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玄壶》云冲默

32、白鹿、桃花、师父

　　溪钟的设计图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认真细致，每根线条都没有毛刺儿，横平竖直，曲线也毫无瑕疵，密密麻麻的字则像是印刷的。
　　“知道您肯定会关心葫芦，先给您看一眼设计稿。原本早就想给您看，琢磨来琢磨去，始终不满意，这不，拖了一个多月……首先是要重新打磨葫芦，做成标准的葫芦造型。打磨好，再根据形态调瓦灰补胎，主要是防止打磨过度造成损伤，还有填补坑坑洼洼的地方，干燥后髹几遍底漆。嗯，底部要刻上道教的阴阳鱼。”溪钟指着设计图上的葫芦，仔细解说道，“整体髹涂完毕，髹色漆，制作纹理，稍微再髹金……最后推光揩清，成图预计是这样。”
　　傅均行仔细瞧了瞧，视线在葫芦和溪钟身上迅速往返。
　　“溪钟老师，您真的……绝了！”
　　溪钟正莫名其妙，不知道傅均行为什么这么激动，眼睛都大了两倍，桃花眼变成圆眼了，就看对方摸出手机，给他展示了一张相片。相片中的葫芦简直和他设计得一模一样，就像是这张设计稿的成品。
　　“这……”溪钟脑子忽然有些乱。按理来说，相似度不能这么高啊？看来这个方案早就有人想过……
　　“溪钟老师！这是我大师兄开光后的葫芦！一模一样！几乎一模一样啊！您要是能做出这等模样，我就可以给师父炫耀了！”傅均行的声音轻快里透着兴奋。
　　“您……大师兄？”难道阿均的大师兄也是漆匠？
　　“这就是默契和缘分！小鹿，有些事情，您不要按着以往的思路想。我大师兄不搞艺术，只是个厨子，但有否极泰来之命，是我们是兄弟中最深明返璞归真，最能悟知天意的！”傅均行难得神色如此认真，“我相信您是自己设计没有参考借鉴，是根据这个葫芦给您的感受领悟的。这就像是我刚刚说的原汁原味，最契合的才是最适合的。虽然外观对灵性没什么影响，但您能与我师门达到同一种境界，我真的是找对人啦！”
　　溪钟似懂非懂，绕来绕去，就是在夸他干得漂亮呗。
　　“您按着这张图做下去吧！您真的是我命里的福星，我的丑葫芦终于有救啦！”傅均行抬起胳膊，克制住抱住溪钟原地转三圈的冲动。
　　“嗯……哦。”溪钟眨巴眨巴眼睛。
　　傅均行深吸口气，又去看了看溪钟的新作品：黑色的猫猫舒展身体，身形矫健地在如梦似幻的灿烂背景上组成的四格图案。他大为震惊，把人夸得天花乱坠。
　　被夸得脸红的溪钟赶紧转移话题，“阿均阿均，那您来挑个礼物吧，作为我们认识之后我给您的第一个定制礼物，您想要什么样的呢？”
　　“加些道家元素吧……我想收藏小鹿的画，漆画，简单些就好。”傅均行没有太多要求，“别妨碍您其他安排，也不用急，您的心意呢，我已经收到啦。”

　　溪钟研究了几天，琢磨琢磨自己比较擅长的，准备画些银杏，应生日的时节，也算是道家祥瑞，寓意美好。
　　前段时间现代科技带给他的冲击已经平复，他现在的风格，仍旧以传统为主。如何构图，如何绘制，如何雕琢，他陷入沉思，心里头总是环绕着一声声“小鹿”，让他有些反反复复的迟疑。
　　到头来，他准备先做些银杏上去，其他的再说吧。
　　陈翰珪晒过太阳，把瓷盆里的鱼捞回门海，慢慢悠悠拄着龙头拐杖过来，从胡同的尽头，晃悠到溪钟家门口。
　　这几天也没问，自己其实挺好奇溪钟能做成什么样的作品。对艺术家来说，能做出自己的风格也需要极强的天赋。溪钟有天赋，只是自己太谦虚，至于风格么，似乎还是有变数。
　　他悄悄进来，驻足凝神，看溪钟正在刻银杏叶的图案，但是……
　　“我可挺久没打您板子了。”老爷子看好溪钟这一笔磨磨蹭蹭终于刻到尽头，才叹口气。
　　“师父。”溪钟一个激灵。
　　在溪钟小的时候，偶尔走个神，陈翰珪就会象征性地举起竹条子往桌上抽，“啪”的一响，着实吓人。真要是状态不好频频溜号，那竹条子也会真抽在肉上，胳膊能肿起来老高，疼得要命……
　　溪钟这脾性，挨板子的概率不高，听说连诤刚跟着学的时候，就挨过不少板子伺候，吱哇乱叫着，邻居都差点报警，说他故意伤害，体罚学生。不过老爷子当年也是被这么教出来的，不论是求学背书，还是做雕花技艺，小朋友总是最淘的，也是总挨打的。
　　“你现下心思不干净。匠人的手能倾诉出一个人的心境。”
　　溪钟耷拉着脑袋，沉默地握紧刻刀。
　　的确，他还在犹豫，他有种想法时时浮现，却又觉得不太合适，总是不敢实践，落在手上，就是无法一气呵成，精准地留下自己想绘制出的线条。
　　陈翰珪坐到旁边的长凳上，看看院子里泛黄落叶的树木与藤蔓，转回头，正视着溪钟，“溪钟，在技巧上没有任何问题。顺着心雕，不必拘泥于以往的图案，像上回那样……也不差。我想看看您这儿还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我想……直接动刀。”溪钟闷闷开腔。
　　“您有这个能耐。”
　　溪钟深吸口气，下定决心，在漆板上大致比了比，将V口刀对上漆板，指尖手腕稍稍发力，向下刻去。
　　刀行顺畅，急徐有度，深浅粗细也早有计较。随着线条趋于丰富，刻刀逐渐勾勒出一头活灵活现，站在原地的小鹿来。鹿站在银杏树下，一条前腿抬起，头颈微含，向画外稍稍偏转。头顶的鹿角直挺，肌肉线条流畅，尾巴上的绒毛若隐若现，优雅之余，还带有几分俏皮。
　　陈翰珪不由“咦”了一声。
　　“鹿？您以前可很少做动物的造型，之前是植物园，看这回能不能做出个动物园。”
　　“老师说笑了。这是一匹白鹿……或许就是‘树深时见鹿’的含义。”溪钟轻轻舒口气。
　　“既有‘且放白鹿青崖间’的意思，这姿态还有点讨人喜欢。真不愧是溪钟。”陈翰珪的鼓励有点干巴巴的，明显和傅均行之前“永远的神”“天才哥哥”显得清淡不少，但对溪钟来说，仍然是颇为有力的鼓舞。
　　他的眼睛明亮起来，倒和画中灵动的白鹿更接近了。

　　另一头的傅均行正被邀请去客串学妹博物视频中的嘉宾。本来他还难得地想利用空闲时间再看看经文，但架不住兄弟的恳求和实在上不了镜的脸，只好答应露个脸。
　　“咦，这回是傅学长来？郭学长呢？”摄像的学妹有些惊讶。
　　“还不是帅郭见色忘义，居然去见女网友，结果差点被个抠脚大汉揍了，几乎摔毁容……还好没生命危险。”陈思丹耸耸肩。
　　“哎，郭学长怎么就不珍惜我们丹丹姐的好呢？”
　　“去去去，要不是他是我铁粉，我才不关心呢！”陈思丹叉着胳膊愤愤不平半天，这才看向笑眯眯的傅均行，“学长，您准备得怎么样？”
　　傅均行点头道：“没问题。咳，至于帅郭嘛，这傻小子就是得吃一堑长一智，您也别太介意。”
　　“我没介意，就是，唉，为什么会相信网恋呢？”陈思丹皱起眉头。
　　“只要当他还只是个孩子，吃点亏，问题不大，这不还有人帮着他嘛。”
　　“学长这话说得，特别有种男妈妈的气质……”摄像的学妹笑着打开补光灯。
　　“身为室友，确实经常为他的感情操心啊。我准备好了，随时开始吧。”
　　之后的拍摄十分顺利，并且抓拍到了傅均行招蜂引蝶……啊不，是流浪猫的一幕。
　　“学长，您帮我带个东西给帅郭。”拍摄结束后，陈思丹递去一盒药膏，“网友亲测，这个消肿效果比较好，我怕他表面不在意，肿着也挺难受的。”
　　“好，我替他谢谢你！”傅均行接了。
　　等回到宿舍，他把药膏给郭帅，郭帅那叫一个感激涕零涕泗横流。
　　“学妹对你挺好的，你就少整那些花花肠子。”傅均行暗示完郭帅，又爬回床上，偷摸开个天眼。
　　很好，出了这事儿，也让他能消停，桃花趋于稳定，也省得再为他操心——桃花总接着血光之灾，这谁受得住啊。
　　傅均行定定神，神思归位，便回忆起上个月在白大姐院子里看到异样之后的事。
　　前段时间，师父和二师兄来北京考察来着，但正好与自己错过——周末的班级活动去的郊区，真赶不回来！
　　随后师父也通过电话，嘱托……还是说骂了一通呢？
　　“阿均，三月初五，马日冲鼠，这是针对你的日子。应当是你命中的那场大劫。”
　　“啊，师父当年说我的大劫原来不是过敏起满手泡啊……”
　　“满手泡算什么大劫！你乖乖上学，原地等着别再乱跑，好好背经文！回头我让森炀去查你！挂了！”
　　傅均行呆呆地举着手机，愣怔了好一会儿。
　　好嘛，自己命中劫数居然是斗法啊！也难怪，书到用时方恨少。
　　过不多时，二师兄给他发了消息，是一张聊天截图——二师兄就这习惯，话少，师父有交代，他就直接截图，都不带解释。

　　师父：阿均是涧下水鼠的命，对方挑这个时候，估计是不知道啥时候拿了他八字，也是冲他来的，只有他能进去应战。
　　师父：森炀，你十二月再去一趟，好好监督他学习，谁都不想这孩子出事。
　　师父：他不去，风水一转，对他来说更是大煞，届时不光京城有难，他这身板更难以抵挡。
　　师父：我这几个月去各个大庙问一问，组个大阵护佑。四月你再到现场，能帮就帮，至少别让他一个人担着，有性命之危！
　　杨：好。

　　傅均行看过后颇有些感动。师父到底是师父，把自己骂得再狗血淋头，也是关心自己的！
　　阿均：好的师兄！欢迎师兄！师父也不要太担心，既然命中有定数，平安与否，总会有个结果，我一定会加油的！
　　二师兄又发给他一张截图，只有师父的一条消息：森炀，他要是保证什么千万别信，就得盯着这皮猴把什么事儿都办好！不然又得偷懒坏事！
　　傅均行干笑两声，只能弱弱地回复：知道了……
　　唉，这么多经书，浩如烟海，还得步罡踏斗，沐浴斋戒，还有不苟言笑的二师兄检查课业，想想就头秃。自己命里的劫啊，真的只能硬扛吗？
　　距离农历三月初五还有大概四个月，行不行，都看命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