懵懂之间憨态可掬。他脸上淡淡的笑,只是隐在木制落地罩之后,看不真切。
      周乃驯搞不清当下的情形,两人是战火重燃还是言归于好,只好出来说:“忙活了这些日,今日该出活了。”
      蕴华瞬间来了精神,“确定么?”
      茹嘉说:“刚才接到梁大太太电话,约我们带上元昊同游海宝塔。”
      那天茹嘉打着亲手归还元昊的旗号,由林太太和一众菩萨心肠的太太们护持,终于冲破梁二爷的封锁成功见到梁大太太真身。且不论她病情如何,与儿子抱头痛哭之际,蕴华那张“去耳目,海宝塔一见”的字条借由茹嘉稳稳塞入她手中。
      自儿子被掳,梁大太太何心缨隐忍蛰伏这些时日,许多脉络早已捋的明明白白。耳目自然要去,只是家里不太平的期间儿子绝不能跟在她身旁,否则母子二人绝无活路。她搂着儿子哭到悲切处,当场背气晕厥不省人事。好好的一场认亲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梁二太太指挥家人打电话叫大夫,梁二爷虎视眈眈一心只要元昊,林太太临危不乱提议立即送医,元昊哭喊着害怕要跟薛太太回家,薛太太一咬银牙,“她母亲惊喜过度,孩子现如今这个样子,真是好事多磨!我权且再暂管孩子几日,什么时候梁大太太病愈了,亲自来接,孩子我自当奉还,绝没有阻拦人家母子相认的道理。诸位在场的太太都请给我做个见证,一切只为梁大太太安心养病罢了。”
      在场众人都说好,梁二爷也无法,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老谋深算的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北平来的薛太太手段老辣,连我也几乎被她骗了去!”
      梁二太太不解,“怎么说?”
      “今天这一出,你还没看出猫腻?大嫂生病是假,往后这几日借由薛太太上门探病的功夫密谋沟通外界、里应外合才是真!”
      梁二太太细想了想,“沟通外界倒也不怕,咱们事情办得利落,元昊的事咬死了就是不慎走失,她想借此在族中翻浪,也没有证据。”
      “糊涂!我问你,梁金龙究竟在哪里?”
      二太太这才恍然失色,“老爷的意思,他已被薛太太生擒?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万一落入大嫂手里,经由宗族大会一审判,坏事了!”
      “她一个外乡人如此热心肠,可别跟我说古道热肠那套,无非就是想从咱们家的万亩罂粟田分一杯羹。再往后你务必好好试探,让她开个价码出来,生意人嘛,在商言商,我就不信有不动心的。”
      这一存心周旋就是十多天过去,茹嘉和梁二太太频频走动,逛遍了城中的戏楼影院,山珍海味觥筹交错,也难怪茹嘉说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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