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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秋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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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来摘柿子的只有傅均行一个人。
“帅郭为了让学妹帮忙推广,正当牛做马呢。”傅均行笑笑,整理一番身上这套便于爬树的运动装。
“啊?”当牛做马……这也太夸张了吧。
“嗐,是帮学妹做做策划案,不然怎么推嘛。”傅均行抬起头,眼睛瞬间亮闪闪的,“今年算是丰收吧!棒呆了!”
“阿均是喜欢吃柿子?”怎么次次都提啊。
“也不是那么热爱,只不过嘛……嘘。”是和合适的人,合适的时间,做些合时宜的事——秋天,一起采摘嘛!
就算只有一棵柿子,十好几米高,要爬梯子上去一个个摘也不是简单的事。
溪钟吭哧吭哧地把角落的梯子搬出来,安放在砖面上,用力按了按,确保梯子不会倒。
“矮的地方可以爬梯子,高的地方可以用带网兜的竹竿兜。现在柿子还有些硬度,不那么怕压,正好摘了。”
傅均行听从溪钟的指示,淡定地爬上梯子,钻进又厚又密的绿叶之间,胳膊上挂个兜子,伸手去摘最近的那个。
橙黄色的柿子像是阳光,握在手心里却凉凉的,带着股甜蜜的香气。
“这柿子是不是生虫了……”傅均行左右拧着,找半天方法角度,终于薅下来一个,定睛看去,发现柿子的凹槽里有些小白斑,用指甲抠了抠,又是能抠下来的,像是一小片压实的棉花,中心还有个点。
“想要纯天然无公害,免不了有些虫子啦。那种小白虫不多就不妨事的,叶子背面也有能飞的。”溪钟泰然自若,从仓库里取出根好几米高的竹竿,手里还拿着网兜和铁丝,看样子是要亲自组装。
傅均行侧过头往上看,的确,叶子背面有些白花花的小点,拍拍叶子,小东西还会到处飞。不过数量不太多。
他把柿子小心地装进网兜,抬手又拧下一个,不一会儿就装了五六个,眼看着这一片够不到了,傅均行就准备往下爬。
“刚才您的动作,像是五禽戏中的猿摘。”溪钟站在树底下,一边窝着铁丝,时不时抬头看看,莞尔道。
“大白鹅变成猿猴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傅均行跟着笑,小院里一片祥和的气息。
傅均行将柿子逐一摆在桌上,把梯子往墙根下移动些许。
“柿子呢,高处晒太阳多的软些,现在就可以吃,用指甲撕开个口儿嘬,喝着甜汤,把里头嫩嫩的‘舌头’也嘬出来,可好喝了。有的还硬,放放也就软了,也可以削皮儿晒成柿饼,到时候又筋道又酸甜。再拿几个出来储藏,冬天的时候,冻柿子也很好吃。回头请您嘿儿喽蜜!”
“嚯,吃个柿子花样还不少。”傅均行捧哏似的回应着,瞧准目标,噔噔噔,又爬上去三阶,伸长胳膊就去够柿子。
溪钟稍稍一瞟,“您兜儿没拿。”
傅均行右手刚把柿子揪下来,一看,还真忘了,便换个手,笑眯眯地趴下身子,往溪钟的方向递,“小鹿小鹿,你接着!”
溪钟来不及细想,立刻把快完成的竹竿网兜往旁边一放,双手去接那黄澄澄的柿子——似乎还带着阿均手上的热乎气儿。
“您可上点儿心,在梯子上别抽冷子乱晃,小心折过来。”他略带埋怨地说着,就手儿递给他个口袋,“这个可以背着,装上七八个就不亏。”
“谢咯!”傅均行抄起口袋,身手灵便得很,恍惚间却不像是猿猴,倒像是位挥舞着拂尘,趴在树梢摘果果的仙人。有点仙,还有点可爱。
还不是蟠桃园胡吃海塞的孙悟空,而是闲散的来参加“柿子会”的仙人,纵情其间,悠然自在,无处不从容。
这种气质,还真是没谁了。
低处的柿子傅均行摘了不少,再抬头看,高处的树梢上那些黄灿灿亮莹莹的柿子就像是挑衅似的,一个赛一个的鲜艳,等人采撷。
“小鹿小鹿,我想试试,能指导我嘛?”
阿均的语气怎么这么像撒娇?溪钟摸摸脑袋,“好。先拿好竹竿,用网兜套住一个柿子!”
傅均行照做。
只是这竹竿那么长,也就格外不好控制,摇摇晃晃磕磕绊绊,差点要把柿子直接打落。
溪钟赶紧上前半步,在傅均行身边帮他扶着竹竿。
“高的那个?”
“嗯对,就俩的那个上头的!”
俩人商量着,靠在一起勾柿子,没多大功夫就兜了两个下来。
“您自己试试矮点的也可以。”溪钟看着傅均行紧张兮兮握着竹竿,眼睛不住瞟自己的模样,俨然是个考试中想打小抄的学生,哭笑不得。
“等夏天葡萄熟了,我也可以来摘嘛?”
“您这是把我家当采摘园儿了啊?春天有香椿芽儿,我还能带您捋榆钱儿,瓠子瓜看运气能不能结果,夏天是葡萄,年年都有。您要想去师父家摘石榴也行。”
“您这真是城里头的果园菜园啊……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种点儿东西吃可不容易。”
“别说,您学校不还有实验田么?那可比这儿大,品种还多。”可不是,农大要没点儿地,怎么做研究?
相视一笑。
“溪钟老师真的是个很有趣的人呢,让人啊,总想跟您侃大山。”
溪钟摸摸鼻子,笑了,“您可忒抬举,是您捧得好!”
似乎也很久没有在别人面前这么开心过了。
就像是漆器一层一层地髹,用粗到细的砂纸细致打磨,再多的情绪也都被打磨进漆器之中,几乎没有与人“发泄”的机会。
阿均出乎意料地闯进了小漆匠的生活。
溪钟觉得,这样的生活虽然聒噪了点,却让生活多了些声音、色彩、气息,就像是把外面带进了胡同与小院,带他走出了安静的笼子。
等摘了满满三大盘柿子,溪钟给傅均行分了六个——室友们一人一个,傅均行和他家里人也得分上,又提了几个柿子,准备去师父那里。
“我师父姓陈,也是位漆艺匠人,就住在胡同尽头那间。咱们先绕一下,从西楼巷出去,买袋糖炒栗子,再绕回来。”
那确实不远。傅均行帮着拎柿子,跟着溪钟穿过西楼巷,心情还有些忐忑:总觉得像是去见家长,生怕被嫌弃似的。
“阿均,你是正统的道门弟子吧?”
正排着队呢,突然听见溪钟发问,傅均行愣了一下,“非要说的话,算是,只不过是入世的那支,同门不多,师父也能管得过来,所以在戒律方面更强调心性,除平常修行外,没那么严苛。”
溪钟点点头,没言语。
“怎么,溪钟老师是在担心我误入歧途?”
“没什么……只是我师父可能会介意。”
傅均行一怔,忍住窥探未来的冲动。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心有灵犀,自无忧患。
“对了,我师父特别喜欢喝酽茶,味道很浓的茉莉花茶,到时候您别介意。”
“没关系的!”
“我师父要是拿起手边的竹条子就赶紧跑。”
傅均行不由自主一哆嗦,目光惊讶。
溪钟心有余悸,“抽人可疼了!”
“陈老爷子会打人吗?咱现在不兴棍棒教育啊!”
“以防万一嘛。”溪钟叹口气,“没事儿,一会儿您问个好,有话答话就成。实在不行,我拉着老爷子,也不至于怎么样。”
傅均行脑补出一场惨烈狗血家庭伦理剧。
街道转角就有家卖栗子的老店“秋栗香”。
别说,这糖炒栗子是真香,大老远闻着味儿就能追来。而靠近了,这热乎气儿和栗子香扑面而来,熏得人脸红彤彤,沾染上甜意。
只是门口还排着不少人。
锅铲在大铁锅里唰唰翻炒着,裹着细沙、糖蜜和开了口的栗子,碰撞出轻微的脆响,爆发出甜丝丝的芬芳,钻进人鼻子里,倒颇有秋日的滋味。
“其实秋天里还可以捡白果,像是地坛,五塔寺,还有郊区一些古寺,到了季节,银杏树大片大片的,一面赏叶,一面还能捡白果。”溪钟熟练地扫了码,看着自己那份热气腾腾的栗子叽里咕噜地滚进纸袋。
“白果不是药材么?一般也用处不大吧……还臭烘烘的。”傅均行挠挠头。
“对现代人来讲,就是图个乐嘛,就像现代人还要去挖野菜似的。虽然老北京的富家子弟也都是爱玩儿的……谢谢您!”溪钟接过栗子,谢了店员,从出口走出去,“有些点心也会用到白果,或者炒了当零嘴,嘴里没味儿,吃几颗也不错。就是处理起来,那个臭味儿可绕梁三日呢。”
“哈,我爸之前就在钓鱼台捡过,隔着手纸塞到兜里,结果弄得衣服臭一个礼拜,把我妈嫌弃得不行,责令他再也不要捡白果回来,要捡,自备塑料袋。”
俩人情不自禁地笑了。
“阿均,老北京还有句老话:不怕三黄,就怕一黑。咱们今天可买了‘二黄’了。”
“哦?怎么讲?”只听说过“双簧”的傅均行歪过头。
“‘三黄’是柿子、红薯、栗子,这三样事物下来的时候,还是秋天。但等黑枣这‘一黑’下来了,那就是难挨的冬天要到啰。以前的北方又没有暖气,冬天西北风再一刮,屋里冷得能冻冰,盖两床被子都不够。有钱人家可以买炭火,穷人就只能硬扛着。”溪钟耸耸肩,“好在现在什么都有,不怕冷了。再不济,空调、电暖,甚至我的恒温柜都可以打开。”
“恒温柜就不必了!别把您这漆器冻坏喽!”傅均行忍不住猛摇头,“溪钟老师要怕冷,带您去我家,前两年刚安了地暖,热得人都冒汗!”
“那可太热啦,都得起痱子啰。”
说说笑笑间,两人就来到了一处院落前面,门边挂了个牌儿:有事莫吵,非诚勿扰。陈宅二毛,居家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