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玄壶》云冲默

9、日晚杂记

　　“阿均，你这腿脚连老年人都比不上啊，怎么走了一个下午就瘸了？我在西山碰到的七十岁老大爷，可是能爬一整天武当山，第二天还能爬起来看日出的！以及春哥怎么有这药啊……”郭帅拿着高回春递过来的消肿止痛酊，满脸黑线地看着傅均行。
　　高回春隔着床帘，淡定道：“奶奶说戴着墨镜容易看不清路，别摔了，备着点。”
　　打车回学校的傅均行则捶打着酸胀的小腿，“也是，自打上学来，不是学习，就是辅导你俩，要么就是玩儿不让未成年独自玩儿的项目，也不像之前有师兄带着爬山四处寻访有道行的隐士……哎，二师兄啊，怎么就跟着公司跑了呢……”
　　就在隔壁市的二师兄廖森炀打个喷嚏，揉揉鼻子，淡定地继续做他的灵异片影视特效。
　　画面里，清朝僵尸的身后冒出绿莹莹的光，把那张戴眼镜的俊脸也照得发绿。
　　“阿均哥总是找借口。”樊金城躺在床上接个茬，“所以这次只是绕着前海后海西海走了一圈？和谁啊？”
　　傅均行坦荡道：“刚认识的朋友，算是老北京的导游，一起去那附近晃悠，有不少好吃的，也有风景好的地方……就当给你们和对象约会探探店吧。而且他博学多才，还给我讲了不少传说故事，回头谁要想炫耀炫耀，我可以提供资料支持。”
　　“现在有对象的就只有帅郭。”樊金城觉得对方说得利落，貌似没什么可八卦，只往床底下斜眼看看，和郭帅逗闷子，“唉，现在帅郭也都不爱拉着我去哪了，真是有了大蜜丢了兄弟。”
　　郭帅嘿嘿笑着，恨不得鼻孔朝天，“那又怎么样，这回知道我不是gay了吧？毕竟我也不是单身汪了哈哈哈！”
　　“帅郭你很招人恨知道不……”樊金城眯着眼，满脸嫌弃。
　　傅均行则慢慢起身，幽幽道：“小心桃花……”
　　“这不有你给的葫……哈哈哈护身天王嘛！”郭帅又嘴欠地调侃起傅均行给他的丑葫芦。
　　“嗯……我是不接斩桃花的法事的，所以自求多福吧。”傅均行默默给他转发了几个烂桃花引发的后果。
　　其实他不接法事是因为……他懒，懒得背经文背流程。心不诚不如不做，这是他的处世哲学。
　　“得了吧，我看你们是嫉妒我！诺诺完全不会嫌弃我穷，稀罕我，天天和我问晚安呢，单身狗可没这个待遇。”郭帅不以为然。
　　樊金城嘟嘟囔囔道：“你是个好人，就是嘴太欠。”
　　高回春叹口气，接个茬，“别贪着一时爽搞出人命就好。”
　　一语双关。樊金城努力憋笑。
　　郭帅傻不愣登，“哈？人命？我又不是暴力犯……”
　　“他的子嗣命在三十之后。”傅均行伸个懒腰，漫不经心地提示。
　　郭帅一愣，闹个大红脸，“我……我又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你们够了啊，我我我……结婚之前不会乱搞的！”
　　至于这点嘛，室友们还是很相信自己这位纯情母SO少男的，只是提个醒而已，免得他被骗还巴巴地给人数钱呢。

　　溪钟回到家，刚把工作台铺开，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傅均行的背影有点像三年前在街头碰到过的瘸子，走半步蹭半步，一瘸一拐踉踉跄跄，应该是走多了，腿脚不太好。嘶，这路，也就六七公里吧，至于吗？
　　不过人和人不一样，您能指望自己出生就四肢健全智商极高？也许傅道长真的是年少体弱才修了道，如今的体力也并不很好，不如，给他发个消息吧。
　　溪钟反反复复组织了半个小时语言。
　　“傅道长，您回去后好好歇歇。要是腿脚不大灵便，晚上泡泡脚先缓缓，下回您跟我说，咱们也不用走这么远，骑车吧。”
　　哎呀，被发现了。
　　傅均行躺在床上用按摩仪揉腿，龇牙咧嘴，那叫一个酸爽。
　　“哈哈哈尴尬了，我会加强锻炼的！溪钟老师别在意！”
　　那边溪钟收到消息，只当做是他不好意思明说，劝了两句也就放下心，把手机放回口袋。
　　毕竟今天他还要再刷一大堆珠子，大大小小的，做成大漆手串。
　　这批珠子用到的技法叫“变涂”，成品叫“犀皮漆”或“虎皮漆”，基本的原理就是通过在底漆上打捻、贴纸纹、撒螺钿等方式，让漆表面凹凸不平，呈现出纹理，再一层层往上刷不同颜色的漆，最后再将表面打磨平整，留下异彩纷呈的外表。
　　这种技法工序多些，不过比雕漆、戗金那种一刀下错就毁了的技巧性操作稳得多——就算是让傅均行这个门外汉来，也能涂出个东西……
　　顶多丑点儿嘛，好歹还是个珠子！
　　今天需要髹漆罩色，这样十一之前就能出一批，到时候批量打磨……如果傅道长愿意尝试的话，可以送他几颗。剩下的就拜托叶老板了。
　　一共是十八颗颗三种型号的珠子，颜色呢，准备一半是黑红金，一半是蓝黑金。
　　晾干耗时最长的工序是打捻，用蛋清混合色漆，在珠子上勾画出凸起的图案——这道工序已经完成了，溪钟勾画的都是星云的图案，只是旋儿的大小、位置、数量会稍有不同。等捻子干了，后续就是不断地耐心髹漆。
　　溪钟打开盛放色漆的碗，今天要先给所有的珠子髹上黑漆，他便用毛刷搅了搅碗里粘稠的黑漆……似乎有些结块，该过滤了。
　　他默默在面前的瓷板上用刮刀刮干净毛刷，并准备出过滤纸，新的小碗儿，还有待过滤的漆。
　　他用的是比较传统的办法：将漆倒在过滤纸上，将两端拧住，一边改用牙咬住，另一边的手指快速拧着。中间的漆撑起个鼓包，形成挤压的力，从而让比较细的颗粒经由过滤纸流淌出来，形成过滤后的干净的漆。
　　黑亮亮的漆滴滴答答地淌出来，依旧粘稠透亮，质地则更加均匀细腻，单独滤出了一小碗儿。
　　溪钟用毛刷蘸些黑漆，零星点在珠子表面，再均匀地涂抹开，确保漆层的厚度能薄而均匀，避免涂太厚导致表面堆叠起褶。
　　这么一遍一遍的，就算是枯燥，没什么技巧性，溪钟也依然专心致志地对待，慢条斯理。
　　做这行的，最要不得着急，不然光是等漆干这步，就能把人急出心脏病。
　　等髹饰完毕，亮闪闪的珠子还要在外面放一会儿再送进阴房——从经验上来说，这样漆的颜色会更亮丽。
　　等十八颗珠子都髹完，看时间也该吃晚饭了。
　　“师父，您老人家……”
　　溪钟收拾好东西，出门往东走了几个院子，来到师父陈翰珪的住所串个门，想问问看要不要帮忙带点晚饭，结果就看到……
　　花白胡子的老爷子正抱着个京八件的盒子，坐在门海——也就是水缸——边上，捏着块桃酥往嘴里送。
　　高油高糖！
　　溪钟一激灵，连忙说道：“师父，大夫说……”
　　“唔，唔……”老爷子大快朵颐，没听见似的，依旧往嘴里塞着酥脆的桃酥，咬得咔咔作响。
　　唉，偶尔由着这位八十多的老师父吧。
　　陈翰珪吃完一整块桃酥，还舔了舔手指上的渣渣。
　　“溪钟啊，这是我那鱼友老马给我送的点心，来尝尝？”
　　“师父，您少吃点，点心油大。晚上您想吃什么，我给您带？”
　　陈翰珪拿手巾擦擦手，满不在乎道：“晚上就吃点心，喝茶，挺好。您就甭管我了！”
　　“师父，您年纪在这儿，可得注意饮食。我给您带点炒菜，补充营养吧。”
　　陈翰珪一瞪眼，白胡子翘翘的，“就这一回！明天我再吃炒菜！今天我就要把这盒点心都来一遍！”
　　医生这也不让那也不让，都这么大岁数了，想吃啥都不能吃，这么克制地活着可太没意思！
　　溪钟叹口气，没再强求，“成，听您的。那我晚上再给您带点苹果香蕉，您留点儿肚子，千万记得吃！”

　　溪钟转到对过的便利店，随手买了俩包子，坐在荷花市场旁边的椅子上，边吃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带着股子悠闲惬意。
　　今天早上、中午、晚上吃什么，真是一天中的三大难题。有时候他也懒得想，就先顺道对付对付，第二天再吃点好的。
　　雪菜肉包的皮儿蓬松柔软，馅儿咸香可口，偶尔吃着也还不错，多了还是会腻，便利食品终究不如那些美食。
　　美食，说到这，十一该怎么安排呢……
　　南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去的地方更不少。京味儿美食，传统景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挺多人。
　　特别是网红店铺在网上大肆宣传之后，很多人慕名而来，排队拍照的人群堵了道路，倒不见得是真的来深度体验美食的，而且网红店嘛，注重外观的多，哪有姆们这文化积淀的厚重？
　　溪钟一贯是个传统的人，从作品到日常习惯——就连扫码付款都是叶老板教的，不然他还得掏票子买东西呢。
　　他挑了一把香蕉，三枚新上的黄元帅，扫码支付完后，回到师父的院子。
　　陈翰珪躺在藤椅上，眯着眼睛看天，稀疏的胡子上还沾着点心渣，身上依旧套着那文人似的褂子，更衬得他干瘦。他身边是个青花的瓷鱼池，里面有两条红艳艳的金鱼摆着尾巴，悠哉悠哉。
　　“师父，您要吃苹果还是香蕉？”
　　“先来半个苹果吧，剩下的你吃。”陈翰珪转过头，用袖子抹抹嘴，把点心渣抖落掉。
　　溪钟都习惯了：老爷子随性，还倔，身为徒弟嘛，顺着他就好了。
　　于是他奔厨房，把半拉苹果切成块，恭恭敬敬地装盘递给老爷子。
　　“师父，晚上天儿凉，过会儿您也回屋休息吧。”溪钟又贴心地拿了件袍子给老爷子盖上肚子。
　　“我一把年纪，能有这么孝顺的徒弟，真是命里有福啊……听话懂事会照顾人，又勤奋好学，不丢师门的脸，真是难得一遇的好徒儿啊！”陈翰珪乐呵呵的，把溪钟夸得脸红，“哎，时代变了。溪钟这样的好孩子不多见啰……”

作者有话说

　　2021.6.6补：今天，第一个犀皮漆葫芦……我给玩儿毁了……就，嗐，要是有溪钟老师给过滤给调制给指点，我我我不至于红金变黑红金捻还没干啊【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