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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下毒手一箭双雕,成魔路此去不返(1) ...

  •   薛老太爷冥诞在五月里,一家人按计划要去昌平祖坟洒扫祭拜,日子就定在新历6月8日。两位少奶奶则提前两天回去安排一众事宜。
      提前一个星期的时候,薛鸿飞从香港回来,与他同时进家门的,还有薛云来从美国寄回的信——婉华怀孕已经两个月了。
      叶香的孩子满月,馨来的女儿出生,婉华也有孩子了。茹嘉和周乃驯上个月旅美结婚,不会很快也传来孩子的消息吧?这真是个孩子的时节!
      蕴华刚从外边回来,来不及换衣服就急匆匆赶往上房,里边的气氛比她想象当中还要喜庆热烈。薛鸿飞叼着烟斗,欣喜完全替代了舟船劳顿的疲累,脸上全是笑意。穆青梵早已请出库房里的白玉观音坐像,设好香案,这是打算每日上香祈求孩子平安降生的节奏。最得意的要数济华,满世界嚷嚷要当舅舅了,这家里总算有小辈儿了。
      薛希来站在案桌边翻看着什么,感觉到蕴华靠近,回过身冲她脉脉一笑,喜悦之情极少有的不加节制。他说彦平信中特意提到婉华甚思念妹妹,恳请蕴华来定孩子的名字。
      蕴华笑说不成,理应由孩子父母定夺,再说了,他们四人当中她的学问最差,没有舍优取劣的道理。穆青梵说:“既然是婉华的心意,你就别推脱,大名留给孩子爷爷,你给起个小名吧。”
      薛鸿飞几番斟酌最终定下来,蕴华那头也想好了两个小名——澄澄和心心。那头薛希来已备好纸笔,薛鸿飞起身在屋中踱了几步,道:“已悉。深盼汝一家三口来年平安抵津。孩子当从璟字辈,男儿为薛璟岳,女儿唤薛璟明。汝嫂应汝等盛情,取澄心明镜之意,为孩子定下乳名澄澄与心心。待来日瓜熟蒂落,切记勿忘寄上洗三照与满月照,以全汝兄嫂思念之意。”
      薛希来依着父亲的意思,改用兄长的口吻一一写了,又额外以蕴华的口气叮嘱薛云来务必分外用心照顾婉华母子,之后交给薛鸿飞过目。他措辞甚妥,铁画银钩字迹峻逸,令人赏心悦目,薛鸿飞看后直接让今日寄出。
      穆青梵对蕴华说:“你父亲就是爱装相,明明心里也是想念得很,偏拿你们当幌子。”
      蕴华笑道:“好在他们明年就回来,到时候一家人大齐全,爸爸和您也可以含饴弄孙了。”穆青梵听蕴华主动提起,看了看身后离得甚远的大儿子,不由得与她挨近了些低声耳语。
      穆青梵的意思,不妨再提前两天回昌平,将祖宗的坟茔都祭扫一遍,诚心求祷,兴许可以保佑她早日怀上孩子。老一辈总认为神佛和先人对生命最有权威,穆青梵也不能免俗。薛希来远远投过来的目光,好像还是重复着那句我不急。
      蕴华可算看透了他的心口不一,什么不急,分明最心急的就是他。他也是三十的人了,因为自己年纪小,耽误了他这些年,蕴华悬着一口气在那里,没多犹豫,默默答应了。
      蕴华需要提前出发,叫白芍通知二少奶奶,那边回话说还是一块走。其实二少奶奶满心里不愿与蕴华同行,话不投机,一路上膈应得很。是老太太和二太太劝她回老家祭扫这样的大事,让大少奶奶事事抢在前面,以后族中人人只知大少奶奶而不知还有个二少奶奶了,她这才松口答应。
      小花会伺弄花草,此刻正在后照楼一带修剪桃树。豆蔻过来说夏姨奶奶要两盆茉莉花,全是花骨朵的那种,好做香袋子。小花一手一盆,从苗圃里抱出来交到豆蔻手里,交接的功夫,手中多了张纸条。她绕到桃树后,左顾右看再三确定无人,展开一看,仅仅四个字:6月4日。
      苗圃里自家培种的小美人蕉开了,这天早起,被陆续移到影壁下一字摆开。小花摆放着花盆,只等薛希来带着警卫和济华出门,站起身,和身旁一起干活的林叔收拾好散落的工具一起离开。今天还要给旱金莲和酢浆草授粉,两人一前一后迈入苗圃东北角的花棚。林叔是个积年的老花匠,话不多,干活很轻,小花手脚更轻,一进入花棚几乎听不到她的任何声音,就像一只花蜘蛛,在黑暗潮湿的角落里静静地编制着死亡的巨网,忽然瞅准时机一跃而起,林叔的脖子瞬间应声而断,眼中很好保留死前的猝不及防,只是没了气息。
      她将尸体套上黑口袋,拖进事先挖好的土坑埋好夯实,重新摆上锄头、剪刀、箩筐一干零碎,拍拍手、掸掸土,若无其事地离去。
      薛桥此刻正在屋里喝着闷酒。分明先前大老爷有意让他接触糖厂的生意,几个大买家都由他接洽,可卫迦南一回来,跟随大老爷去趟香港,再回来时就什么都变了——直接去了上海的厂子不说,大老爷还让邵秘书把糖厂过去的账都交给卫迦南,说什么忠实勤勉遇事不苟有乃姐之风。要说这里边没有大少奶奶的手笔,薛桥打死都不信。“你看吧,再这么下去,薛家都可以改姓穆了。”薛桥说。
      薛亭就想不明白薛桥为什么总喜欢与大少奶奶较劲儿,“大老爷和大少爷都同意的事情,你瞎操什么心!这几年你还看不明白大少奶奶的为人么,只要安分守己,她绝不主动为难谁,相反,大凡动一点歪心思,让她知道了,收拾起来一句话的事儿。”二房的姨太太就是现成的教材。
      薛桥依旧一脸忿忿。
      小花忽然神情慌张跑进来,掩闭房门四下张望,“桥哥,刚才我无意中瞧见林叔偷偷摸摸地在桃树下藏了什么东西,等他走远了我挖出来一看,吓死我了,居然是一把手枪和两把匕首,还有一把钞票!我数了数,少说也有三、四百块。怎么办?”
      薛桥马上问:“东西呢?”
      “我怕被林叔发现,没敢动。”
      薛亭意识到问题严重。老爷和太太暗地里一直为隐匿在家里的日本间隙不安,难道这个人就是林叔?他问:“告诉大少爷没有?”
      “没来得及。大少爷出门后我才发现的。”
      薛桥抖着二郎腿,“找王大虎呀,大少奶奶的人,能干。”
      薛亭心知薛桥的风凉话从何而来,那几日暗查间隙,老爷和太太听了大少奶奶的话只叫王大虎一人悄悄去办,而放着身边最亲近的薛亭和薛桥不用。薛桥当时就不痛快,薛亭为此还劝了他几天。
      他说:“这段时间军队里的人来来往往,林叔真是日本人的密探,没准已经让他刺探到什么,趁着今天大少爷出门,他好去找同伙交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样吧,你先找到人暗中控制住,他手里有枪,别打草惊蛇,我去找王大虎,咱们人多就好办了。”
      事情紧急,两人就此分头行动。
      大门外,蕴华刚要上车就被薛亭请住,听完他的话,她看了一眼车上的二少奶奶,当即叫王大虎,往后退出数米以极低的声音叮嘱他,“快与薛亭一道,抓住人先不要声张,兴许家里还有他的同伙。等晚些时候大少爷回来交给大少爷处理。这期间保护好老爷太太,以防有人浑水摸鱼。”
      王大虎有些犹豫,“那您这边怎么办?”
      “没事的,还有黄四呢。我先行一步回昌平,等这边的事有个眉目你再赶过来。”
      王大虎答是,与薛亭一前一后扑进大门内,像两头猎食的豹子。

      就在前一日,中央政治会议决议设立行政院驻平政务整理委员会,以黄郛为委员长,宋哲元等二十二人为委员,而黄郛本人,据闻已秘密北上协赞时局,实则与日本人接触。周畅卿虽已身在北平,但一早就得到消息,是以并不奇怪。行政院、国防设计委、军委当中对日软弱的大有人在,这些人可谓在对日妥协中合作,在合作中对日妥协。黄便是其中一位和日派,民国十七年的济南惨案中极力遵循勿以一朝之忿而乱大谋,被国人耻笑为对日矮人。由他出面与日本人接洽谈判,除了勉为其难口称心长力短不补毫末之外,城下之盟是板上钉钉。
      和日派与宋部长绝非一路人,和日派高涨,宋部长的地位必遭威胁,是以周畅卿受宋部长所托,短短半年之内第二次来平,亲身了解平津局势。政治上的起伏远不是他最关心的,他从军也不是为了捞取政治资本。眼下高层当中还有人抱着日军仅是肘腋之患,□□才是心腹之患的想法,他实在不敢苟同。再不懂历史,他也知道明亡于内乱而非女真,自己人打得焦头乱额,最后占尽便宜的是外人。
      有朝一日必与日本人全面开战,他精研过美国、苏联和德国的各种军事战略,唯独对日本人的打法不敢说十分熟识,知己知彼,将来才能克敌制胜。佟麟阁、赵登禹这些长城抗战的西北军将领没有黄埔系的骄悍和非黄埔不入青眼的毛病,他这几日诚挚邀请,他们也肯赴约,大家畅谈华北军事。停战谈判的条件暗地里已经有风声——中国军队一律迅速撤退至延庆、昌平、高丽营、顺义、通州、香河、宝坻、林亭口、宁河、芦台所连之线以西、以南地区。尔后,不得越过该线,亦不作一切挑战扰乱之行为。换言之,长城作为伪满和国民政府的“国界”已在不言中,只差揭开那块遮羞布公诸于世。
      从上海到长城,日本人打得越狠越方便坐地起价。中国人狠狠还击也仅仅是讨价还价,偏偏还有种成功制止对方全面侵华的侥幸和错觉。难道不知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猪养肥了不会留着过年的道理吗。
      这天是薛希来携内弟济华上门拜访。他们从古北口一役的日军战斗实力谈到此次与日谈判,所见略同,越发惺惺相惜。只有一点,初听闻25师北上古北口,周畅卿判断以黄埔将卒的实力,坚守5天不成问题,东北军虽不配合,亦没有重炮优势,但三天就撤下来也实在出乎他意料。关麟征执意将防守重点西侧,这是最主要的战略错判,然则黄埔系将领总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骄悍,说穿了就是自大、目中无人。诚然没有傲骨的将领打起仗来唯唯诺诺似鼠不似狼,但骄纵过甚,将来军团作战时战区长官还得耗费精力协调这些倔强的军长、师长,消耗之大,实乃一层隐忧。
      薛希来是黄埔系屈指可数的另类,狼师血性和令行禁止的诡异结合,骨子里的仁义礼智信使其在关键时刻将行伍人的服从天性发挥到极致,全然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许有一天,他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周畅卿心想,该找个合适的时机好言相劝。
      到了下午,薛希来等人告辞出来,与周畅卿在大门外互道珍重,王大虎忽然闯来。
      他人到了薛希来跟前,却急得说不出话。薛希来不由得心中一颤。
      蕴华命王大虎秘密抓捕林叔,等薛希来回来处理,他与薛桥、薛亭翻遍了整个家里,却连林叔的人影也没找着。难道他已事先有所察觉,逃之夭夭了吗?王大虎正不得其解,黄四跌跌撞撞回来,说大少奶奶的车开到隆福寺一带遭遇一伙来历不明的匪徒,约莫有十来个,逼停了她们的车,打死了司机,绑走了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
      黄四说完这些,当场气绝。
      薛希来的心砰砰砰狂跳难止,四肢短暂麻木过后,才惊觉后脊背已经冷汗一片。
      他叫王大狗持他的名帖找到北平警察局长鲍毓麟,以家里有两位极重要的客人被绑票为由,请立即在城里重要干道设卡严加盘查。警察只能对付惯犯,匪徒既然事先设伏,说明有人透露蕴华行踪,什么人?薛凤来吗?他为什么连自己的媳妇也绑?说不通。
      但……也说不定,此人心狠手辣。家里的日本人吗?因为蕴华毫不掩饰的反日情绪和举动,日本人秋后算账来了?
      周畅卿已经迅速返回家里给李文白打电话,请他探查一切可以探查的情报。
      薛希来对王大虎吩咐:“即刻回家控制消息,不要惊动老爷、太太,一切只当蕴华妯娌还在前往昌平的路上。”
      “明白。”王大虎说。
      “暗地里,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花匠林叔,从他嘴里撬出潜藏在家里的同党。”他继而又吩咐。
      却唯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周畅卿家回到薛家。只记得周畅卿说了句,“明臻,我与你一道儿。”他在惨淡之中看了周畅卿一眼,周畅卿居然不躲不闪。
      周畅卿摆正位置,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薛希来唯有答应。
      到了晚间,整个薛家看似如常,实则早已内紧外松。济华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家里的电话机一趟趟走柳儿,却始终不见有人联系索取赎金。不要赎金就不是绑匪,难道真是日本人?薛亭搜罗当晚所有的晚报,足有一小摞那么高,什么《燕京时报》、《群强报》、《平明日报》、《实报》、《益世报》,济华一一翻过去,连夹缝亦不放过,也没找到什么绑架、女尸之类的新闻。心凉之际,李文白来了。
      他也很着急,进门后没有寒暄,只是对济华和周畅卿点点头,说:“有人看见有一伙身份不明的人绑着两口黑麻袋进了西四牌楼一带。”
      济华说:“多谢李先生。那什么警察局到现在也没个信儿,真是个吃白饭的主儿。”
      警察局不是没查到蛛丝马迹,查到了又怎么样呢。西大市街全是日侨的洋行和白面馆,寻常警察谁也不去触那个眉头。更遑论秘密谈判时期,警察局长鲍毓麟早领严训,绝不予日本人任何可以生事的口实。还不如宣称匪徒狡诈行踪隐匿一时难有所获,来个一退六二五了事。薛希来是领兵,薛家是富豪,但这些与大局比起来都不算事儿。
      薛希来只是问:“具体哪个宅院,知道么?”
      李文白摇头。日本华侨占据的地方,耳目灵敏,他的手下不敢贸然打草惊蛇。
      无论如何,有大方向总比无头苍蝇乱撞强,薛希来感激不尽。他换好一身黑色短褂出来,从抽屉中取出匕首和一把消声手枪,检查过弹夹将枪别在腰后,“白天生人扎眼,等黑下来,我去探探路。是人是鬼,冲我来的冲她来的,探过再说。济华你就留守家里,万一有电话来,要什么都答应,尽量拖住他们。”
      李文白见状急说:“明臻你别乱来。”
      “我知道,死个日本人了不得,在日本人的地界死个把人同样了不得。”
      周畅卿所以说:“日本人最爱玩阴的,咱们便与他玩阴的。”两人就此对上心领神会的黑话,“不如你料理家里,西大市街的夜景,让我领略……”
      济华生怕周畅卿说走就走,把他撂在家里,急道:“姐夫,让我与周先生一道儿。”
      薛希来知道让他空等消息太煎熬,“你去也行,还是那句话,一切服从指挥。”
      “得咧,我都听周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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