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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下毒手一箭双雕,成魔路此去不返(2) ...

  •   过了西单牌楼往北,无须顶到丰盛胡同,就在粉子胡同边儿上找个僻静的地儿熄火停车。五人穿过估衣铺、饭馆、茶馆、剃头棚子,前边还是一家接一家的店铺,杂货店、小门诊、米粮店,有些铺子在上窗,那些卖绒线、樱桃的地摊儿也在收。起风了,厚厚的云层很快被吹出几个破洞,灰突突的天光从西山乱峰身后散落而来,挡不住黑暗降临的脚步。
      往西看就是西大市街,白底黑字的日文幌子在两排电灯杆子当中若隐若现。周畅卿领头拐进最近的一家饭馆。那饭馆门面相当讲究,院子也敞亮,进进出出的人,长短褂衫、洋衫、西装,绸的、布的、纺的无所不有。周随风几个一进门直接奔大厅里人头最稠密的座儿,周畅卿领着济华上二楼,挑了个临窗的雅间。他要四个菜,爆三样儿、过油肉、软炸里脊和醋溜鱼片,不要酒,饭馆也外敬四个菜,炸面筋、炸烙炸、炸香椿和小葱拌豆腐。满满当当一桌子,两人心里有事,也就动了几筷子,一直等到楼下宣沸说笑的人声消停,窗外行人匿迹,济华坐不住了,“周先生……”
      周畅卿抬手止住他,“太客气了,我与你姐姐、姐夫是好友。”
      那称呼什么,洋派的叫法M.L 也不能够哇,咱地道儿的北平人不兴那个。表字?更不合适,年岁大上这许多。济华也够机灵,“周哥,成吗?”
      周畅卿似乎很满意,饱含深意地望过去,像看着自己的弟弟一样包容,“盯梢窥探的活儿,不论你有多大的本事,有多急,都只能看着,沉住气。只有摸清楚底细才能再做打算。”打算,薛明臻和他已经有了。就是把蕴华救出来,不给日本人任何可以发难的理由,鸡蛋里挑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挑骨头。与济南那次一样,行动的关窍就是快,拳来脚往,不能有一声枪响。
      济华想起帽儿山烽火台,作为哨岗的他没日没夜地从望远镜里盯着东山,他懂。只是……
      “这是距离西大市街最近的饭馆,进出吸大烟和抽白面的人多上这儿吃喝,等着吧,探风他们多少能听到点什么。”
      济华才算真懂了。
      “差不多了。”周畅卿点了支烟,叫伙计上茶结账。他和济华下了院子,径直出门,一直往胡同深处走,已经没什么行人,偶尔一两个挑担子的,也是行色匆匆。前边几个红点一上一下,黑暗中格外显眼。周畅卿停下脚步,周探风几个上前来。
      “怎么样?”周畅卿问。
      “有戏。”周随风说:“听人说里边有个日本人的仓库,两进院子改的。大烟馆和白面房人来人往,绑个人回来动静太大,我觉得仓库倒像个好地方。”
      济华心里一喜,就听周畅卿说:“走!”弹落手里的烟头,当先弯进胡同阴面,左右看了看无外人,身子一矮就蹿上了房,再一个起伏,已经跃到十几丈外的屋脊之上。周探风和周劈风紧随其后,几团黑影伏在瓦上一动不动。
      夜空又黑又静,稀星无月,略有风,还有半空中偶尔飘过来的弱弱的吆喝声,“夜壶——”
      济华屏住气,心里生出异样。冷不丁从热兵器时代切换到冷兵器时代,怪异新鲜之余,更像重回古北口,浑身血脉贲张。
      周随风已经在说:“小少爷,我陪你回车上等?”
      济华摸着身后的围墙矮身一跃也上去了,再从墙头上屋顶,弯着身子在胡同一带巡绕一周。小糖房胡同那边的街灯凄凄弱弱,更显得西大市街那头旗帜招展灯火如潮,一个个浑身瘫软的进去飘飘欲仙的出来,不断重复着相同的人间丑态。妈的,谁给日本人狗胆到处开大烟馆白面房四处祸害中国人……济华想到这里不禁泄气,还都不是中国人!
      周随风两起两落,伏在蕴华身边,“穆小少爷有两下子!”
      “跟王师傅学了几年,还未出师,哥见笑了。”济华轻轻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呵,这穆小少爷与他姐姐一样,招人待见!
      几条影子时起时伏,如同墙角出没的夜猫。很快来到地方,周畅卿晃晃左手食指,周探风从瓦上轻轻落到门前大榆树的树梢,前后略一扫瞄,冲周畅卿比划几下,随即滑入分叉的枝干之间,不见了踪影。济华知道,他这是把守前门路口的要道去了。
      两进院落在胡同最尽头,跟那些大烟馆之间隔着几个大杂院。居高临下,黑乎乎的一片,细细的风声,人都睡死了。前后院之间一东一西两个天井里各有棵大树,高低大小的树枝遮蔽院子的一角。周畅卿还是晃晃手,周随风和周劈风瞬间融入枝叶当中。
      那就咱俩探后院?济华望向周畅卿。周畅卿一按济华肩头,纵身直拔跃起,脚沾瓦沿,又矮身一跃纵上了后院的房顶。全程悄无声息,流畅漂亮。济华目瞪口呆,愣怔几秒才想起跟上。
      后院是灰砖墙、灰色洋铁皮顶的仓库,足有七八间房长,两三间宽。再往外有两人高的青砖围墙,穿过大铁门可以绕到后边的大糖房胡同。一辆黑色的小汽车静静地停在墙根的黑影里。
      地方说大不大,却也不小,要想几个瞬息之间手起刀落,必须知道她的准确位置,还有他们的布防。至于他们的人数,眼前的迹象来看不会超过十个,主要是太静了,人一多绝对做不到这么安静。
      周畅卿飞速盘算着,不肯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痕迹,更不敢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如果人数超过十个,又能不动声色的掌控着一片仓库,那就不是日本人手下的小流氓那么简单,也许是特高科的精锐出动,这帮畜生残忍凶狠,会折磨她么?
      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周畅卿强令自己不能顺着这个念头再想下去。
      总得捅一捅。他呼口气,轻轻掂起一片瓦甩手砸向青砖围墙,“啪啦”瓦碎声震破死寂的夜空,几人顿时平卧缩好。
      前院、后院同时若干声咒骂, “什么人!”
      “妈的!”
      “他娘的!”
      电棒的光束在空中上下左右乱射。
      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发号师令,“黄毛、铁头都他妈的眼睛睁大点儿!其他人,都出去瞧瞧!”
      有戏,济华以龟速慢慢伸出脑袋,忽然又是一道光来回扫过他们头顶,他倏然缩了回来,慢慢呼出一口气,瞧是瞧不了了,只能凝神听了。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从脚步声判断对方的人数,前院三个,后院四个?五个?还是六个?
      “你害怕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还是说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啪”的一声震破天际,“别以为姓薛的能救你。这是日本人的地儿,他有种来,老子就叫他竖着来横着出!至于你,哼哼,臭丫头,我有的是法儿让你生不如死。”
      “那就试试,看你能拿到一分钱不能?蓝衣社四处锄奸,日本人弃你如狗,拿不到钱远走高飞,你的下场比当年被我逐出北京城还惨上十倍。”
      蕴华的声音这个时候格外清楚,清楚到济华只听前半句就能想象她说话的神态。她没向谁屈服过,哪怕是宵小,哪怕随即又挨了两道重重的耳光。
      他们居然敢打她!
      济华像被锁进太上老君的八卦炉,三昧真火烧得他浑身燥热无比,按捺不住了,出去拼了!
      一道光进了库房,另一道绕到仓库后的夹道。周畅卿看准时机,一按济华肩头,两人跟着那道光下了房,再几个纵跃,来到后边的大糖房胡同。
      周畅卿的脸,像被谁抹了厚厚一层青灰,又像刚从目睹全家抄斩的刑场回来,总之很难看。若实在细看,那是大开杀戒的颜色。但他还是强忍利刃剜心的疼告诉济华,“千万别因小失大,否则你二姐就白挨这巴掌了。”
      “周哥的意思,我二姐是故意激怒对方?”
      “她听动静猜到是我们,故意发出声响提示,这就好办多了……你二姐实在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
      济南那次她用血肉之躯撞开日本兵的枪,今天明知挨打也要故意出声,她就不能笨一些,迟钝一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乖乖伏在那里。本来就是柔弱女子,保持着本色,好好保重自己,剩下的交给薛明臻和他想办法,不好么?难道不知道她身上大凡一点儿伤痛,会成百上千倍扩散到别人心里?周畅卿忽然惊觉,原来爱极了她的地方,也是恨极了的所在。
      他的分析果然不错。蕴华和何舒曼被蒙着脑袋一路押送到西大市街,她看不到外边,只能凭感觉分析大概没有出城。北平内城六个城区地界有限,薛希来应该很快能找过来。她一面悄悄安慰被自己连累的何舒曼,一面静待时机。中途蒙眼的黑布揭开,她得以看清楚是陈瑾相,同时也被推到电话前。陈瑾相说完五十万美金,一分不能少,明晚七点,地点待定,过时护城河收尸。薛希来急唤她,陈瑾相适时就是一巴掌,沉闷的声音沿电话线再清楚不过的跑过去,她紧咬牙关没呼痛。她的一个痛苦□□,能当场化成陈瑾相加重要挟薛希来的筹码,她不能喊,只是听到那头薛希来说蕴华你今晚别怕,明天我就去接你,绝不会让你有事。
      今晚……她一点即通。所以外边一有动静就抓住机会,也制造点什么回应来人。
      仓库里没有窗,只有几缕光从墙缝里透进来,几个看守的人分布在货架的四周,喝着酒吃花生豆,污糟糟的眼神像无边的黑暗,明目张胆地散落在四周。
      二少奶奶害怕极了,紧紧挨着蕴华,蕴华轻声安慰她:“别怕,他们与你无冤无仇,收到钱自然就放你了。”
      二少奶奶得蕴华照顾了一路,往昔那些不对付在危难关头来不及计较了,她说:“那你呢?听他们的意思,即使收了钱也未必能放你。你就不怕吗?”
      不是不怕,是无暇去怕。炮火摧城的济南,大兵压境的密云,身临其境的人自有一番领悟——未曾死到临头,不必去怕。而假使死到临头,怕亦得死。
      现在还未到绝境,还有转机,至少陈瑾相不会下一秒钟就冲过来扼死她。她价值千万的性命就是她与陈瑾相周旋的底牌,虽然现在这张牌有一半已握在他人手中。另一半就是那五十万美金,什么时候薛希来把钱交给陈瑾相,她才算死定了。
      薛希来亦深谙此理。他因此说今夜,那必定今夜有行动,蕴华打定主意一夜保持警醒,却也忧心忡忡,看似日本人的地方,如何让无风也能起浪的日本人抓不到任何把柄发难?是谁向陈瑾相透露她们的行踪?那个老实巴交的老花匠林叔真的是日本人的暗探么?也不知道王先生他们捉到人没有?父母亲上了年纪,担心坏了……
      夜深了,淡而暗白色的星斗像沉默的眼睛,静静着着蕴华,看着周畅卿和济华,还有放下电话的薛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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