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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南城的早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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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这天清早,傅均行如约而至,俩人在平安里地铁站里碰面。
这回傅道长倒是穿上了现代服饰:深蓝色的素色休闲帽衫,黑色牛仔裤,外加双蓝白色运动鞋,只是帆布袋还是那款“云游仙境”,整个人透着慵懒。
他依然束着头发,戴根木制发簪,亮蓝色的挑染已经黯淡成绛蓝色,更有高级感了。
溪钟呢,裹件咖色的毛呢风衣,还戴顶浅卡其色的贝雷帽,把被风吹得翘起来的碎发压住,这模样确实像是个艺术家。
“哟,正巧,您也到了!”溪钟主动打招呼道。
傅均行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笑盈盈道:“那咱就走着!”
早在之前讨论路线的时候,溪钟还半开玩笑地提了个人少景色好的地方——京城最北边的喇叭沟,开车都得两个半点儿。
傅均行淡定地道出他不会开车的现实。
“道长难道啥都不会……”溪钟无奈地叹口气,居然有道士除了能背下点经文,其他啥也不会!
是呗,他也好奇问过,傅均行作为道士会掌握什么平常人不懂得的技能,结果他能想到的几样大众耳熟能详的道家技能,风水、画符、炼丹、法术、中医、占卜,傅均行都表示自己这些技能点基本为零,回回被师父痛骂的那种。
“我有个主意,你之前不是说想去南城吗?不如就先陶然亭到先农坛、天坛,高兴的话去趟天桥艺术中心,再到北京坊、前门这边看看人多不多,最后观赏天安门夜景,回去正好。”
好家伙,这溜达下来,基本就是一整天!
溪钟看着傅均行发来的地图截图,想想那一瘸一拐的背影,不由感叹道:“傅道长能走得动的话……这个方案附近确实有很多味道很正的美食!陶然亭北边有小肠陈的卤煮火烧和黑窑厂街糖油饼,糖油饼和豆腐脑当早点最好了,不过去晚了人太多。天坛北边是尹三,老磁器口,锦馨,豆汁儿都绝了!除了豆汁儿还有豆面丸子……净是早点里好吃的。还有呢,天桥下的郭记灌肠,灌肠、炒红果和扒糕也不错。还有刘记和厚味居的炙子烤肉,大栅栏门框胡同卤煮也还说得过去,另外护国寺小吃也是可以考虑的。我倒是无所谓,依您的点儿和习惯。”
好嘛,溪钟眼里都是附近的好吃的,整个一美食活地图,吃货名副其实。
傅均行在校园里的角落坐着,玩味地看向屏幕里直咂吧嘴的人,“不打算试试北京烤鸭?”
“烤鸭啊……非要说的话,北京烤鸭是起源于南京那边的。明成祖迁都的时候,是宫廷里的师父把金陵片皮鸭的手艺带到北京,改良之后又传到民间,并改用本地的鸭子,做出了外酥里嫩的烤鸭。要说烤鸭的老字号,全聚德和便宜坊是专做烤鸭和鸭席的。”溪钟认真解释道,“我家三口,还有师父,都不太吃这种大菜。说到高档的菜……宫廷菜要说满汉全席,那还是北海里的仿膳。官府菜谭家菜,那还是北京饭店的地道。我倒是认识个朋友,开私房菜,主厨也学的谭家菜,做得有模有样。”
傅均行还在消化这些话,溪钟又补充道:“傅道长,我觉着您能懂我。”
傅均行一笑,脱口而出道:“我学的兽医,当然最懂你这只梅花鹿了。”
溪钟懵懵的,眨着眼睛问:“我在您眼里……不是人?”
“可能还会被骑……咳咳!开玩笑,我怎么会欺负您这么可爱的艺术家?哦,我知道了,你这么问,是想做我的人。”
哎呀,真是对不起。看着溪钟老师呆萌的样子,忍不住又胡言乱语了。
“我不,不是,没有,就,别,别这么……”溪钟也没生气,只是捧着热腾腾的脸轻轻摇头,“傅……道长,见笑,我,我只是理解错了,有点……意外。”
十一地铁上的人真不少,虽然时间挺早,俩人居然都没找到座。估计着挺多拎着大包小包的都是去南站的。
溪钟习惯性地靠到门边的角落。
傅均行只笑吟吟地看着他,抓着扶手,跟着呼啸而过的地铁晃晃身子,稍稍把双手都没扶栏杆的人圈住。
溪钟旁边的广告上画着一棵柿子树。
唔,现在已经是十月了。
“院儿里的柿子啥时候能摘?”傅均行忽然问起。
回想起梢头还发青的,拳头大小的柿子,溪钟比划比划,撇撇嘴,“月底吧,现在还差点火候,忒硬生,小鸟来叨都得把嘴叨歪喽。”
傅均行失笑。
“以前院儿里不兴种柿子,说是阴气重。是之前的人家从郊县来,爱吃磨盘柿,专门腾地方移了一棵,说是‘事事如意’的意思,取个好口彩。后来我爸妈住进来,也没再打理,它倒蹿了不少。”
“等时候差不多了,就麻烦溪钟老师招呼我一声。”
“那肯定的,答应了哥们儿,不能忘。”
俩人话还挺多,聊了一路,等快到陶然亭,傅均行突然表示要有个礼物送给溪钟。
“傅道长您客气了……”溪钟受宠若惊。
“下了地铁给你,就是个小心意,收下吧。另外啊,溪钟老师也别这么生分,以后叫我阿均就行,我也叫你溪钟,怎么样?我九六年的,应该比你小点儿。”
溪钟歪着脑袋,“啊,那我得比您大几个月,我乙亥年农历二月生的。”
傅均行暗搓搓拿出手机查查日历,笑了,“溪钟哥,记得以后叫我阿均,小阿均也可以,我师兄都这么叫呢。”
下了地铁,俩人找个角落,傅均行默默拿出个巴掌大的红色束口袋,正面绣着金色的阴阳鱼。
“谢谢您傅……咳,阿均,那我就不客气了,可以拆开看吗?”溪钟还没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以啊。这葫芦是我开光的,供了俩月,灵气满满,能保佑你。而且我看过了,你的寿数很长,它能保护你少受邪气侵扰。喏,我师门绝对灵光。”
溪钟将信将疑地看着从红缎子里钻出来的“葫芦”,没表现出太多的情绪。
这葫芦长得有点歪瓜裂枣,龙头就剩个指甲盖大的揪揪,肚瘦腰宽,叫小西葫芦还差不多,表面也坑坑洼洼,明显打磨不到位,底下是有个勉强能看出是阴阳鱼的玩意儿。葫芦腰上歪歪扭扭地系着红绳儿,结也打得乱七八糟,看起来想打双八字结,然而没打上,就差整个蝴蝶结了。
傅均行摇头晃脑,煞有介事,“道教常言,壶天日月,别有洞天。你拿着我的葫芦,自然就会有用。”
溪钟拿着葫芦,嘴角抽抽,小心翼翼地问:“您想听实话吗?”
“哎……说什么我都不介意的。”傅均行挠着头,知道这一关不会永远缺席,哪怕对方是好脾气的。
溪钟抿着嘴,良久才小声道:“有点寒碜,回头我给您把这葫芦雕雕,髹上金漆,准保比这好看。”
“不然,你回头把这葫芦重制一下,只要还是这只葫芦,就有灵力。喏,你信玄学吗?”
“嗯……”溪钟盯着葫芦,指尖摩挲着表面,开始琢磨该怎么处理。这葫芦本身的质量还不错,再处理下造型也能是精品,用砂纸,瓦灰,生漆,刮刀,刻刀……
至于玄学?可能会信一点点吧?
傅均行看他想得出神,浑然忘了这是在地铁站似的,便在他面前摆摆手,“好啦好啦,你先揣着它,我们先去吃饭。我早饭还没吃呢,你给推荐个?”
溪钟只得先把葫芦小心地收起来,放进兜里。
“这葫芦您既然送我了,我就得负责。喏,要说到老北京的早点,那种类可多了去了。走,带您吃点有特色的。”
俩人在晨风中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取到刚炸出锅的糖油饼。
焦黄的饼一面儿是面,一面儿是糖,中间还有擀面杖“当当”出来的俩洞。从热油里夹出来,往盘子上咯嘣儿一折,把馋人的焦糖色裸露在外。
“油饼讲究‘两面三刀’,而糖油饼因为个头小些,会用擀面杖戳两下。牛舌饼夹糖油饼,或者糖油饼配豆腐脑儿都不错。告诉您,排这半个钟绝对不亏!”
俩人端着糖油饼在店门外的长条桌旁坐下,又取了椒盐牛舌饼、豆浆、豆腐脑。
“怹家的糖油饼,卖相好,口味佳,甭管排队排多久,一定要来吃上一回!我再拿点咸菜过来,您先趁热吃!”溪钟指着门口的一大盆咸菜,说着就去拿小碟儿。
傅均行仔仔细细看着盘子大小的糖油饼,蓬蓬的,看起来就香脆。那椭圆的牛舌饼呢,香气四溢。至于豆腐脑和豆浆,似乎都很普通的样子,和之前见过的没多大差别。
不过这俩咋成套吃,不怕噎着?难道真要用牛舌饼夹糖油饼?
他按着溪钟的指示把牛舌饼撕开,将叠了半拉的糖油饼儿塞进去——这手感外酥内软,火候恰好。至于为啥撕开一半儿?您想啊,和烙饼卷馒头就米饭一个理儿,恁瓷实,那岂不是要吃撑喽?所以剩下那一半,是要给溪钟就豆腐脑儿的。
若说牛舌饼的椒盐味儿寡淡些,正好配上这甜丝丝的糖油饼儿。本以为油饼会油腻,这下好,彻底被微咸的牛舌饼化消了。两者搭配得恰到好处,或许这就是老北京早点里的智慧?
不过满满一口都是主食,确实容易噎得慌,虽然油星已经滋润了面饼,但豆浆确实还是必须的。
傅均行嘬了口豆浆,眼前一亮——温乎的豆浆裹着浓郁的黄豆味,抚慰着食客的味蕾。真材实料的碾磨与精心熬制,才能做出这么醇香的豆浆,几乎让人想象出驴子转着圈儿拉磨,乳白色的豆浆哗啦啦地流淌到容器里的画面。
溪钟拿了余下半张糖油饼儿,张开嘴咔哧一咬。
表面酥脆的渣儿纷纷抖落在豆腐脑上,新鲜出锅的香酥口感无可比拟,内里则软绵绵的,够喧够糯,香香甜甜,又酥又肉头,还是那个味儿!
小勺在嫩滑的豆腐脑表面向下挖去,带着木耳、黄花、鸡蛋的粘稠卤子,一并进了勺儿,颤颤巍巍,再送到嘴边“特儿喽”一吸,豆味儿和咸香纷至沓来,嫩滑的口感充满了整个口腔,和之前的糖味儿一冲,嗬,别提多美了!
把每天必须有一顿的早点吃成享受,开启新的一天,活力满满,这也是种本事。
傅均行看着吃得大快朵颐的溪钟,忽而就想起来之前吃过的早餐,那可没这么本土化的精致花样和讲究。
在街头买个煎饼果子或者手抓饼,在小商铺买个包子豆浆,豆腐脑有甜有咸,或者是牛奶鸡蛋配面包,来碗小馄饨也算是早餐。
重庆有小面,武汉有热干面,南京有鸭血粉丝汤,至于包子油条豆浆之类,则是大江南北的街头巷尾,哪哪都有。
一度让人觉得,北京这个国际化的大都市没有什么特殊的早点。
当然,“臭名远扬”的豆汁儿除外。
原来这里也有好吃的特色早点。
傅均行夹了点小咸菜,清甜的咸菜丝带着微微的辣味,十分爽口。
“怎么样,美食能治愈人吧?”溪钟把空碗一放,擦擦嘴角的油,亮晶晶的眼睛在晨光之中格外清澈。
美食能治愈人,你的笑意同样很治愈啊。
傅均行不由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