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玄壶》云冲默

7、好吃不过饺子

　　“若是真心信任，再丑的外表也是情人眼中出西施啊……”
　　火神庙的桓亦真道长煞有介事地捂着嘴，根本遮不住上扬的嘴角。
　　傅均行叹口气，默默把葫芦揣起来。
　　“然而对方是个搞艺术的，肯定很在意。”
　　自己这葫芦，大概是抽象艺术。
　　完美诠释什么叫惨不忍睹。
　　“阿均什么时候也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了？”
　　“毕竟是上心弄的。算了，谈道长呢，怎么今天没见着他？”
　　“他去东岳庙挂单了。”
　　傅均行一愣，“啥时候的事？”
　　“昨天。那天我俩去南面的法会，足足办了七日，连东岳庙的几位道长也去了。”桓亦真肃然，“连白云观，桃源观，关帝庙的几位前辈也受到邀请。”
　　“哦，是有什么大事么？”傅均行竖起耳朵。
　　“碰上点稀奇事，恐怕是有邪门歪道要惹事端，弄了邪术。不过你也不用着急，应该问题不大，过几天他们商量完就回。傅道长好好学习要紧。”
　　傅均行挠挠头，赧然笑道，“嗐，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还是知道的。”
　　桓亦真讳莫如深的样子让他暗自留心。
　　不过天要塌，总有个儿高的顶着，而且师父也没说啥，那就是没事儿。
　　还好目前一切风平浪静。

　　数日后，傅均行再次来到院门口，忽而发现院角落的柿子已经由青变黄，伸出来的几枝上都挂着呢，估计着没多久就能吃了。柿子还结了不少，沉颠颠地压着树枝。
　　“溪钟老师早啊！”
　　“中午好。”溪钟无奈地叹口气。
　　虽然知道他住得远，但是十一点了还早？
　　“中午嘛，正好赶上蹭饭。”傅均行坦白，随口问道，“溪钟老师，这柿子长得不错，啥时候能熟？”
　　溪钟抬头看了看，“磨盘柿，得十月呢。今年大年，结得多，可以摘了大家分。”
　　没来由的，和傅道长说话的时候，自己会稍微放松些，似乎他自带一种不会生气的从容，也不怕说错话。
　　“那好，回头我也来帮忙，我还没摘过柿子呢。”
　　“给您留着。中午您想吃什么？”
　　“我想尝试下老北京爱吃的特色，有什么推荐么？”
　　溪钟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深夜里璀璨的星星。
　　“要说老北京的特色，往北那片儿，爆肚羊杂它似蜜，豆汁儿豆泡儿豆腐脑儿，焦圈儿灌肠糖油饼，炒肝面茶糖火烧，再有铜锅涮肉卤煮火烧门钉肉饼，够您吃一溜够！”
　　这不是报菜名是啥！
　　傅均行扑哧乐了，“没想到你口才这么好！”
　　淡粉色的舌尖掠过嘴唇，微张的嘴显露出发自内心的愉悦。
　　“万事有心，人间有味，我是个爱生活的吃货嘛。如果您不挑，去宝钞胡同那家饺子馆，价格实惠味道纯正，主营饺子，也有不少京味小吃，应该不会踩雷，您可以看着点。”
　　傅均行摸摸肚子，感觉有点儿饿，“饺子挺好，不过宝钞胡同，会不会有点远？”
　　“不太远，您，您要是想节约时间，要不……我骑车带您？”
　　试探与询问的语气。
　　“没事，我开个共享单车呗。”傅均行看向院里一辆朴素的老式自行车，“你这车挺旧啊。”
　　“嗯，几十年了，比我还大，之前我师父骑。现在老人家年纪大，外头车还猛，不敢让怹骑了。”
　　傅均行走过去，仔细打量那辆有点锈迹的凤凰二八大杠，上手拍拍那裹着个塑料袋的车座，看到车座的皮子都四分五裂，露出海绵，再看那车把上裂开的塑胶，还有画风截然不同的新车铃儿，感叹不已。
　　“好嘛，老车啊！可别骑着骑着散架了。”
　　“没事儿，这车前段时间我刚去巷口找人保养过，好用，而且旧车磕碜点也没人偷。倒是您手还没好全活，那边也没有共享单车的停车点儿，乱停得扣钱吧？就甭骑车了，我带您，走。”
　　说着，溪钟就要把车搬出来。
　　“我记得骑车带人好像违法……溪钟老师，我自己骑就好。”
　　“那也行吧，您出门右拐，先找辆车，我一会儿锁了门就去找您！”
　　傅均行笑着应下。
　　还别说，这辆二八大杠是真结实。
　　“早些年是我师父带着我骑车，后来怹年纪大，又抠门，走到车站有点远，胡同也不好进汽车，我就骑车带过我师父。”溪钟坐在车上，大长腿撑着地面，不同于早先给人腼腆含蓄的印象，格外有范儿，愣是把自行车骑出了摩托车的感觉。
　　傅均行蹬着辆崭新小黄车，不由自主比较了一下，这仿佛是两个年代的人。
　　于是一个穿着道袍的道士蹬着新潮的小黄车，一个穿得复古的青年骑着高大的破自行车，在地安门大街上慢悠悠地前行。
　　“先吃饭去，回来的路上再给您介绍。”溪钟兴致勃勃，当然也是因为饥肠辘辘——日常起个大早，陪师父喝茶打拳，拿个弯子买点烧饼豆浆，或者来碗热腾腾的面茶当早饭。

　　饺子馆就在宝钞胡同旁边。
　　舒服不过躺着，好吃不过饺子。
　　问过傅均行除了不能吃牛肉没什么忌口，溪钟就先来了一荤一素的饺子：羊肉冬瓜，全素煮勃勃。
　　“平日我吃韭菜鸡蛋、茴香鸡蛋、荠菜猪肉的多，倒不知道羊肉和冬瓜会是什么味道。全素煮勃勃又是什么？”
　　“这家的羊肉馅儿是我鼎力推荐的，热乎的羊肉一点儿都不膻，加上清爽的冬瓜，劲道的薄皮大馅饺子，别提多好吃了！‘煮勃勃’是旗人对饺子的说法，这全素呢，里头有胡萝卜、大白菜、香菇、木耳、黄花，还有特色的炸货，论营养不差，论口感也美味得很！”
　　溪钟摩拳擦掌，恨不得垂涎三尺，“等上来，您尝尝就知道！老板，再来两瓶北冰洋！”
　　傅均行环顾四周，店面不大，干净整洁，人也不多，角落的冰箱里塞着可乐雪碧杏仁露，还有北冰洋、啤酒之类。
　　隔壁桌的客人边唠嗑边吃着饺子，应该是茴香猪肉的。
　　眼前的桌子是普通的木头桌，和坐着的长凳一样，有些年头，都被摩擦出光亮了。
　　两瓶北冰洋被送上桌，服务员驾轻就熟地擦去瓶面的水汽，起开瓶盖。
　　“噗”的一声，清冽的橙香带着凉气儿，扑鼻而来，稍有点廉价……啊不，传统。
　　“北冰洋是本地老牌汽水了，玻璃瓶，金属盖儿，大白熊，够‘桔’气！这气味打鼻儿，我师父老喜欢这些，说这是我爸妈那个年代的奢侈品，前些年听说北冰洋又卖起来，还忙不迭买了两瓶尝尝味儿。”溪钟把汽水推过去，“听说是师父昔日的忘年交喜欢的，让我叫他连哥……”
　　过不多会儿，饺子上桌。
　　雪白的饺子密密麻麻挤在盘子里，紧致的皮包裹住圆滚滚的馅料。升腾的蒸汽之中，还泛着诱人的水光。
　　卖相不错。傅均行眼前一亮。
　　“这家店提供的是山西老陈醋，蘸着配饺子就是这个。”溪钟竖起大拇指，“您要是能吃蒜，蒜瓣泡腊八醋，进嘴之后蒜香四溢，酸鲜可口，那叫一个美！”
　　“蒜暂且免了，味儿太重，先配上醋吃试试。那我不客气了啊。”傅均行举起筷子，嘀嘀咕咕几句入食咒语，先夹了个羊肉冬瓜的。
　　牙齿切入饺子皮的刹那，就能感觉到属于羊肉的鲜美与冬瓜的清香随着温热的汤汩汩而出。
　　怪不得鱼羊为鲜，这鲜味儿真不是盖的。
　　爽滑的口感混合着羊肉的鲜嫩在口腔中打转，微咸的汤汁与有韧劲儿的面皮融为一体，将味觉的体验中和，让食客更能体会出食材原本的味道。
　　“蘸点儿醋！”溪钟倒了两碟醋，又单给自己要了几瓣蒜。
　　黑亮的醋是通透的，流淌进饺子皮儿和饺子馅儿中的缝隙，将颜色与酸意通通融进去。
　　再咬一口，那鲜美与爽滑之中便多了几分酸溜溜的味道，更加爽口，将潜藏的油腻抹得一干二净，只留下那份肉的香醇，菜的新鲜，可谓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挺好吃！”傅均行咽下口中的饺子，连连夸赞。
　　“对吧。这素馅儿饺子您也尝尝。”溪钟吞下饺子，面上幸福极了。
　　这大概就是美食的力量，当真是唇齿留香。
　　这“全素煮勃勃”中虽然没有一丁点儿肉，胡萝卜的颗粒，大白菜的水嫩，香菇的韧劲儿，木耳的脆生，黄花的纤维，还有油豆腐的绵软，将口中多姿多彩的触觉渲染到了极致。
　　素菜也别有滋味，各类食材的香气孕育着天地灵气的果实，独具一格，此刻又融在一起，格外清香，像是来到了野外，看到那生机勃勃的蔬菜与菌类蓬勃生长。橙红的，绿油油的，黑黢黢的，金灿灿的……
　　用老陈醋冲了，略带酸味的清香褪去了略显粗放的山野之气，刺激着食客的味蕾，让人胃口大开，印象深刻。
　　再加上北冰洋里的二氧化碳气泡在舌苔上跳舞，激发着感受器的神经元，美味的感受被逐层放大，不断突破着以往的乏味。电流抵达疲劳的大脑之时，再将幸福通通转化为多巴胺，游离于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身子暖了也就有劲儿，脑子也清醒，快乐的体验让人的筷子动得更快，直到胃里面极其不情愿地抗议，才会让大脑忽而意识到：吃多了。
　　溪钟往嘴里塞了一瓣浸了老陈醋的蒜，嚼得咔哧咔哧响。
　　浓郁的蒜香直冲鼻腔，辛辣的气息打通了口腔与鼻腔的味觉。如此这般的鲜香，从口腔传递给大脑幸福感，又从鼻腔再次传递一通，让味道与气味充分地调动大脑产生幸福物质。
　　“真的不来尝尝蒜吗？”
　　傅均行笑道：“不了不了，虽然我们平日不忌荤腥，不过以防万一，味道大的还是少吃点好。”
　　溪钟嘬了口北冰洋，“要不要再点一点儿？吃饱了吗？”
　　傅均行悄悄摸摸肚子，玩笑道：“道士是不会让自己吃太撑的，不然太沉了怎么飞升呢？我吃饱啦，感谢你的热情款待。”
　　溪钟打个哈哈，去款台结了账，就拉着傅均行往外走。
　　“要说啊，饺子只是最家常的一种，大家接受度高。早年还有羊肉黄瓜，羊肉瓠子的，您要是赶年节来，回头咱和邻居们一起包！看饺子在锅里沉浮，大冬天一碗热腾腾的，团圆味儿暖洋洋的！老北京的美食还多着呢，我去打包点儿糖火烧，您也带俩走，下回带您继续吃！”
　　傅均行想想自己的动手能力就尴尬，包饺子也一样，不过可不能露怯啊，下回就不带自己四处溜达了。
　　“好啊，我十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