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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苦肉计济华获谅,存恶念蕴华发怒(1) ...

  •   又是人间四月天,燕子巢边泥带水,红白花开好种田。庭院当中生发的绿意,仿佛一夜之间飘然而至,又一夕之间茁壮成长,当薛希来能够出院回家休养时,满庭的生机已经足以为他遮荫蔽日。
      为了出售药号的事,蕴华已经一连多天在外边忙碌。榴园院子里的天棚已经搭好,薛希来坐在藤椅上看书,庭前海棠庭后垂杨,与屋头屋尾的夕阳遥相呼应,一阵清风,一阵花香。
      白芍和玉竹端了饭菜走来,被柱子后冷不丁冲出的济华吓了一跳。玉竹侧身护住托盘,叫了声小少爷。济华嬉皮笑脸,“两位姐姐,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小少爷问这个做什么?大少奶奶说了,每天只给小少爷一顿中饭。好不好吃横竖都与小少爷不相干。”玉竹笑说。
      她俩将热腾腾的饭菜放在薛希来身后的小方桌上,很快退出榴园。只等她们一走,济华溜进来。摆满桌子的佳肴,肥美的桂鱼、板栗炖鸭子、鲜嫩的芦笋鸡汤、鲫鱼豆腐汤、老鸭炖萝卜、五彩的时蔬、整只烤羊腿,还有刚出炉的点心、葱油烙饼、锅贴和韭菜合子。嗬,光是主食就那么丰富,只是汤水的味道闻着怪,不知道都加了什么。
      姐夫是英雄,所以吃的喝的一日三餐一周七天从不重复,菜单都是二姐忙碌公事之余亲手所拟。他就得死气白咧上门蹭饭。济华就弄不明白了,同是打日本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那什么,姐夫,你不吃我先吃了啊。”反正姐夫不着急,他要等二姐回来一起吃饭。
      “要吃快吃,你二姐就回来了。”
      济华将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含混着,“姐夫,这都一个多月了,我二姐打算冷着我到什么时候?”
      “自然到她气消的时候。”
      “那姐夫就这么站干岸?”
      在军营养成的习惯,大瓷杯里撒一把茶叶,热水一冲,熬夜看战报、布置任务、甚至就馒头吃,全靠这一杯热茶。薛希来回到家也改不了习惯,他不愠不火,吹着大瓷杯里的茶叶末儿,并不回头看济华,“没抽你不错了。”
      ——就你干的那些让你二姐提心吊胆的事儿,还敢指望我替你求情?
      济华在家里还真不知道什么是夹着尾巴作人,“姐夫你这真不厚道。旅部的事儿,我守口如瓶半个字儿也不提。我这么够意思,姐夫你好歹也意思意思?”
      薛希来将书往案上一掷,口气淡然,“让你摸过一回枪,杀过一回日本人,你小子就染上兵痞混不吝的毛病,敢威胁到我头上来了?说说看吧,我能有什么事?”
      自以为抓住薛希来把柄的济华自我感觉无限良好,“那什么梅记者成天有事没事就围着你转,整个指挥部谁不知道?人人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什么时候梅记者就成你的二太太了,只差我二姐不知情。”当然威武高大的姐夫等闲不可要挟,济华的战略思想还是利益交换,“姐夫,你替我说句好话,我保证将来二姐问起来我绝对一问三不知。”
      “说得好,是不是我还得谢谢你?”
      “那倒不用,咱哥俩儿谁跟谁啊,是吧?”济华仰起头,原本穿着长衫的姐夫不知什么时候已将长衫脱了,换过一身白衬衫,军队里发的那种,正在他身边卷袖子。橘色的夕照映着他两道目光,平和中隐着净利,向他默默地展开神秘而惊艳的笑。
      很快的,济华就知道那笑容的含义,绝对属于他午夜梦回不敢回忆的记忆。
      蕴华刚进家门就听说了,大少爷一刻钟前让人把守榴园前后门不许给大太太报信,把济华绑在屋里拿马鞭往死里抽。
      “为什么呀?啊?”蕴华恨不能脚下生风。
      “大少爷说小少爷不知悔改,让您生气,他得替您好好教训小少爷。”玉竹说。
      “济华是欠教训,可也不能动手打他呀,还往死里抽?!”
      说话赶到榴园外,王大狗和小赵上前阻拦,一个说:“旅座正在训示,不能进。”一个就大声喊:“报告旅座,20了,还有80。”
      要抽够100下?那还了得!蕴华大惊失色,“都别拦着我!”
      那两人忍笑继续虚张声势,蕴华已经不由分说冲进屋,只见济华趴在条凳上,生死不明。薛希来卷着衬衫袖子手执马鞭大汗淋漓。蕴华一把握住他作势再往下甩的鞭子,“有话好好说,千万别恼怒,医生说了不让生气,小心头上的伤口迸裂了。”
      这时候还惦记着他的伤,看来还得加把火。“你别劝,这小子让你生气,抽死他也不过。”
      薛希来挡在她身前,一鞭子下去,济华鲤鱼打挺似的挣了两下,又重重跌回去,顿时唧呱乱叫,“疼!二姐,姐夫杀人了。”
      薛希来当场无语——这都21下了,哪个被抽了几十下还能声如洪钟,虽说是苦肉计,就不能动动脑子走走心?
      好在蕴华关心则乱,顾不上细节。她蹦起来够他手上的鞭子,薛希来哪儿能真让她着急,意思几下就让她夺了去,只是嘴上狠话不绝,“混账东西,别指望我饶了你!”
      此时就该所谓的里外夹击呼应配合,济华懂,“疼,疼啊。二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别再打了。你替我求求情吧。”
      论理蕴华还真不想原谅他,居然敢千里迢迢跑回来参军,这次轻饶了他下回还不知道干出什么更出格的事儿。可薛希来怒极,他说过将来要当严父的,女人在发威动怒的严父面前总是第一时间让慈母心肠占据上风,蕴华也不例外。
      她央求道,“大哥,济华知错了,你饶了他这回,以后看他表现行不行?”
      “我气他,主要是因为他不听你的话。只要你不气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已经挖好天坑摆在眼前,蕴华想也不想就纵身下跳,“我不气了,不气了,真的。”
      济华用手捂住脸,笑翻了肠子。
      一堆乱摊子很快撤下去,济华左右腿轮翻瘸拐,挤眉弄眼地冲薛希来作揖。薛希来挥挥手。
      ——赶紧滚蛋,别跟这儿丢人现眼。
      蕴华找了药膏从屋里出来,已经不见济华踪影。薛希来说:“上过战场的人皮糙,不必管他,过几天就好了。吃饭吧。”
      夫妻二人洗过手,坐下吃饭。筷子伸出去,夹上来的菜先放对方碗里,直至对方面前的小碟中堆积如山,两人的动作一致而又协调,俨然濡沫半生的老夫老妻。
      蕴华越想越不对。他从小就疼爱济华,从密云转院回北平昏迷不醒之际,嘴里一直念叨的也是济华济华,怎么可能下狠手抽他。
      她放下筷子,终于想通了,“好哇,里里外外合演一场大戏,哄我呢?”
      “好了,好了。”薛希来终于忍俊不禁,“你就当我俩彩衣娱亲。他也可怜,同一个班的战友全死了,他难过了那些天,现在才缓过来,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再怎么说也是好孩子。柏林他不想回去了,咱们还是想想送他上哪里读书好?母亲和我的意思,最好不要留在北平,上海或者香港都行。”
      他盛了一碗鸡汤,还特意多夹些芦笋,放到蕴华跟前。“学校的事我来考察,定下几所备选学校,之后你来最后定夺。”
      十七军的第二师和八十三师还在南天门与日军艰难作战,但形势每况愈下。北平还不知道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所以薛希来不叫济华留在北平读书,他想把他远远地送走,找一个既能在他们眼皮底下又相对安全的地方。
      蕴华理解他的一番苦心,点点头,“好吧,目前看只能先这样了。”只是鸡汤实在喝不下去,推到他跟前。
      吃过了晚饭,收拾清楚。弯弯浅浅的月牙儿,斜斜的挂在墨蓝的天上,胡同里的货郎打着小梆子小锣,“卖香油——”,”香烟——”,吆喝声渐行渐远。
      薛希来坐在罗汉床上依旧看他那本隆美尔的《步兵进攻》,大瓷杯放在手边,不时喝上一口,出会儿神,再一阵笔走龙蛇。
      上个月手术后,关麟征和杜律明曾去看望他,百般叮嘱一定养好伤再回营地,他因此得了两个月的假。期初还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时,他想到将古北口恶战的经验编辑整理,以备来日再战,否则长城内外的累累白骨永远只能为秃鹰老鸦啃噬,沦为荒冢。
      动笔到今日,已经完成大半。除了运动战、围歼战、消耗战、步炮兵配合,有效避敌侦察和开展夜战这些战略战术总结,他还要向国防部和军委会打报告建议实行预备兵役制,完善各地民兵团,并做好南京至上海的防线建设,拱卫京城防患未然。
      他看他的书,蕴华在灯下看利达碱厂的财务报告。晚风吹来夜花的芳香,丝丝缕缕的不见得有多浓郁,只是浸润在空气中至晚不散。纸张沙沙翻动,落地座钟的影子一点点拉长,直至敲响十下。
      蕴华放下报告站起来,在屋中来回溜达。自掌管家业以来,她不管有多大的怒气和火气,还是对外间时局充满担忧,一旦思考起正事,都会缓缓平息心情,不让情绪影响自己的判断。韩掌柜愿意出四十万购买她的年字号分号,细节反复磋商,卖买到了只差临门一脚的地步。
      听闻亲日派北平商会会长何铭道举办的舞会曾多次邀请韩掌柜,都被他拒绝了,但去岁以来朱老先生的战争筹款他也没有任何表示。韩掌柜试图在乱世里保存独立的国人尊严,又不敢公开得罪日本人,他像高空走钢丝的杂技演员,小心翼翼地保持微妙的平衡,稍有不慎,身败名裂,倾家荡产,乃至性命垂危,总有一样能找上他。
      乱世众生的真实写照。能把药号卖给此人吗?
      她心里想着事,随手够下多宝格上的花瓶,细细摩梭,想到关窍处,索性坐到案几对面沉思不语。
      等薛希来写完一段再去看她时,她已经伏在案头睡着了。那个粉彩描金云蝠纹赏瓶被她随手搁在身旁。薛希来盯着她的睡容半晌,无声地笑,“东瓶西镜放,你究竟有多忙?”打横抱起她进了里间。

      蕴华往天津去了几日,刚回来就听说一桩奇闻。几日前韩掌柜带着聘礼上门,欲纳蕊香过门为姨太太。蕊香是蕴华的人,嫁与不嫁,除了蕊香自身的意思,还要蕴华点头,就是穆青梵和薛希来都不好替蕴华拿主意。哪知蕊香这几天日日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啼哭,饭也不肯吃,穆青梵知道了叫小樱来劝,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蕊香依旧以泪洗面。
      蕴华洗了脸,重新梳过发髻,又换了件湖水色的乔奇纱旗袍从里间出来,白芍捧着项链和镯子跟在身后,她摆摆手示意不要。此时窗外日光正浓,暮春的热浪涌入廊下,薛希来坐在稍间看书,见她这副清新明丽的模样,一时间倒把有心与她讲的话忘了,片刻之后才想起来屋里有人。
      蕴华听完白芍的话,略略皱眉,“我一早就说过你们的婚嫁全凭心意,蕊香这是担心什么?还是有人乱嚼舌根?”
      白芍说:“除了玉竹常爱去蕊香姐姐那里顽,就是那晚临近天黑时,夏菊去了蕊香姐姐的屋子一次,足足有一刻钟才出来。”
      “她们都聊什么了?”
      “这……我却不能知道了。”
      蕴华点点头,此时说曹操曹操到,蕊香叫了声二小姐,站在门外踌躇着不敢进来。她眼睛红得像个核桃,整个人的状态与蕴华去天津前判若两人。
      蕴华暗暗吃惊,“你这是怎么了?”
      蕊香突然就跪倒在槛外,“二小姐,我不想给韩掌柜当二房。”
      蕴华给白芍递个眼风,白芍出去扶起她,就听蕴华说:“你不愿意就不嫁。这家里从老爷太太到大少爷和我,谁也不会逼你,尽管放心。改日我亲自向韩掌柜说明一切。”
      二小姐向来一言九鼎,蕊香吃了定心丸,再回想起这几天的惊惧忧心,不禁泪如雨下。穆家的几个丫头容貌都不差,蕊香也不例外,她自幼心细手巧,厨艺女红俱能各当一面,人又老实本分,话不多,只知道默默地做事,尽自己最大的本分把事情做到周到齐全。在穆家的时候就因为可靠被陈淑碧派去照顾济华,后来济华赴柏林读书,她和小樱一起被穆青梵叫到屋里干活,向来兢业。只因为上回蕴华出门与韩掌柜洽谈时带上她,她斟茶倒水之间露了一面,就让韩掌柜瞧上了。
      蕊香哭着说:“……近日正跟韩掌柜商谈药号的事,万一因为我,岂不是让二小姐为难?”
      原来她担心这个。蕴华笑问:“是夏菊说的?叫你为了我应承下韩掌柜?”蕊香张了张嘴,想起夏菊那些似乎句句在理的话——二小姐有多恨日本人,为了支助反日被甚至不惜变卖祖产,倘若因你影响了这桩买卖,二小姐发起怒来,你承受得了?只是给人当二房绝对不是好出路,她宁肯一辈子留在薛家,自食其力,只要二小姐不要赶她走。蕊香一壁流泪,一壁艰难地点头。
      蕴华的嘴角轻轻扬起,目光当中的一丝寒意转身即逝,只还是笑,“好端端的女孩子,为什么给人做妾。我必给你们几个找好人家做正经夫妻,才是正途。难处么,年年有,也不独眼下。我是个生意人不假,卖药卖盐却不卖人,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尽管放心。”
      蕊香一听也急了,“二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蕴华看蕊香听进心里去了,“只要是我穆蕴华说出来的话,无不作数。你回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那些没影儿的话别往心里去。韩掌柜那里,我来对他讲清楚。”
      她要去上房给母亲请安,顾不得多谈,因此让白芍帮着劝蕊香安心。
      白芍上前道:“这下二小姐亲口说了,姐姐该放心了吧。”蕊香总算破涕为笑。
      她俩一块儿走了。薛希来走进蕴华身旁,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似叹又似感慨却没说话。大约他那一眼太过意味深长,蕴华不禁斜眼瞥他,“什么意思?大少爷有话?”
      薛希来笑得两肩不住颤抖,“大少奶奶喜怒不形于色,此刻想必已经有法子了。我只是庆幸,薛某人作风端正,不像别人有个什么二太太三太太的,否则这一群人到你手底下讨生活,还不定怎么艰难呢。”
      蕴华虽则怒气未消,但极少听薛希来调侃,想起在通县时偶遇梅小姐那回,不由得玩笑道:“人家大记者一路炮火里相随,什么作风端正,大少爷话不要太满。”话音刚落就见身旁的薛希来哑巴吃黄连一般。
      “你又来气我是吧?”
      蕴华当即后悔了,上次闹过一回连父母都惊动了,怎么管不住自己的嘴。
      她挽他胳膊,一晃三摇的,颇有些赔罪的意思,还跟小时候犯了错求饶一样。薛希来无奈之极,将她十指握在掌心里,力道不紧不松,“你啊,连我都不能让你放心,那么天底下就没有正经男人了。”
      “知道、知道。大少爷金口玉言,弱水三千只饮我这一瓢嘛。”蕴华点头如捣蒜,“话说,我今天要干一件刻薄事,大少爷见了勿怪。”
      “你只管放手刻薄,有我在,都给你兜着。”薛希来一脸宠溺地望着蕴华,门敞着,竹帘不顶事,随时可能有人来,他居然也不收敛收敛。蕴华给他看得不自在,跑到那竹帘外吹着过堂风。
      “明臻真好。”蕴华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院子里,金鱼荷花缸兜起漫天浓烈的日光,还有几缕刺眼的穿过竹帘的缝隙,打在薛希来身上,他不由得微微眯上眼睛。
      蕴华习惯叫他大哥,玩笑调侃的时候也叫他大少爷,正儿八经地叫他表字,正儿八经的情话,他似乎没准备好。
      “你嫁给我,来到这个大家庭,许多事我都没能护着你……你说我好,叫我惭愧。”
      两个人居然隔着帘子聊起天来。
      “我能干着呢,用不着你护着我。”
      “是、是,大少奶奶手段超群。”
      “大少爷过奖了……也不是,那年我说过,但凡能让你少一分负担,我愿意付出十分的努力。我只恨我本事还不够,让你处处操心。”
      “原来,那年你说的话,是在向我表白?你当时说得再明白一点就好了。”
      “……”蕴华感觉自己脸颊灼热,这帘子外头也不能呆了。
      “好了好了,”薛希来眼疾手快,出去一把握住蕴华,也不敢逗她了,忽然正了正颜色,说:“你去天津的那些天,济棠找过我。”
      薛凤来特意等在薛希来去给穆青梵请安的必经之地,显然绝非偶然。他开门见山,“有一桩怪事大哥听说了么,外边许多人都在传汤玉麟弃城逃跑是我游说的。大哥觉得呢?”
      长城内外料峭的寒风,带血落肉,惨烈的恶战即便薛希来已从古北口回来,也终身难忘。如果说将军楼的失守是古北口一役的转折,那么承德的迅速沦陷则是整个热河局势的转折。东三省,热河,古北口,往南一步就是平、津和华北,日本人早已步步为营,不是鲸吞,而是蚕食。有汤玉麟这般畏惧反抗、掂量个人利益的人,才有看人下菜碟的各色汉奸说客,所以是不是薛凤来干的已经不重要了。南天门战役现在看仅在负隅抵抗,一切反攻收复失地均谈不到。北平军分会已经在暗中制订报告,“敌精我窳,终少胜算,平津若失,敌必利用汉奸,组伪政府,复演东北之故事;或移溥仪来平,再作扩大侵略亦在意中。是以一方固宜力尽军事之可能,一方尤须利用外交之救济,由中央向外交团谋一暂时缓兵之处置”。这是着手准备停战谈判交涉的意思。
      交涉再度开启,敏感时期,也杀不得薛凤来了。
      他冷冷地看着薛凤来,并不说话。
      薛凤来笑道:“日本方面,内阁、军部历来各执一词,但此时两边都不想全面开战,热河一役打得狠,无非为了来日谈判桌上好相见。日本人嘛,所求的无非是取缔反日团体,中日满三方经济合作共同提携,承认满洲国、华北军事中立以及共防赤 化。就不知道这几条里南京能答应多少?”他当然知道薛希来是强硬派,却不是妄自盲目的强硬派,与理智的人打交道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单刀直入,无需废话。
      “当初我曾向大哥说过,愿为中日友好出一份力,现在时机到了,就看大哥能否给兄弟我这个机会?”
      “什么机会?”
      “若得大哥和大伯父双重举荐,我愿脱离特高科,以南京政府外交部亚洲司司长的身份参加来日的中日谈判。想想看,最懂日本人想法和底线的人,除了我薛某人当世还有谁?如此一来,促成和谈,和平在望,我们弟兄二人亦能共同为国效力,岂非一桩美谈?”
      日本人是以战促谈漫天要价,薛凤来游说汤玉麟弃城,其用意,想来也是如出一辙。这个人没有立场信念、更谈不上忠贞和气节,有的只是一路不断的左右逢源,功名权势和这一切带来的畸形满足。外交部亚洲司司长?哼,原来,这是他的最新目标。薛希来想到这里,“哦”一声,依旧神色自若:“你有心弃暗投明是好事,但父亲和我与外交部从无往来,说不上话。”
      “那么复兴社的李文白呢?听闻此人掌管官员启用升贬,如我这般投诚人士的调查审核,亦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他的跟前,大哥和大嫂很能说得上话吧?”
      薛希来冷笑,“敬亭在你大嫂家暂住几日尚且被日本人暗杀。现在你一个从特高科出来的人说投诚就投诚,我能信,只怕敬亭也不能信。再者,这家里有贼,你居然敢公然与我这般讲话,究竟有几分真情,我也不好说了。”
      薛凤来阴测测地笑着,“大哥的意思我懂,投名状是吧,我有,诚意呢,我亦有。日本人居然敢把钉子安在我家里,不拔掉她,我也是寝食难安。”
      听到这里,蕴华急问道:“大哥不会答应他了吧?那就是个小人。历朝历代,不怕庸才居高位,就怕小人担要职,那破坏力可放大十数倍。”
      “我知道。他把眼线的事往日本人身上推得一干二净,说明此事他早已知晓,保不齐还是他自编自导,我且看他怎么向我交代。”薛希来说。
      他不是没想过挽救误入歧途的兄弟,所以在上海时特意上门循循善诱,可惜收效甚微。如果薛凤来今日所为出于幡然醒悟,心向光明,他当然倾尽所有助之,可惜,薛凤来只是权衡厉害之后挑了一条利益最大化的路径,而甭论此路通向何处、与谁为伍。他甚至不会只有自己这里一条路,今天打个招呼,恐怕更多的是放下身段示好的手段。这样的人,与其放在敌人阵营,不如留在自己人的眼皮底下就近监视,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想到此处,薛希来半垂的眼眸中寒芒爆闪而过,再抬眼,已是寻常模样。
      他当然不能对薛凤来有任何付诸言语的承诺,无声笑了一笑,高手过招,全凭意会,这就够了。
      薛希来打定的主意,很快传到李文白耳中,同时也得回一个消息,南京方面欲与伪满就通邮问题再次谈判,伪满方的谈判队伍里就有薛凤来。这个人,一面与南京暗通款曲,一面还为日本人积极谋划,两边通吃谁也不落下。就算没有薛希来的表态,耿介的李文白也不能容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不V,基本日更,所以请看文的朋友尽量打个分,留个言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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