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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不是茶的午“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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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汤李最早是开在天桥的,后来也在鼓楼开了分店,地方呢,离叶之荣的工艺品商店并不太远,只是挨着南锣,游人如织,又是老字号名小吃,门脸也不大,饭点儿很容易就客满。
“正经茶汤李的师傅是有绝活儿的,只是有挺多老字号,客人一多,做得越来越像是快餐了。怹家的大铜壶呢,也就赶庙会能见着用,现在这么多人,哪儿还能鼓捣开?”
溪钟在招牌下站定几秒钟,背着手,倒有种贵族公子踱着四方步的气度,只是话里有些惋惜。
“溪钟老师,那今年庙会约不约?”
“看情况吧。喏,先看看吃什么,抓紧占个位置。今天运气好,人还没那么多。”
几个人站到中式的柜台前头,亮眼的红灯笼,复古的“茶汤”木牌,墙上的复古画作与脸谱,将传统气息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
面前的柜台上摆着几大瓷盆的粉末,一个个比脸盆还大,有的偏黄,有的偏白,上头插着小牌,写着“牛骨髓油汤”“杏仁茶”“茶汤”“面茶”等菜式。
“茶汤肯定要的,嗯,是种冲泡的汤么?”
“可以理解为一种黄米面糊,不像汤汤水水的,有些粘稠,能当主食。”溪钟看看旁边的几桌,基本上都是在吃茶汤。
毕竟都冲着这个名头来的嘛。
“嗯,我,我来碗茶汤,来份门钉肉饼吧。”郭帅掰着手指头算价。
傅均行拍拍郭帅,暗中示意他不要慌,“我来碗菱角茶,再来个奶卷,炸灌肠,我请大家一起吃。”
“我的话,还是先来碗豆汁儿吧。”
郭帅露出震惊脸。
傅均行见怪不怪,“别太惊讶,溪钟老师大概是豆汁儿狂热爱好者。”
溪钟十分无辜,“我是整不明白,微酸清爽,豆味儿浓郁,多好喝,怎么就喝不下去呢?喏,那我再来碗面茶吧。”
三人点了饭菜,找个桌边儿坐了,正好坐的这个时段最后的空桌,剩下一个位置,谁愿意拼桌就来吧。
“要说面茶,我倒没特别爱好。各家有各家做法,有的太咸,有的不够稠,有的芝麻酱不地道。像是之前网红的小铺子,说是传统,外面儿看着像模像样,我也消受不来,那家的面茶我硬灌下去半碗,里头都咸得怕人,齁得人要变雁么虎了!”
溪钟这形容让另外俩人一愣。
“意思就是齁咸的,快变蝙蝠了。来源的俚语是耗子盐吃多了变雁么虎——写起来就什么样都有,燕么虎夜么虎都是一种。”溪钟解释道。
哎,有些话也不太爱多说,别人听不懂还得多废点唾沫星子。
却看傅均行忍俊不禁,“好久没听过这么有意思的形容了,请务必多讲两句!”
溪钟张口便来:“以前呢,各家小孩儿放了学在外头跑,省得给家里头裹乱,赶着歇了虎子和钱串子到处爬,又蹲草丛里抓棺材板儿玩儿,门口大槐树上粘唧鸟儿,院儿里头撒把谷子逮家巧儿,就怕那吊丝鬼儿一落,杨剌子一蛰,嘿,整个胡同都别消停……”
溪钟老师开了话匣子说贯口,可以和台上的老艺术家比了,一套一套的!
他们这聊着,其实主要是傅均行在和溪钟侃大山,阿姨端着餐盘,正好给他们上菜。
“不要搅匀,要用勺子顺着边儿擓着吃。肉饼小心里面有汤,别烫着。”阿姨和善地招待着。
茶汤、菱角茶、面茶各不相同。
茶汤用料十足。底下是满满的绵密的杏黄色糊糊,上头浇了红糖、白糖、葡萄干、山楂糕与芝麻,还冒着热气儿,天冷吃下一碗,绝对满足得紧!
菱角茶比茶汤偏白偏清透些,热腾腾的,隐约还带着清新的香气,让人想起采菱角的江南少女,菱角茶表面也是满满的果干。
溪钟面前的豆汁儿就不说了,还是灰绿色的,酸香的老味道!
那面茶呢,更显得朴素。底下是黄色的糊糊,往上一层是褐色的芝麻酱,还撒着香油与白芝麻,令人有些眼馋。再加上芝麻酱那浓香,嘶,还挺诱人!
“要先尝尝吗?”溪钟指了指面茶。
“溪钟老师,我想来一口!”傅均行积极地举手,并举起了小铜铲——这种勺子正适合“铲”茶汤。
得到点头示意后,铜铲便稳稳当当地探进面茶当中。略带粘稠的柔软质感,倒让人想起藕粉来。
只是这口带着芝麻酱的面糊糊是带点咸味的。芝麻浓香扑鼻,细腻的米面糊在舌头上,将谷物本真的味道凸显,连呼出的气似乎都是香的。
不同于藕粉还原出“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清香,也不同于“在金黄的麦浪中奔跑”的金灿灿的香,而是一种朴实的,醇浓的,甚至有些醉人的鲜香。
“面茶和茶汤不一样,前者是熬出来的,后者是沏茶似的沏出来的,比较考较手艺。面茶上头的芝麻酱芝麻盐一撒,就更香醇可口,但吃不惯的会觉得腻。而且呢,传统喝法是溜边嘬,嘬完可不好再给人喝了,所以要尝试的就赶紧着。”
于是郭帅也来了一勺。
“咸是真的……”郭帅默默拿出水杯灌了两口。
“老北京挺多小吃都味道浓厚,或甜或咸,可能是历史原因吧。但涮锅和羊头肉就是自行加料,淡中有味了。”溪钟点点头,端起碗,开始慢悠悠地沿着碗沿嘬。
这边傅均行和郭帅稍微扒拉开表面的果干和糖粒儿,尝了一口。
“表面的糖好甜啊!底下就有点像棒子面粥……”郭帅嘀嘀咕咕,把表面扒拉开。
“我这用的是桂花糖,相对比较清甜,更像是藕粉。”傅均行咂么着,回味无穷的模样。
“茶汤是拿大铜壶里的热水冲熟的,技术不过关,会熟不透。冲完倒扣在条案上,出溜到尽头,再翻过去浇糖,能一滴不漏,这是真绝技,只是难得一见。在庙会上呢,案净、碗洁、壶亮,那紫铜的龙头茶汤壶是真真个气派。”溪钟舔掉嘴唇上的糊糊,夹起个奶卷,“这是卷的豆沙和山楂,小份正好三个,您二位也尝尝。”
筷子厚的奶皮稍稍发干,卷着一半紫黑色的豆沙,一半红彤彤的山楂。丰厚的馅料十分致密地叠着,散发着隐隐约约的酸甜气味,应该十分解腻。
这边郭帅夹着拳头大的肉饼踅摸。
外表焦黄酥脆,真像个老式宫廷建筑大门上的门钉。
他小心地咬开个口,把热油汤倒在小勺里。嗬,这肉饼和灌汤包似的,油光灿灿的淌进勺里,有那么半勺儿,估计还是烫的,怪不得要提醒他小心烫口。
再往里头看,满满的肉馅儿里裹着葱皮,闪着油光,真实诚啊!
郭帅咽口口水,嚼着嘴里那外焦里嫩,饱含肉汤的饼皮儿,食欲大开,再一口下去,满满肉味真的上头!
“阿均,蒜……”溪钟看看炸灌肠旁的蒜盐汁。
傅均行会意,“没事儿,那我先挑出几片放着,剩下的您尽管浇上蒜汁。”
哎,忌口这种事儿,不能影响到别人啊……要不是自己提前查了门钉肉饼的评论,知道有葱,但搞不清楚是不是牛肉才没点,不然怕是要有那么一点点破功。
也就是个信仰和秉持传统的问题,玄学嘛,信则有之。
“现在这蒜汁儿做得精细的也不多见,老话得‘蒜汁不见蒜’,得是细腻的蒜泥,几乎瞧不见蒜粒儿,那才是上好的。蒜盐汁呢,也就这样吧。”溪钟有些挑剔地评价着,把蒜盐汁均匀地浇在镶了金边的灌肠儿上。
薄片上挂着亮晶晶的清汤。溪钟没有拿筷子,却是找根牙签来戳灌肠儿。
炸灌肠里头没有肉,现在连油也多半用的素油,只是把甘薯淀粉做成肠形,用刀旋成菱形薄片,有薄有厚地放进大铁铛炸,这样炸出来软硬兼具,薄的地方焦酥脆生,厚的就软糯香嫩,口感十足。
用牙签扎,正是个检验火候的方法,能扎进去、扎起来,那是合宜的。
却说灌肠儿这肉味儿打哪儿来呢?
是靠这蒜汁。
盐先撒在蒜瓣儿上,再把蒜瓣捣碎,最后再用凉开水一激,才能激发出蒜香。
浇上蒜汁儿,酥脆软嫩,带着热乎气儿,咔咔的,一口口进嘴,那是真香!
“溪钟老师,味道怎么样?”看见溪钟仔仔细细品味的模样,刚把肉饼吃完的郭帅不禁问道。
“些微差点意思。”溪钟品了品,“炸灌肠儿做得有名的,临近也有一家。就在没到宝钞胡同那块儿,有家隆福寺丰年灌肠儿,怹家专卖灌肠儿,那味道也是一绝,还有解腻消食的炒红果,一准儿让您满意!”
“溪钟老师对这边很熟悉吗?”
“要说的话,差不多二十来年了吧。我经常在家里做漆,师父也爱吃,这边我经常来。”溪钟颇有耐心地解释完,又嘬起那碗面茶来,眼看着已经下去一半。
这时候有位游客来拼桌。
“您好,这有人吗?”
溪钟转过头,快速小幅度地摇摇头,“没,您坐吧。”
傅均行吃着酸溜溜的奶卷,默默打量一番坐在自己斜对面的漂亮小姑娘。
自己刚刚应该抢着坐在溪钟老师边上的……
小姑娘道了谢,坐下来,突然认真地打量着傅均行和郭帅。
“是动物医学院的学长吗?”
对面俩人一怔。
“我俩的确是农大动物医学的……”郭帅讷讷地回答着,对上小姑娘的大眼睛。“我怎么感觉见过你……好像是在视频网站……”
“对对对,我是做生物鉴定的UP!”小姑娘也一愣。
郭帅瞬间瞪大眼睛,“博物的小迷妹!”
“没错!”
“我关注你三百多天了!特别喜欢你做鉴定!”
“啊谢谢!您是‘铁锅炖大鹅’吗?这位应该是傅学长吧?”
仿佛粉丝见面现场。
溪钟和傅均行有那么点儿心照不宣地笑了出来。
“好巧好巧!”傅均行打个哈哈,暗中掐了一把郭帅。他可不确定这是不是烂桃花,别瞎勾搭人!另外……帅郭你为什么要起这么奇怪的昵称啊喂!
郭帅吃痛,学乖了,只是点点头。
“学长好,我是小你们一届,学生物科学的陈思丹,很高兴碰到大家!”
“学妹好,我是傅均行,这位是郭帅,我的室友,这位是我的朋友,溪钟老师,嗯……裴青简,裴老师。”傅均行淡然笑笑,慢慢做了介绍,声线很稳,成功让激动的小学妹冷静些许。
只是偶遇,而且还有事儿要办。小学妹啊,抱歉不能久陪了。
“您,您好……”溪钟弱弱问了一声,也没多言语。
陈思丹问过好,几人也就随意聊了聊,该吃吃该喝喝,过了十来分钟,三人吃完了,也就该和陈思丹告别。
“学长,我以后可以邀请你们做节目嘉宾吗?”
“这嘛,也不是不行。沟通的事项,帅郭,交给你了。”傅均行轻飘飘地把小学妹的请求丢给郭帅。
“好!以后我们也可以多联系,我还是很喜欢看生物鉴定的!”郭帅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