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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河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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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来蹭饭的饿死鬼也就活回来了。时间不着急,溪钟就推着车,和傅均行走在道边上。
“我老板在宝钞胡同里头营业,不过今天应该是去进货了,人不在。您要对工艺品感兴趣,下回可以带您看看去。”
“好啊。宝钞胡同,这地方听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溪钟莞尔道:“元代叫倒钞胡同,倒钞司在这里,是把旧钱币换新的地方。这里有个那王府,是蒙古王府,最后一位亲王那彦图为了赌/博,把自己的王府都赌出去了。”
路过鼓楼的时候,溪钟指了指旁边高高的建筑,“您要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击鼓表演,挺震撼的。关于对着鼓楼的钟楼,里头那口永乐大铜钟,还有个故事呢。”
“该不会又是铸钟的人跳进炉子里,用自己的身体炼成铜钟,这种惨绝人寰的故事吧。”
傅均行无奈地耸耸肩。
传说故事在历史上当然是很多的,道教有不少,京城也不例外。苦海幽州也好,高亮赶水也好,隆福寺的石龟,珍妃井的哭泣……真真假假,看得多了有时候也会觉得套路,就听个乐呵,毕竟,人人都爱看故事。
“投入火炉的是铸钟人的女儿。因为得知父亲和其他的匠人们赶不及完成这口大钟,即将被皇帝砍头,这才跳进熔炉,只留下一只绣花鞋。所以据说在敲钟的时候,铜钟会发出‘鞋’的声音,传说是她在找自己的鞋。”
“溪钟老师相信么?”
瞧见傅均行笑眯眯的眼睛,溪钟挠挠头,又露出腼腆的笑意。
“传说当然只是传说啦……哎,小心。”他赶紧拉住大咧咧的,边冲他笑边往前走,差点被自行车刮了的小道长。
“啊,谢谢……”傅均行被拉住的刹那,突然有种……幸福感。能被这样美妙的手拉住,不枉过敏一回啊!
溪钟哪里想得到他有这么多小心思。
“内九外七皇城四,九门八点一口钟,不过注意了啊,这口钟说的,不是钟楼,是崇文门的钟。”
如果是溪钟的钟……
“九个门里头,其他八座门都用敲‘云牌’报时,老百姓听了就知道钟点,所以叫‘点’,而只有崇文门撞钟来报时,这里头又是姚广孝制服龙子之后的故事了……”
傅均行有点走神,又被人往回拉了一把,和一个牵狗的擦肩而过。
大号的狗子在傅均行脚脖子那哼哼地嗅了几下,被主人牵走了。
“傅道长当心,您上赶着挨骂啊?”
溪钟微微皱眉,对他连续的走神有些许埋怨。
“第一次有朋友这么带着我,像是私人导游。”他摸摸鼻子,“其实老城里我没怎么来过,所以感觉还挺新鲜,就……溜号了。”
“那行吧,以后您北京城里头的导游项目,我包了!”
“那我岂不是得支付导游费?”
“导游费就免了,您要实在过意不去,饭费均摊。哎,其实也不差几块钱的。京城人得局气,哥们儿得瓷器,太鸡贼可不成。”溪钟叹口气,挺胸抬头,大有种老大哥的气势。
傅均行对溪钟越发感兴趣了。
现在的他,半点儿都不自闭,甚至还挺健谈,和他俩刚认识的时候截然不同。
“说实话,我就是个穷道士,平时也贪玩,会出去体验体验悬浮舱,模拟机,蹦床……也不能让我们不出门的金主爸爸掏钱……”傅均行耸肩道,对自己奢靡玩乐的表现大言不惭,“我也不能欠着溪钟老师啊。”
溪钟闻言,心中一动,“不然,城里头的饭我请您,也甭计较钱,下回劳驾您带我去玩玩这些,嗯,悬浮的,模拟的这些?我都没玩过。”
傅均行乐了,“那敢情好,看溪钟老师能不能得到点灵感,创造出更好的作品!”
俩人说说笑笑,路过鼓楼、烟袋斜街、马凯餐厅。
“火神庙这儿我熟,我来见过师兄。”
“那我就甭班门弄斧了。火神庙前头这座桥,您研究过没有?”溪钟指着河面上,那座被行人、自行车、电动车、小汽车、公交车不断碾过的,栏杆似乎是汉白玉混着水泥的旧桥。
“这不是新建的复古的桥?”傅均行不明觉厉。
溪钟摆摆手,“这座桥可有七百多年历史了。”
“我知道1644年清军入关……那这得是明朝的桥了?”傅均行深刻地觉得自己是历史白痴,太久没上过历史课,对古代史,基本上只记得个标志性节点: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六国。
溪钟努力控制住恨铁不成钢的表情,“1368年明朝统一战争,所以这座桥是元代就有了。”
“对哦,好像元大都设在京城……”
俩人站在桥头,溪钟把自行车停下,稍微让开条道,一副指点江山的姿态。
“万宁桥在中轴线上,也叫后门桥,始建于1285年,原本是木桥,后来才改建成了石桥。这座桥是个桥闸,好控制积水潭的水量……喏,东面有个大运河终点码头,连通的京杭大运河,最早可以运粮。岸边有两只镇水兽,唔,起因是之前修复的时候,从水底下挖出来过一只,没记错的话,是‘八下’这个念法……写嘛,就是‘趴’‘蝮’这两个字。”溪钟认真地说着,看傅均行露出迷惑的表情,还伸出手让自己写,只好在他的掌心端正地写下二字。
温热的指尖白皙修长,在掌心流畅地滑动,一笔一划,富有力度与技巧,微微发痒的感觉让傅均行眉眼弯弯。
“哦,这样啊……”似是在看字,又似乎是在看人。
溪钟赶紧松开手,撇撇嘴道:“您在听我说话吗?”
“有在听的。”傅均行坦荡地回应道,“趴下的趴,蝮蛇的蝮,却念‘八下’。下午你要休息吗?我没安排,可以约你在什刹海遛遛弯不?”
“可以啊!从火神庙门前拐进去,往北这一溜河沿,到银锭桥那有不少好吃的,都不用进烟袋斜街。然后往北,走后海北沿,僻静得很,没溜达够,还能到西海那边儿,有个郭守敬纪念馆。吃饱了消消食儿,没吃饱可以填填缝儿。”
“走路倒没关系,那你的车……”
“没事,就停邮局这儿吧,过会儿再回来……希望您是铁脚板。”溪钟大大方方地指着邮局门口的空地。
午后的阳光正好。
穿汉服的小姐姐在湖边吃狼牙土豆,亲昵的小情侣在三轮车上你侬我侬,穿着统一服饰的车夫边蹬车边自顾自地介绍,悠闲的老人家在树荫底下下棋,旁边排着一圈棋友安静围观。
秋风拂柳,香气四溢。
两位衣冠楚楚的现代人肩并肩,横行霸道。
“这边有几家老字号,爆肚张,烤肉季,庆云楼,前两家是清真的爆肚烤肉,最后这家是百年的鲁菜馆儿。鲁菜我不甚了解,这牛……咳咳,羊肚仁羊肚领羊蘑菇头羊散丹,爆出来极是火候。赶明儿请您,一大碗香脆爽滑酱香浓郁,一大串软嫩可口肥而不腻!”
说得傅均行又想吃了……不过祖师爷说,清心寡欲才是修仙正道。
“听起来是真好吃。哎,我们十一去吃怎么样?”
嘿,还真是,快十一假期了。
“这边儿经常能逛,但是这景区附近忒有名,节假日的人那叫一个多,乌央乌央的,这边踩掉鞋那边丢了娃,我是真真不建议您假期来这边儿,特别是南锣,倒不如去南城。”
溪钟一拍大腿,这是把空气当醒木,把大腿当桌子——说书的念完定场诗,结束时该有这一响。
“南城有啥?”
“豆汁儿面茶,要啥有啥!得嘞就这么定喽,十一您要得空,带您去天桥珠市口逛逛。”溪钟说到兴头上,忍不住舔舔嘴唇。
这哪里是小鹿,分明是小馋猫。
“好,到时候我提前联系你,看看时间合不合适。”
前海东沿车少些,走着倒没那么拥挤,旁边是沿湖绿道,有树荫,靠绿水,夏天来应该会十分凉爽。
临近银锭桥,商铺多起来,人也多,更显得热闹。
蟹黄汤包,宫廷奶酪,烤肉季,稻香村……
“1773年建立的是苏稻,还有一个老北京比较熟悉的北稻是1895年的。现在两家争商标,但实际上,这类点心从来历说算南货,论祖宗,还是得说苏稻。而本地人嘛,偏好童年里的本地食物,也是可以理解的。”
溪钟感慨地叹口气,“我挺爱吃山楂锅盔儿,家里还有呢。”
“哎,我们先去来份双皮奶吧。”傅均行指着铺子,觉得不能辜负眼前的美食,决定来点加餐。
“奶制品的话,我见到过的有文宇奶酪,国子监有三元梅园,牛街有奶酪魏……我吃得倒不多,毕竟是粤式甜品。唔,出胡同口,旁边就有家粤菜馆,您要愿意尝尝,我陪着。”
专属陪吃的导游有了。
傅均行抱着红豆椰青双皮奶,慢悠悠地嘬勺子,云淡风轻。溪钟端着宫廷奶酪,用舌头碾着口中香酪,面露享受。
这双皮奶做得挺好,不愧是宫廷食品,也对得起这价格。
甜丝丝的红豆浸着蜜糖,入口即化,像是含着糖水儿,甜美的滋味沾染到奶皮儿上,为甜丝丝的香奶增添了两分味觉的触动。
奶皮部分口感绵密细嫩,像是打出了致密奶泡的奶油,却又有种滑滑的,婴儿肌肤似的触感,一口下去仿佛能体会到牧场的清风,牛羊悠闲地吃着草……这份恰到好处的清甜伴着丝丝凉意,令人食欲大振。
鲜奶、白糖、糯米酒制作的宫廷奶酪,小勺轻轻压上去,精致无暇的奶酪微微凹陷,极具弹性,和果冻一般,却又洁白纯粹得很。
清淡的奶香,淡淡的酒香,没有腻死人的果香,好似清高的仙人饮山泉、闲垂钓、酿新酒,只有三分清新引人遐思,三分淳浓萦绕唇舌。
“奶茶有铺独京华,乳酪如冰浸齿牙”,不错的,这种美妙的触觉与味觉,不愧“美食”之称。
“来,拍个照吧,一会我写个点评!”傅均行笑得恬淡,单手拿着手机,顺便抓拍了含着勺子,嘴唇上还沾着奶酪,正满脸呆萌地看着他的溪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