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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激战三日泣天地,狼烟惊梦随半生(4) ...

  •   12日的清晨,北面明长城的天际线上露出旭日旗狰狞的真身,以独有的姿态告诉对面的中国军人它已得到充分补充,一将功成万骨枯,就在今日。
      轰炸,密集的大轰炸。日军大规模出动了陆军航空兵飞行第12大队(轰炸机大队),鸦群一般的轰炸机飞过古北口关城上空,炸弹堪比暴风骤雨,关城北侧城墙之内砖瓦木柱乱飞,轰炸火烧的烟焰被西北风一吹,奔向东南角,而东南角打过来的炮火不甘示弱,烟火搅在一处,火阻碍着烟,烟阻碍着火,关城北侧一片天昏地暗。
      前所未有的激烈的声波,每是若干响连在一气,完全掩盖中国军人倒下前的喊杀。浓密的烟雾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关城北侧向关帝庙移动,阵眼当中紫绿色的光焰,在烟雾下四散喷射。师部里各团、各营的电话响个不停,若个通讯员和通讯参谋无不是两耳多用——同时接听多个电话,而内容却大同小异。敌人攻势太猛,请求增兵,火速支援!
      112师全撤了,25师就这么点兵力这么些炮弹,援兵至少还要两天。杜律明再是巧妇,也是无米可炊的巧妇,守着一点面包渣子和全家几十口嗷嗷待哺的嘴,给了这个那个哭,给了那个这个叫,已经无兵可用!
      日军的膏药旗几次接近齐长城,均被146团打退了。营长阵亡了团副上,团副重伤了,梁团长亲自在最前沿指挥。然而越来越多的日军从370高地和将军楼冲下来,149团二营剩余不足两个连的兵力补充进齐长城二线阵地,也如泥牛入海。情况紧急,薛希来放下电话,杜律明说:“师部还有不足一个连的警卫,明臻你都带去吧!”薛希来冲他敬个礼,带队刚出城关东门,就听闻身后巨响,震得耳膜充血,几秒钟内完全失聪。待稍有恢复,就见关帝庙方向的弹火像大海中船头冲起的浪潮,血色的,一簇拥着一簇,向四周激掀扩散刺鼻的硝磺气味。
      他心中一震,脚踏东门外被敌机炸得不堪的砖瓦爬上顽强不倒的城基,肉眼望去,关帝庙大殿的屋顶已夷平,几十个日军步兵带着重机枪火力已控制到关帝庙对街的财神庙。
      149团的阵地被冲破,大关失守,敌军长驱直入!师部被围!
      他大叫钟参谋,“马上跑步去东门142团团部,组织一个排的警卫绕道财神庙后方压制敌人火力,协助师部突围!再叫副团长组织非战斗人员前往财神庙后街构筑工事,帮助收容149团退下的部队,开展巷战!”
      “是!”钟参谋答道。
      “于参谋!”
      “到!”
      “我命你用最快的速度通知何团长,142团马上撤回东关防守。”
      “是!”于参谋也答道。
      烟雾中,各种情形纷至沓来,走马灯一般一幕幕在薛希来眼前闪过——师部被炸,通往各团的电话、电台被迫切断,整个部队很快失去控制,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敌人摧枯拉朽,而我们,有人被居高临下的乱枪射死,有人试图抵抗却毫无章法,有人一气狂奔甚至跑回密云,慌了,乱了,垮了,这就是大溃败。
      不。此时不禁庆幸,事前将142团团部迁往东关,只要协助师部突围,收容前方的149团部队,25师还有在卧虎山的完整的150团,还有事先构筑的南天门防线,还能站住脚跟。前提是控制住142团和146团防守的东线。他使劲摇了摇脑袋,看清楚眼前红的鲜血与黑的炮灰构造的现实——烟雾中,各种人影还在活动。通讯兵牵着电话线,工兵铺着工事,运输兵运输子弹,小和尚和小道士帮忙抬运担架——铁火狂潮,步步过弹,死神已然降临,却无暇理会。他郁愤悲壮的心忽然沉静下来,此时不容多虑,只管朝前。
      齐长城的守军将近阵亡,梁团长还在指挥一个连殊死抵抗。而日军已攻到半山腰。薛希来赶到后第一时间让警卫连长带两名机枪手重建重机枪堡,扩大射击广角,又叫通讯兵通知炮兵连长,“看我命令,敌人进入四百米再放,另一门山坡对准将军楼,一起放。”
      “二班长带二十名弟兄帮助梁团长建立手榴弹阵。”
      “王大狗!”
      “有!”
      “对面将军楼的重机枪打得弟兄们抬不起头,不到五百米,想办法干掉他!”
      “是!”
      冲到半山腰的敌人被一阵狂砸的手榴弹打下去,又有源源不断的敌人从将军楼冲下来。146团炮弹耗尽,机枪当仁不让,扫射过后弹壳如山。最后还有刺刀,整排士兵跳出去与敌人绞在一处近身肉搏。
      梁团长在齐长城上指挥,薛希来更是在最前沿——半山腰小碉堡的石壁下,头顶飞拽的炮弹组织战斗。每一发弹火砸出的烟雾中,均有火光衍生无数芒角四下喷射。热风翻滚,扑在他脚下,溅起沙石无情扑来,他重重地透着气。电话线化为齑粉,通讯兵一个不剩,阵地上的调派全靠他不断派出身边的参谋传话,此刻他身边仅剩七、八个警卫,其中以小赵追随他的时间最长,三番四次劝道:“旅座,这里实在太危险,往后撤五十米吧!”
      薛希来在迎面的声光中眯起眼睛,石壁将他的面庞遮得晦涩幽暗。眼前是他的战场,身后是他的故土,无处可退。
      脚踏尸山血海,守这浩荡河山!
      他用嘶哑的嗓子高喊:“敌人又冲上来了,进炮弹死角,手榴弹准备!”话音未落,石壁下几人突然转身扑倒,巨大的山石瞬间让平射炮削平锋利的一角。几个警卫最先从碎石沙土中爬出来去刨薛希来,只见他满面炮灰,双目赤红,几股鲜红从头顶蜿蜒而下。
      小赵急道:“旅座,您必须马上下去手术取出弹片!”
      短暂失聪,薛希来已听不清他说什么,只能凭口型辨认大概。“什么手术,我没事。马上传我命令,炮……”预备好的命令似乎没有说完,天便骤然暗了下来。
      “旅座!”
      “旅座!”
      小赵反身背起薛希来,四名警卫自发警戒四方,另有两人在前边开路,往东关狂奔。
      位于关帝庙的师部被围时,仅剩不足一个排的兵力,杜律明当即与张耀明组织分批突围。情急之时,一小股日军已攻到师部前面,火力封锁师部的出路。千钧一发之际,142团副团长率领二十多人绕到敌人后方,杜律明抓住机会与援兵里应外合,顺利突围。
      众人一气撤入东关的142团团部,重新与各部建立联系。杜律明一面命人给徐军长发报,一面派剩下的部队在东关北面、东面分别修筑工事与敌人开展巷战。这才得知薛希来已事前下达过类似命令,且让142团撤回防守东关,而149团零星退下的士兵因而得到有效收容,正与敌人争夺城关内的民房和巷道。
      不禁大叹幸而有明臻。这样说着,就见几个警卫背着昏迷不醒的薛希来跑进来。他大惊失色,此时徐军长回电已至,命令部队择机撤至南天门阵地布防,增援部队及弹药补给赶送南天门。
      杜律明从机要参谋手里接过电报,阅毕传给张耀明,后又传至詹参谋长。包扎过后强行挣扎起来的薛希来也过来了,就着詹参谋长的手也看过了。
      “你怎么样了?”杜律明见此情形,权且按住军令不提,先去问薛希来。
      “没多大事,警卫们就爱大惊小怪。”薛希来说。
      仗打到此刻,142团从龙王裕撤出长城阵地,长城从大关到龙王裕已悉数为敌人占领。齐长城失守大半,仅剩几个山头还在146团手里。最完整的防线当属河西村和卧虎山长城,还在150团手中,南山阵地由149团和150团共同防守。而25师师长重伤,一位旅长负伤,一位团长牺牲,营、排级将领多有伤亡,四分之三的连长阵亡。情急已然如此,几人很快达成一致,眼下前方部队与敌人绞一处,无法分开,只有等天黑才可有序撤退。具体时间定在6点,各团择机撤退,不作具体安排,留下150团一个营在南山阵地负责掩护。就由薛希来率领师部和两个旅部先行撤往南天门,构筑阵地,准备补给。为使前方正与日军绞在一处的部队能够迅速撤出阵地,杜、张二人负责前往阵地亲自组织最后一次佯攻。
      薛希来刚要说不如让张旅长先下去,他最后再撤,张耀明已经抢在他前头说:“这时候你我兄弟还让什么,明臻你重伤如此,还要你掩护我们撤退吗?”
      张耀明态度坚决,薛希来亦无可奈何。当即率领师部残余人员退至南天门,已有一些部队陆续退下来,但建制已乱,他极力按捺伤口痛楚一面命师部特务连在南天门设卡收容部队,一面多次派遣参谋统计情况,以最快速度整理战力尚存的部队合编成营,各部按区域进入南天门左右翼预备阵地。
      有参谋来报,此时全师能战斗的部队仅剩三千多人。三、千多?薛希来茫然的视线越过参谋一张一合的嘴,望向窗外,脑袋像被千百股力道从四面八方同时撕扯的时候,眼神勉强聚焦,他竟有些辨不清方向。
      他颤抖着手,濒临空白的意识负隅顽抗,不肯就此倒下。还有许多放心不下的东西,其中有一样,他咬破舌头不让自己坠入黑暗,想起来了,是济华!他的小兄弟济华呢?
      他还在帽儿山没有撤下来!
      她姐姐还在北平城里巴心巴肺地等着他平安回去!
      耳朵忽然又闷又胀,胸口似有巨石重击。他紧咬牙关,从齿缝中挤出两字,“济华!”,再也支撑不住。
      薛希来当夜被紧急送往密云手术,再转送北平养伤,辗转病榻数月,他的古北口、南天门的经历就此终止。而25师退回南天门的第二日得到有效收容,待站稳脚跟继而很快退回后方整编。南天门防线由第二师顶上,鏖战继续。然而对于济华,他的人生故事里最慷慨的篇章,才刚刚开始。

      11日下午,班长马大栓放济华回旅部,名曰搬救兵,明眼人谁不知道,实则就是让济华脱离战场。偏偏傍晚时济华又重返帽儿山,还带回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和几箱子弹、手榴弹。马大栓暗骂济华死心眼,又满心无奈,只好问起师部和旅部的情况。
      济华说:“关师长负伤后军长命他回北平治疗了,杜副师长现在代理咱师长。杜师长命令我们死守帽儿山,没有命令不许撤退。咱薛旅长也受伤了,也还坚持在前线指挥战斗。这些东西是旅部韦参谋长给咱们的,命令咱们一定守住阵地,保证咱们团的后方安全。”
      既然师部和旅部直接下令,众人废话皆无,当天夜里,又接连打退敌人几次偷袭。第二天下午3点多时,日军占领了北面的齐长城最前沿阵地,142团的重伤员,躺在骡马拉的木架上,后面跟着还能作战的轻伤员,开始往下撤。日军穷追不舍,并开始朝北沟发动进攻。
      失去齐长城阵地,北沟只剩帽儿山一面火力控制。好在山上野酸枣树密实,常人无法穿越。日军两个中队几百人泄洪般涌来,洪峰所向,旨在帽儿山下沟口。断142团后路,逼进古北口东门,继而切断25师退路,意图明显。
      老朱把机枪架在箭垛上,有序组织,“班长,你领胖子看东北沟,我和狗子猴子阻击北沟,黑子测距离。弟兄们别慌,日本人过不了咱这一关。”
      济华说:“五百米。”
      “不到两百米不要打,浪费子弹。”老朱说。
      暴风雨亦相形见绌的子弹,虽激飞山路上的白雪形成一道永不坠落的白墙,敌人亦丝毫不露退缩迹象,哪怕自下而上的子弹不是打在城墙上就是往天上飞,事倍功半。
      老朱与济华他们的窘境却也得不到改善——来犯敌数众多,几路分流,一组跳跃前进仰攻帽儿山,一路继续追击142团撤下的部队。
      仰攻的一路以前头倒下的同伴为掩体,不断试探最佳位置,不过两小时过去,一个军官已探明帽儿山东北坡的一处皱褶可以躲避山上的机枪,几十个日军水鬼一般从那处爬上来,躲在烽火台下面,与济华他们相距不过七八十米处。
      此时撤退的142团士兵已被后边的敌人咬住不放。老朱带领力大无穷的胖子登上烽火台顶投掷手榴,七、八十米的距离,只有胖子才有这等神技。马大栓见机命令济华下山掩护142团的伤兵并撤退,而他自己与狗子、猴子在山上火力支援他。
      狗子和猴子没有经验,济华却是无师自通的高手,要掩护伤兵,在山上打岂不是更有利,凭着高处以一当百,下了山就只是普通的步枪一把。班长不是第一次叫他下山了,什么意思?他隐隐约约猜到什么,又不敢确定。此时眼见一路日军的追击已追到伤兵后方,两方相距不过区区百米,一个战士不幸中枪倒下,战友不肯放弃,背起他边打边跑。
      这样下去两个人都得死。一瞬间济华似乎领悟班长用意,下山阻击的任务危险艰巨,班长这是瞧得起他,愿意当他是能干人儿。二姐就说过,能者劳、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他顿时涌起一股孤勇,顺着绳子一溜烟儿到了山脚下,从同伴背上接过伤兵,一气狂奔。
      他一直护送伤兵到东关,找到团部,补充过为数不多的手榴弹和子弹,背两把步枪再出城门。旅部韦参谋长正好在那一带收容部队,夕阳下,只见一抹萧萧孤影与撤下的人流逆行而上,一身军装几乎无完整之处,五彩斑斓的脸上血道、泥土、炮灰应有尽有,唯独失了本色。落日余晖之中,耀目的金光毫不吝啬给挺拔的少年铺就一条慷慨赴死的从容大道。
      韦参谋长急上去叫住他,济华回头笑道:“参谋长,班长叫我护送伤兵回来,现在任务完成了,我还回帽儿山烽火台我的阵地上去。”
      “别去了。”
      济华瞬间惊呼:“为什么?”
      “我都听说了,你们在帽儿山成功掩护了146团和142团撤退,一个班打出了一个加强排的气势,好样儿的!回去后一定给你们整个班记头功。部队今夜开始有序往下撤回南天门,你们掩护了主力,已经出色完成任务。等天黑下来我叫警卫排的弟兄上去接应帽儿山的弟兄下来。你既然已经下来了,就不要回去了,先跟我去南天门吧。”把你交到旅座手上,对重伤不下火线的旅座来说,也算最好的安慰——韦参谋长只是不便明说。
      班长两次三番叫他下山,韦参谋长又让他去南天门,济华不傻,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们就这么瞧不起他,以为他胆小怕死是吗?济华愤怒欲炸,可是不行,他就是一颗炸弹,也得炸到敌人的心脏才算够本。
      黑色的夜幕终于降临。何承笈率领142团残存部队下来了。146团仅剩一位团长、一位营长和一小部分队伍,149团最惨,部队没有成建制下来,150团的两个营最后也下来了。何承笈与韦参谋长商量,派于参谋带特务连的一个班前去接回帽儿山观察哨的兄弟。济华站出来说:“我最熟悉那一带地形,有一处崖壁可以悄悄爬上去,日本人都不知道。团长、参谋长,让我参加吧!”
      何承笈和韦参谋长都知道济华来历,当然不肯,济华见状低声说道:“那么我不去南天门了。”
      韦参谋长观其情形,知道他不是赌气。眼前的少年,曾单枪匹马一人独闯东关,破裳长枪,飒沓流星,孤胆英雄一般何等豪气。他们都不是旅座,不可以兄长身份弹压,甚至在这个不满十五岁的热血少年面前,拿出长官的做派都觉得于心不忍。韦参谋长和何承笈交换了视线,“你去也行,但一切行动不能莽撞,得听于参谋指挥。”
      “得咧!我绝对服从指挥!”
      济华领路,带于参谋等几人绕过南天门东山,来到古北口潮河南面的山上。月亮已经升起,低低垂在山脊的烽火台上。一个战士眼尖,“于参谋快看,烽火台上有篝火。是不是帽儿山已经让敌人给占了?”
      于参谋觉得像是,又不太像。于是对特务连班长说:“你们在这里蹲守,发现情况立刻接应我们。”指着济华和另两名战士,“咱们靠前哨探哨探。”
      他们藏在帽儿山南面的山坡上,听对面山头响起了机枪声,不断有敌军倒下。日军久攻不下帽儿山恼火之极,轻重机枪轮番上阵,寂静的夜色中不见惊起夜栖的宿鸟,一枚照明弹随即直冲云霄,等同十个月亮光度的大汽灯悬挂头顶,灌木丛中的于参谋几人才看了一眼,顿时缩回脑袋。
      却足以看清,帽儿山脚下,日军的钢盔反着白光,密密匝匝的包围圈足有三层之众。
      于参谋脸色很不好看,“日军人恼羞成怒了,瞧这架势,得有五六百人,看来不把帽儿山炸平不会罢休。”
      济华问于参谋,“咱们怎么个打法? ”开始推子弹上膛,“你说吧,我都听你的。”
      “打不了了。敌人把帽儿山围得水泄不通,就咱们这几个人枪,肯定救不出他们。别说咱们几个,就是来上一个营,也别想救出人来。搞不好咱们这儿一打,古北口镇的敌军全体出动,咱们一个师和东北军合起来都没能挡住敌人一个师团,何况咱们几个。小兄弟,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也不怕死,也想救山上的弟兄,可眼下这情况只能是白白送死。撤!”
      济华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原来,班长当是早就料到这种情况,所以把生的机会给了他。难道他们叫他活下来,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于敌人的强炮乱枪吗?
      他一瞬间像发狂的野兽低声怒吼,撇开灌木,被眼疾手快的于参谋死命攥住,“你干嘛!”
      “我去救他们!”
      “救不了!”
      “救不了也要救!我们142团一营一连一排一班,生,生在一处,死,死在一处!”
      于参谋深深地看着济华。一个战壕里的弟兄,同吃同睡,一起扔手榴弹一起打敌人,众人皆死你独活,绝对是种耻辱让人生无可恋。
      还是紧紧摁住济华不松手,“你想想,他们为什么让你活下来,是为了让你再送死的吗?从这一刻起你就是替他们几个而活,就是他们的希望。活下去,积蓄力量,将来杀退敌人才算给他们报仇了。”
      这话仿佛朱哥也说过,但此刻济华完全顾不上,“我不要当什么希望,我只要对他们有个交代。”
      “希望重要还是交代重要?”
      济华满心都是与班长朱哥他们同生共死,浑身血液翻滚沸腾的时候,只觉得好像身处瀑布入海口,声势浩大的海潮拍打激压,咬死的牙缝中拼命挤出“交代重要”,却突然后脖颈猛遭一击。敲昏了他,也敲碎了他赴死的交代。
      “兄弟,活着再战才是交代!”于参谋毫不犹豫背起济华,两名特务连的战士警戒左右,一行人趁着夜色,退回南天门向长官报告。
      伏在于参谋背上的济华,浸透在一路迷迷滂滂的月光里,昏昏沉沉,好像陷入一个永远醒不来的梦。梦里有胆小害怕却进展神速的胖哥、狗哥和猴哥,到了后来,他们一枪毙掉一个敌人,堪比神枪手。梦里有一身神秘的朱哥,到了济华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土匪,还是退下来的东北军,只记得他曾经说过东北人也不全是孬种。梦里有耿直憨厚的班长,总把自以为稀罕的红烧肉留给他,尽管他每吃一口都恨不能吐。
      梦里还有日本人的大炮和炸弹,削平了无数的山头,数丈深的白雪灰飞烟灭,转眼化作浓烟滚滚的火山口。四角锋利的帽儿山烽火台被敌人无数次炮轰,削土豆似的从四方体削成馒头状,箭窗被炸开巨大的洞,烟火直拔云天。气浪卷着尘土和硝烟四下冲击,朱哥紧握机枪大笑这才叫狼烟,老子到死不是降兵。胖子和狗子的残肢,分不清谁的胳膊谁的腿谁的骨肉谁的血,随着气浪打在倒下的猴子身上,班长来不及替他们摆好遗体,脑袋上就开了眼儿,鲜血溅红了他至死没有撒手的机枪。
      他们不是天生的英雄,他们就是英雄。巍巍长城,松涛依旧,那个血色的春天,那些绝响的故事,永不褪色。
      而济华的梦,还在继续。
      梦醒时,人已在春暖花开的北平。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唯一一处正面且大篇幅描写战争的情节终于结束了。
    帽儿山七君子的故事是真事,我在网上见过后人为他们立的石碑,但在古北口并没能亲自找到。这几位无名战士的英勇壮烈,使日本人也心生敬畏,在攻克帽儿山后也为他们掩埋了尸体并且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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