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北海 ...
-
“唔,溪钟老师,很抱歉问到连哥的事。”
傅均行察觉到溪钟的眼眸黯淡下来,还是自己非要问的,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没关系啦,这么多年了。只可惜……”溪钟眺望着北海的水面,“连哥的父母亲人都过世得早,他也没有结婚,又在诊所做了很多救死扶伤的事情……所以那天,师父帮忙操持葬礼,很多邻居都要来送他一程。”溪钟闭上眼睛,“师父拉着我办丧,却又说‘死了清净’这种话,让挺多街坊误会光火。其实……是因为连哥忒遭罪了,警察叫怹认领的那天,师父差点也一口气没上来,后来是直接抱着骨灰回来的,转头看了黄历,就送到八宝山了。我问起来,怹也是老泪纵横。”
傅均行忍不住搂住溪钟的肩膀,“太乙救苦天尊。溪钟老师,如今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倒也不用再担心这些。连哥应该也很希望看到这样的情景吧。”
“嗯……走吧,我有点饿了。”溪钟抬起头,岔开话题,并没有对傅均行的勾肩搭背感到不适,眉眼温和,甚至还稍稍靠过来,怕傅均行抻了胳膊似的。
“中午你们师父师兄要一起吃么?”
“看刚刚的气氛,不会叫上我。而且……那两个师兄我不太相熟,关于师伯那边,我知道的也不多,没打听过。”溪钟摇头道,“走吧,我知道公园里头有家庆丰包子,连锁店就甭奢求太多味道的事儿了,性价比挺高,咱们吃过也就差不多回去。您把柿子拎上,早些回家和家人,还有宿舍人分分。”
这个季节的北海还挺适合遛弯儿。
岸边的树还是绿的,太阳也没了夏季那般的滚烫,也没有蝉鸣聒噪,宜人得紧。旁边菊花展里各色菊花争奇斗艳,正赶在周末,游人络绎不绝,展览外头则清净不少。
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越发靠近的白塔映在湖面上,安详又宁静。走过园林,走过篁竹,走过石桥,陪着一个令人信任,令人心安,令人放松的人,并肩而行,时间似乎也变慢了。
远处还有悠扬的歌声。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歌声渐起,又渐渐远去,唱着歌划着船的学生也随着粼粼波光向湖心而去。
“这首歌可是很多人的记忆,特别经典。”溪钟跟着哼唱着,面上也不由得带了笑意。
傅均行自然也听过,仙气飘飘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俏皮,“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我记得这是五十年代的电影插曲吧?”
小仙男唱歌当然不跑调了,甚至还很好听,想让他在耳边给自己唱歌。
溪钟抓抓头发,丢掉奇怪的念头,“嗯,《祖国的花朵》,当时剧组在北海,拍戏写歌,也不知道和如今的场景是不是一样。”
经典总是值得被重温的,所以它永远不会被历史抛弃,不会被人遗忘。溪钟心思微恍,往前走着走着,差点走过了包子铺。
“溪钟老师,到啦到啦!”还是傅均行拉他一把。
溪钟匆匆回过神来。
今天是周末,排队的人不少,希望想吃的都能有吧。
“唔,那今天我们吃碗炒肝儿,就包子吃呗。阿均要忌口么?炒肝儿主要是动物内脏类的,还有蒜,不行咱就吃包子。猪肉大葱不合适,还有梅干菜、荠菜、素三鲜、鲜虾菜心,再来碗紫米粥,齐活。”
“想尝一口炒肝儿,蹭溪钟老师的吧,虽然我估计我也吃不太惯这个口味。”
“行。”溪钟自然而然掏出手机开始扫码下单。
“那溪钟老师,这回吃饭还是麻烦您了。下次我去约个有趣的体验,我掏钱,您可别客气!”
“咱不是说好了,城里吃饭都我请。其他的嘛,也不会跟您客气。”
于是二人点了一碗炒肝,一碗紫米粥,猪肉大葱、素三鲜、猪肉荠菜的包子,还有盘拌三丝。
一两包子是三个,每个都小巧玲珑,精致的褶子堆叠在包子顶部,旋成个可爱的小揪揪。包子皮儿看着又薄又白,几乎透出里面馅儿的颜色,热气腾腾地上桌,馋人得紧。
傅均行端着包子和拌三丝过去,溪钟去打了两碟儿醋,夹来两瓣儿蒜,又一块儿把稀溜的端上来。
这炒肝儿是满满一碗酱油色的糊糊,透着亮,隐约能看见些猪肝、肥肠之类的料混着青白的蒜末儿。
“这碗呢其实是煮出来的,虽然叫炒肝儿,却是因为早先的白水杂碎没什么特色,后来店家就撇去心肺,加工制作的。在油里炸过大料和生蒜,加上黄酱炒好,再用熬好的口蘑汤煮熟肠段儿,放葱姜蒜等作料,再根据火候煮切好的猪肝条儿,用淀粉勾了芡,再撒上蒜泥,这碗就算是大功告成。刀功好的厨子会把处理过的肥肠切成顶针段,把猪肝片成柳叶形,这就是炒肝儿最主要的原料了。所以有些人会骂别人像炒肝儿——没心没肺!”
傅均行恍然大悟,表示学到了。
“这家店在景区里,口味可能比不上外头,不过素三鲜的还算好,您就当是填饱肚子的。来,炒肝儿配猪肉大葱,标配!”溪钟把勺子递给傅均行,“先来口试试?”
塑料小勺轻轻盛起一口泛着亮的肥肠。
“溪钟老师,我突然想起上回的面茶。这炒肝该不会也要溜边儿‘特儿喽’吧?”
“上回的面茶我也没真溜边儿喝干净,也是用了勺儿的。老北京挺多小吃的起源都是因为穷,吃不起肉,吃不上好米面,净用的下水,用盐这些重口味遮味儿。”溪钟解释道,“拉车的挑担子的,哪有时间仔细吃?那时候也没现在这种不值钱的塑料勺儿,想尽可能多喝点儿实诚的,只能溜边儿,还得躲着碗的豁口,现在也没那么多规矩。不过是……享受现在的美好,也不忘过去苦难的体现吧。”
好嘛,上升到精神高度了。
不过的确,在皇城这个大背景下,很多人只能看见表面的光鲜,而光鲜的角色终究是少数。
苦难不仅仅在过去,还在现在与将来——
但眼下,还是用食物让自己得到些许慰藉吧。
傅均行把带了蒜泥和淀粉糊的肥肠送进口中,舌尖不过稍稍碾压。霎时间,浓郁的咸香从软烂的肥肠中爆开,有一瞬像是爆浆的丸子,让粘而不腻的奇特味觉充盈口腔。
蒜的微辣,酱的咸鲜,颇有层次感地刺激着食客的神经。
一小块猪肝混在里面,恰好的火候让它十分的鲜嫩。
嗯,还不错,可以接受,这可比豆汁儿那味儿强多了!
“炒肝儿是要就包子的。咱们现在有筷子勺儿,用着可卫生多了。您也吃,这猪肉大葱归我了!”溪钟说着,便夹起一枚雪白的包子,在炒肝儿里沾了沾,包子皮儿上就挂了一层半透明的芡汁儿。
傅均行眼见着对面的人一口咬在包子上,齐整的牙齿在包子上留下了印儿。包子皮猝然裂开,露出里面满满的肉馅儿,不由咽着口水,先夹了个素三鲜的包子。
这口下去,却觉得包子皮儿发干发硬,里面的香菇、鸡蛋、咸菜,倒是有味道,入口清爽,颇有嚼劲,傅均行稍微迟疑片刻。
“速冻的还是不太行,现包的蒸出来才像样。”溪钟看出他的感受,感慨道,“您蘸醋吃,能好些。”
说着,他夹着半个包子,在自己的炒肝儿里兜了一下,让满满的浓浆浸泡着略有些瘪的包子,倒像是剔透的蜜糖——只不过是咸的。
傅均行便用包子蘸醋,酸溜溜的滋味儿把皮儿稍稍泡开,的确没之前那么噎得慌,也就又来口紫米粥。
唔,难得和溪钟老师来到一家似乎并没那么优秀的店,不过可以不出公园就吃饭,也能补点印象分。
吃的口味么,自己以往也没那么在乎,所以无所谓啦,反正溪钟老师依然秀色可餐。
福生无量天尊,小道的心思又不净了。
随着炒肝儿下去得越来越多,四两十二个包子也一个个减少,这顿饭也临近尾声。
溪钟夹过最后一个包子,吃到最后一口,还特地用包子皮儿在炒肝儿的碗底抹了一下。
节约粮食,半点儿也不能浪费!
至于土豆、胡萝卜、青椒组成的拌三丝,这道爽口的家常小菜,也早已经被俩人吃了个干净,傅均行端着紫米粥,把最后一口灌进嘴里,长长舒了口气。
一人二两包子,一碗喝的,半份小菜,够吃饱了。
俩人吃罢,沿着河沿儿往回走。
“对了,阿均。秋天这季节正好吃螃蟹,您要不要尝尝鲜?”虽然上次好像提到过,阿均说没那么爱吃。
“溪钟老师总想和我吃饭呢?”闻言,傅均行心里暗自高兴,又想着近日里阳澄湖大闸蟹早就卖得热火朝天,再不吃也确实该过时候了,忍不住反问。
“和您吃饭,胃口比较好!”溪钟坦坦荡荡。
“莫不是您还没吃饱?”
“这回饱了,那不是还有下回。哎,别跑题了,我这回说的可不是阳澄湖大闸蟹,而是老北京秋天爱吃的胜芳螃蟹,早先八大楼里的正阳楼,年年都要采购胜芳大蟹呢。另外还有高粱红和灯笼子,大小不同,做法也不同。有的直接加上大片姜和紫苏蒸,有的拿花椒盐水煮,加进火锅里煮成汤,炸制,或者醉蟹……”
说得傅均行一个平日里并不太吃螃蟹的人也有点小心动。
“当然了,吃螃蟹就是麻烦。讲究如我师父,蟹八件里头的剪子、镊子、锤子、钎子……通通用上,又精细又悠闲地吃一只螃蟹,把鲜嫩的蟹肉通通吃掉,得花上三十分钟呢。”溪钟语气夸张地比着手势,三根洁白纤长的手指竖在傅均行眼前,晃了晃。
傅均行半晌才回过神,语气中略带歉意,“说实话……就是因为太麻烦,我才懒得吃螃蟹,还有皮皮虾之类的。”
“那……还真挺可惜的。”溪钟似乎有些失望。
“不过为了溪钟老师,我可以努力腾出时间陪您吃哦。”
“这倒不必了。其实年年秋天,也是师父的朋友会送五六只来,师父爱吃,我就帮师父做了,自己以往也不怎么吃的。”溪钟摆摆手,“您要爱吃,我可以有理由克扣师父的口粮……”
“没想到您是这样的小鹿啊……”
溪钟满脸无辜,“师父吃螃蟹的时候可认真了,一动不动就半个点儿,要是螃蟹太多,那腰哪受得了!螃蟹又放不住,唉……”
“这回不是你师兄来了嘛,说不定今年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傅均行笑着,提出了一个绝佳的解决方案。
溪钟一愣,不由喜笑颜开,眼睛也亮了,“也对,谢谢您提醒我了,回去我就给做上,赶紧着招待客人,可不能让老爷子再任性了!阿均,铁瓷!”
说着没忍住,还学着见过的其他好兄弟那样,搂了下傅均行的脖子,忽而感觉不太好,又红了脸,默默想要收回胳膊,却被反应迅速的傅均行强行搂了回去。
“铁瓷,那可得约好一辈子不撒手哦。”
傅均行的声音依然平静,却真挚有力,让羞赧得说不出话的溪钟不得不放弃挣脱,就这么勾肩搭背地走了好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