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玄壶》云冲默

48、拜太岁

　　溪钟很靠谱。
　　面对这个崭新的三清铃，并没有急着下手，而是仔细查询了用法，参考了好几款铃铛的纹饰，画出了三张稿子，回头再仔细挑选。
　　铃铛以黄铜制作，为防止影响音色，溪钟认为铃身不宜髹饰，只有这代表着三清的三叉，以及用手持握的部分可以稍作处理。
　　其实要说的话，阿均为什么不让自己做桃木剑当法器呢？也许是因为这种叮叮当当的东西更适合看起来苗条纤瘦的他吧，灵活精巧，轻盈可爱。
　　打底的生漆被均匀刷在铃铛手柄上，逐渐由奶灰色转为棕褐色，雕刻与镂空的莲花纹表面，也少不得薄薄的漆膜。
　　待到初八，便是傅均行所说的拜太岁法事了。
　　“姓名出生年月家庭住址这些，道长已经撰写完毕。前一天晚上别吃我平时不能吃的那些荤腥，别喝酒，需要沐浴，穿干净的衣服。另外手机调振动，现场平心静气，旁边的信众做什么便跟着做就好，心里面时时默念‘消灾延寿天尊'，自有灵验。法会结束，我会给善信发太岁护身符，随时把护身符放在身边，妥当佩戴。年尾时再办法事，恭送太岁。”
　　傅均行仔细嘱咐了溪钟。视频中的他似乎穿着红色的法袍，自带威仪，神情庄重温和，让溪钟不禁肃然起敬。

　　次日清晨，西山。
　　山中的温度比城里更低，凛凛冬风刺骨，还带了些山谷中的湿度，比刀割般的风更多了些柔和。极目远眺，除去松柏的黛绿，只余满山萧瑟，一片荒芜景象。
　　金色的阳光照亮了半边天，微弱的暖意根本敌不过彻骨的寒意。分明已经过了立春，天气还是这么冷……
　　溪钟紧紧羽绒服，把凉凉的手塞进口袋，迅速沿着山路前行，拾阶而上，一路蹦蹦跳跳的，像只小兔子。周围零零星星的游客多数是早起锻炼的人，他们裹着冲锋衣，拿着登山杖，满面通红，兴致勃勃地上山去。
　　本以为自己来得挺早，却发现道长们已经做好道场的布置，似乎正围着傅均行耳提面命，也有些信众或修行人士提前到了，正在登记信息。
　　他也不好去打扰，签到完毕便赶紧进到道观的偏殿里，借着道长的电暖气烤烤手。
　　时辰到后，自有道长前来指引。引罄声声清脆，引众人至三清大殿。
　　溪钟随着十来人走进这看起来颇为古朴的三清殿，和众人恭恭敬敬地站在后方。
　　他的目光瞬间捕捉到傅均行，对方站在西侧，头上戴着发冠，降红色的法袍套在那纤瘦的身子上，格外惹眼。这可不是敲木鱼的打扮！
　　一片肃静之中，香烟缭绕，法事将启。
　　中间的老道长应该是这次法事的高功法师，身披紫色法衣，上有金丝银线绣成仙鹤与日月星辰的纹饰。单看背影，只觉得他个头不高，看起来有些羸弱似的，甚至还不如傅均行，但当他咏诵经文、踏罡步斗之时，便实在是人中龙凤的模样——歌咏中气十足，步履轻盈稳重。
　　一转脸，竟是位仙风道骨的老道长，白须白发，满面红光，年纪都不见得比陈老爷子小！
　　溪钟作为外行自然是听不懂的，听不懂词，听不懂调，却听得颇为舒心，好似清风流水浣耳而过。老道长气息颇稳，傅均行声音清澈，另与众道唱和，悠悠赞颂，谆谆叮咛，倒真让人感到无上慈悲。
　　烟霞载颜色，紫气凭风来。
　　青烟传圣意，福祉九霄徊。
　　广袖衣袍翩然起舞，咏诵之音不疾不徐，罄声阵阵，笛声悠扬，几位道人各司其职，升坛鸣鼓，迎神奏乐，溪钟仿佛受到感召，与众信一同，虔诚参拜。

　　至心皈命礼。尊居斗口，职掌荡凶……
　　至心皈命礼。天潢帝胄，斗极魁罡……
　　伏以，大道好生，垂真文而济世；岁君布德，赐福寿于群生……
　　消灾延寿天尊……

　　法事持续了一个小时，溪钟难得地觉得，自己在敞着门的大殿里呆这么久，身上竟然不似以往那么凉，反而是暖洋洋的。
　　或许真的是法事的作用吧。多谢太岁星君。
　　他小心地把开光过的太岁符收好，抬头便看见披着法衣的傅均行向他笑。
　　“溪钟老师，来一下！”
　　等离得近了，溪钟才察觉到傅均行已经满身大汗，鼻子和额头都湿了一片。
　　他身边站着的便是刚刚的高功法师，近处看来，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老头子，只是眼神格外锐利，和陈老爷子有一拼。
　　“小鹿，这是我师父，道号卜行，这回的太岁符也是他画的！”
　　“道长慈悲，谢谢道长！我是裴青简，字溪钟，是阿均的朋友。”溪钟赶紧作揖。
　　卜行道人捋捋胡须，轻笑道：“阿均的男朋友的确不凡。暂且见一面，该当是靠谱的。”
　　溪钟一愣。
　　“他红鸾星动，我也无意让他违逆天命，你不必太紧张。”卜行道人的目光扫过溪钟的脸，“观你面相与八字，福寿绵长，贵人相助，并且……也是与我有缘之人。”
　　傅均行撇撇嘴。
　　“不，不敢，道长太，太客气！”溪钟懵得张口结舌。
　　“那漆奁是连向儒的作品，也是老道昔日结缘所赠灵光一点。既然有缘被你得到，又转赠给他的徒孙，倒也是因果承负，自得缘法。”卜行道人挺直腰板，一本正经，“年轻人的事我也不多管，你俩聊着，老道还有些事，后会有期。”
　　卜行道人脚底抹油，瞬间溜出去老远，只留下溪钟和傅均行愣在原地。
　　“阿均……啊，对了，你擦擦汗。”溪钟有些木讷地反应过来，递过去一张面巾纸。
　　“谢谢！”傅均行赶忙接了纸，在额头上抹了抹，莞尔道，“这是我第一次在法会上担任这么重要的角色，确实挺耗费精力的，本来还以为我会去敲木鱼呢。不过想到法事是和小鹿息息相关，不由自主更认真了。”
　　“嗯……不过没想到，阿均的师父，也是个……有趣的人呢。”
　　“直说是个傲娇就好了。”傅均行笑道，“本来说是两场法会，师父来就帮了我个忙，今天这场结束，我就剩下十五的了。过两天有时间，我们出去玩玩？”
　　傅均行还挺直接，说自家师父傲娇。不过确实，也没毛病。
　　“那，您想玩什么？”溪钟眨巴眨巴眼。
　　“有什么冬天好玩儿的吗？”
　　溪钟想到一个项目，眼睑微垂，有些惋惜地伸出手，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依然热烘烘的。
　　“如果是怕手凉，有我呢。”傅均行看穿了溪钟的想法，倒没有当着神明眼皮子底下拉人手手。
　　溪钟匆匆双手交握，怕手上的热气散了似的，还哈了口热气，“我想……去什刹海溜冰，还有滑冰车。”
　　“可以啊，想哪天？”
　　“后天，怎么样？还可以顺便去看一下铃铛，已经按照您选的纹样做好了。”
　　“那就后天，我上午去您那儿，看看铃铛。早饭的话我就在家吃，中午再到附近找家店，怎么样？”
　　“得嘞，初十等您！”

　　正月初十，宜会亲友，天空阴云笼罩，嗅着空气中的湿度，似乎是要下雪。
　　溪钟觉得特别神奇，法会之后，自己的手就没有以往那么凉，正好可以多做几样打磨……滑冰车也不怕冻手了。
　　结冰的什刹海的确适宜溜冰，湖面开阔，风景雅致，这里也算是个老牌的溜冰场。管理处的牌子也都生了锈，圈场的彩旗也旧得失了色，入口处却是人头攒动，大人小孩喜笑颜开，暖意融融，一片祥和。
　　有不少小孩小旋风似的，呼呼疾驰在冰面上，丝毫不怕冷地大笑，连绵不绝地哈出一团团白色的水汽；也有一些情侣你追我赶，或扶着彼此学溜冰，玩儿得不亦乐乎。
　　刚刚傅均行十分满意地给溪钟打了五百的工费，吓得溪钟没敢点，傅均行愣是夺过他的手机，替他领取了。在这件事上，傅均行的态度比较强硬：认可一个人的手艺，就该为此付费，我可不会白嫖，反而会更加偏爱。
　　说得溪钟又脸红了。
　　溪钟比较愿意玩儿的还是冰车。小时候，他是不敢溜冰的，就只有跟着连诤，或者父母，轻轻划动着手里的冰扎往前溜。
　　本来人就多，和下饺子似的往里进，还都是风风火火的人，他这速度更不敢提。
　　不过这回一起来的是傅均行。
　　“小鹿小鹿！这边！”
　　溪钟原本是慢吞吞地往前蹭，向后推着冰扎，还左顾右盼，免得突然杀出来个小孩。而傅均行已经滑出去好远，看他慢悠悠的，便飞速折返回来。
　　“怎么了？”
　　溪钟看看目光关切的傅均行，噗嗤一声笑出来。
　　“还没注意，您玩儿起来，倒像那些疯孩子。”
　　傅均行挠挠头，“所以说，我本来就不是高冷那卦的啊，不需要正经的时候，我也挺喜欢玩儿。而且这次，是不是也算……约会呢？”
　　约会？
　　米白色的手套忽然紧了紧，向后推的力度也大不少，不知不觉滑出去老远。
　　傅均行也跟着往前滑，乐见其成似的，看溪钟的脸继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可以……可以算。”
　　溪钟脸红归脸红，眉眼弯弯，嘴角也是弯弯，这笑意着实令人着迷。
　　就和……在门口那位小贩卖的糖葫芦似的。

　　在这个季节依旧穿着黑夹克还戴墨镜的人并不多见。
　　“来根糖葫芦，这个。”
　　“好嘞，五块，您扫码就行！”戴着毡帽的小贩声音洪亮，看起来四十多岁的脸上充满着和蔼笑意，除了透着些疲惫，也看不出太多异样。他麻利地拿了纸袋，将拔下来的糖葫芦仔细卷了糯米纸，塞进牛皮纸色的袋子。
　　“微信到账五，十元！”机器音适时地响起。
　　小贩一愣，赶紧道：“小伙子，您多给钱了！”
　　黑衣男人摆摆手，“新春快乐，早点回去看你生病的儿子。”
　　小贩还没来得及惊讶，又有人来买糖葫芦，实在走不开。他只好远远地看着男人离开，追了一句“好人一生平安！”
　　男人没应声，摸出糖葫芦，舌尖轻碾过糯米纸，将薄片儿敛入口中。再咬下焦黄色的糖片，咔哧咔哧咀嚼。再咬下红通通的，带着芝麻粒儿的，晶莹剔透的山楂。
　　凉凉的酸甜与香浓逐渐温暖，融入口腔的热意。
　　男人的嘴角若有若无地扬了扬，摸出开始震动的手机。
　　“洪七公，你什么时候行动？”
　　“良辰吉日，咔哧咔哧，自然万无一失，吧唧吧唧……收皮。”
　　他丝毫不介意地嚼着糖葫芦，顺手挂掉对面骂骂咧咧的电话，继续享受糖葫芦。
　　“民以食为天，哪个有吃重要？”

作者有话说

　　……8.24才囤到这，进度啊……叹气。都怪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