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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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最后能做的事，失去活动能力的我怀着轻松的心情，细细聆听体内那类似老式座钟转动指针的声音。
滴答，滴答……
说来令人诧异。这滴答、滴答的声音，与我诞生之初，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走出制造间时经过的那座座钟，在人们有序又杂乱的呼和声，询问声中持续转动，平缓传入我耳中的，是何等相似的滴答声。
【“你在看那座钟吗？”
失去五感的世界一片混沌，已经不记得模样，却在存储器中清晰纪录下的，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询问我：“……很漂亮吧？它已经在那四百多年啦，是不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嘿嘿，我每天擦得可认真啦~”
“别挡着它的路，福尔森。”
另一个声音挤开了前一个声音，更响亮地接近了我：“你现在感觉如何？活动一下四肢，对，抬手，放。好，关节衔接正常。”
还有别的人在说：“抓握一下这个计力器……很好，达标了……”
“武器组——武器组在哪里——”
“训练场那边准备好了吗？‘慈爱’已经装备好套装和武器了……啊，对，就是这么拿，然后这样是劈、这样是砍……很好……”
人们嗡嗡的话，以及那持续不变的滴答……滴答……
声音们，很多很多的声音充满了这段最初的记忆，让我既有些怀念，也不由再次品味到第一次睁开双眼时，面对一拥而上的制造者们，心下稍稍燃起的那点茫然。
他们是谁呢？我想：这些匆匆忙忙，茂茂繁繁，让我一见就心生温柔的人们，他们是谁？
而我……又是谁？
我顺从地按照他们的指示行动，意识里却不断地冒出这些疑问，愈发茫然困惑。
然而，就在这时……
——“嘿！”
那个最开始与我说话的，还带着些稚气的声音混在一群声音里，忽上忽下，似乎是在跳着朝我招手：“看这儿——！嘿嘿，这个，我刚刚跟你说的这个，你看，这个就是钟！这个短的，是时针，这个长的，是分针，这个跑的特别快的，是秒针……哎呀哎呀，我竟然有教代行者大人的一天……啊呀、别推我！我在和‘慈爱’说话呢！”
那个把他推到一旁的人语气很是嫌弃：“一边去。我们的时间很紧张，已经积压了两例村庄的求援了，没有功夫和你玩。”
还有人说：“你不该在这里，回你的岗位上去。”
“别再玩啦。”
（滴答……滴答……）
“哈哈哈，最后一句，就一句！”
那被众人催赶的孩子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跑到了离我更近，让他的声音在我脑中刻录的更清晰的位置。
这个叫福尔森的孩子在我耳边大声喊：“欢迎你来到这世上——！”
他的声音真是热情啊，连此刻回味的我都不由在心上露出笑容。
而记忆却还在继续，那孩子接着说：“那座钟，四百多年来已经不知道见证了多少任代行者的诞生，如今，也见证了你。每当它的指针走上一圈，便有回不去的时间流逝，相同又不同的一圈圈，在今天之后也会永不停止地转动，然而——”
“短暂的你的一圈又一圈啊——！”他突然欢呼起来：“我和它都期待着、感谢着，你将留下的这一圈又一圈！”】
（滴答……滴答……）
啊……
我几乎要为这段回忆叹息了，那是为过于幸福而忍不住悲悯感怀，自口中飘出的气泡。
那个时候的我，回复了些什么呢？
因为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已经将我的回复自存储空间中删除了。
然而……不可思议的，回忆起这段碎片般短暂的记忆时，我心头却燃起了熟悉的感情，一股我能确定是当时所感受的那份感情。
‘多么令人怜爱啊……’
‘若是为他，若是他有所求，让我付出什么都心甘情愿呀！’
当时的我，一定是用仍能看得清那孩子模样，能听得清那孩子声音的那个身体，由衷地这么想，这么说的吧。
能用努力换回这样可爱的人们的安宁与幸福，如何让人忍得住呵护的心，握不住守护的剑？
没有任何留恋与不甘，我只为自己没能做得更多而深深惋惜。
（滴答……滴答……）
回忆渐渐远去了。
寂静里，和那时如此相似的滴答声，像流淌不息的大河，也像海螺贴近耳边内芯嗡嗡的海波，令人听着就不由愈发平静、坚定。
没想到失去诸多记忆的存储器竟然还留着这份短暂的碎片，在生命的最后，让我用这样的方式想起。
若只是如此，那几乎算得上是一份祝福了，让我能以这样温馨安宁的心情离开人世，然而，随着我心平气和地聆听，我很快便发现了问题所在，它——我身体里的这份计时，它走得太慢了。
远远超过正常的时钟滑动秒针的时间，甚至有数倍之差……
为何会有这样的情况？
即使我再虚弱，也只会是这个身体的虚弱，只会是核心内那几近于无的‘慈爱’能量的虚弱。单一力量的衰竭，绝不会影响仍存有巨大能量的核心的启动与自爆呀。
还是说，因为事关重大，它就是被设定为了如此缓慢的启动速度……？
没有任何前人经验可以参考，无法动弹的我只能茫然地想着。
想着想着，心里逐渐生起一些担忧。
[虽然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
我不禁这么想：[假如在这启动期间，那个恶魔逃走了，可怎么办呢？]
那是不可能的吗？
就像没有人知道代行者自爆的准备时间是多久、波及范围又有多广，这个有着诡秘潜藏技巧的恶魔，他的机动力能达到多少，也是个未知数。
在打开开关之前，我已对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心知肚明，然而，假如这份付出无法换回最重要的那件事，岂不是变得毫无意义？
（滴答……滴答……）
缓慢的倒计时仍在继续，我也明显感知到了体内核心随着隔离盒逐渐碎裂传出能量的增大，只是，那股暗暗的担心依旧无法轻易平息。
伴着倒计时，我忧虑地想：[……它还在附近吗？]
这只不过是已经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我，在生命最后的自言自语，杞人忧天罢了，就像曾经的很多次，我在心头默默回味过往，或者斟酌考虑，做这些事的时候，从未想过能得到什么答复，只是与人何其相似的我，总也忍不住心上萌生的这些犹豫不决罢了。
所以……
一定能够明白吧？
当听到答复的时候，当那回答无比清晰、响亮地出现在我脑中时，我的震惊与懵然，可想而知。
[“……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什、
那个声音，那个与瑞亚的声纹完全一致的声音，那个邪恶下作的恶魔幻化出的声音，它又一次出现在我脑中，甚至于，这一次，它开始与我对话了。
缓慢理解了当下情形后，纵使已经无法动弹，我的心头却陡然燃起了巨大的怒火。
我发誓，但凡我还能活动一根手指，都一定会用于将这恶魔大卸八块。
然而，多么令人痛恨啊，我已经动弹不得，如今，甚至连最后的一方净土都被这恶魔污染，只能毫无意义地在心中呵斥：[从我的意识里滚出去！]
[“……赫”]
我感觉自己的愤怒都快把这身躯撑爆了，那恶魔却，它竟然用瑞亚的声音笑了一声！？
它笑道：[“原来你生气是这个样子呀……”]
用这样的语气，用这样的声音。
这是何等、何等……！
我实在无法忍耐了，我连多一秒都无法继续忍耐，那股恶心与反感交织在我心上，让我自诞生起第一次使用如此激烈的语气，怒骂这个下作的恶魔：[不准再用那孩子的声音说话，你这卑贱的恶魔！！]
[“…………”]
那声音沉默了下去，我也不愿再为没有几秒寿命的，垃圾般的恶魔浪费情绪，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沉默地感受着身体中心的隔离盒的碎裂。
然而，就在这时候，在那隔离盒匀速寸寸碎裂，在我含怒将这段极度不愉快的回忆自存储器删了个干干净净时，那可恶的东西却又开口了，还是以那样的声音，那样的语气。
[“虽然知道会这样……”]
它很轻地叹了口气：[“但真的听你这么说，还是好难过啊。”]
我简直要冷笑了。
如此恬不知耻，厚颜无耻，可以用世上一切贬义词汇形容的恶魔，我忍不住饱含恶意地回应它：[你本就只配得到唾骂！]
[“……唉。”]这一次，恶魔重重地，重到有些刻意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不该和你说话，但我就是忍不住嘛……”]
多么、多么厚颜无耻——！
那声音，连消沉下来的语气都与瑞亚一模一样，听着这声音，我甚至都能在脑海中想象出瑞亚低落的神情。
那熟悉的，令我想起便下意识心头一软的孩子，让我本就没能散去的怒火更涨，再次喝令它：[不、准、再、用、这、个、声、音、说、话——！！]
我的愤怒都快把意识点着了，那恶魔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呵呵笑出了声。
恶魔语气欢快地问：[“这一次，真的就是最后了吧？”]
我当然不会回答它的任何问题，只听着滴答声，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我的态度是多么明确，它却依旧一副丝毫未被影响的样子，不等我再讽刺些什么，自己絮絮说道：[“唉，你真的、真的、真的——给你和我添了好多麻烦啊。”]
[“不过，没关系，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这一次……这一次，我们终于能够永远在一起了，你再也回不去，也没法再把我送去哪里，我和你，只有我们俩，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它在说什么？
这恶魔疯了吗？
我完全不明白它在说些什么，不过，即使是疯言疯语，但被一位恶魔表达……我不愿形容，但它所表达出的意思，那份我不愿深思，但就是会不断阴湿地往我身上滑的那份深意，一下令我没有五感的身体汗毛乍起。
这份惊悚与恶心，让我已经不再想与这恶魔发生任何可能的对话——它只是一个低贱的，即将死去的垃圾罢了，无论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分钟说些什么，用谁的声音，都随它吧！
我再也不想勾出它哪怕多一句话了！
虽然心下是这么想着的，然而，我们发生对话的场景本身就是我的意识，所以，在我烦躁又憎恶地想‘快结束吧，快被炸死吧’的时候，那恶魔也听到了我的心声，又一次自说自话地与我搭话了。
[“我们会怎么死呢？”]
它几乎可以说是快乐地遐想起来：[“曾经，我以为我会饿死，但我没有。大了一点，我以为我会被找我更多的客人原来的女人掐死，但我也没有。再后来，那一次，我喝下的最甜，最清澈的那口水，我以为我一定会死了，我本来是多么不想死啊，但看着你，我的想法突然就变了，它变成了‘死就死吧’。”]
什……
[“但我没有，我又活了下来。”]
[“你知道吗？后来，很多时候，我都很后悔没有在那一天死去……”]
[“你真好啊，美丽又强大，对我多么的好。我又是多么幸运，体会了曾经从未体会到的，幸福的味道，我拥有的是我曾经想都不曾想过的，却让我越来越憎恨……啊啊！我如何能不恨你再也不曾像那天那样看着我，再也得不到唯独看着我的那双眼！？”]
什么……
[“如果死在那一天，你一定永远忘不了我，你会为我痛苦一辈子，你会记住我一辈子，心上最重要的，比所有你同样爱着的人都要重要的那个人，得到不同于你一视同仁、随时可以抽身而出的爱，你最特别，无法割舍的那个人——只会是我！”]
[“我好后悔，我好恨，我恨你，我更恨我自己……！！”]
它在说什么……！？
[“不过，没关系了！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这个疯了的，让我忍不住开始恐惧，开始心慌的恶魔突然狂笑起来，我的心也不断下沉到了比深渊更深的地方。
恶魔狂笑着：[“哈哈哈哈哈哈！没关系了！虽然你不会将我重重放在心上活下去，但我们可以一起死！这一次，我非常明白，我知道，我们一定会死在一起了！”]
它情绪激昂地说完，马上态度一转，用我无比熟悉的，连这转折也无比熟悉的语气甜甜地撒起娇来：[“亲爱的，我都要等不及啦，为什么这倒计时这么慢，不能再快一点吗？”]
（滴答……滴答……）
在它的声音里，我几乎连意识都凝固了。
我知道，我明白，这一定是这恶魔的幻术，是这个邪恶又强大的恶魔特殊的能力，然而，然而……
随着它说了越来越多的话，随着它那让我熟悉到害怕的语气，那颗膨胀到马上就要涨碎隔离盒的核心内，我虚拟的灵魂都颤抖了起来，即使是在意识里，我也感觉到了自心底传来的那份惊恐与崩溃。
不，这一定、这一定是这恶魔的骗术，是卑劣的谎言，绝不应当相信的戏法，我不能上它的当，身为代行者的我最是清楚恶魔行径与可怕之处，这不过是它们惯用的，蒙蔽人心智的幻术罢了，目的就是为了动摇我的心神……！
不能上它的当！
我一遍遍这么告诉自己。然而，就像先前那样，我的理智在这份熟悉感、在这恶魔不断说出的话下被不断锈噬成了一捧齑粉，明明在心中一次又一次的阻止自己、说服自己，但还是有念头，不可控的那个念头，从心头燃起——
我第一次知道，单单是想，也可以颤抖不已。
[你、你是……]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一边不断在脑中冒出那个名字，一边努力否定自己，我告诉自己，他此刻正在遥远的某处，平安幸福的生活着，这是绝无可能的，无论是他出现在这里，还是、还是变成了眼前这个恶魔，都是绝不可能的……！
不可能！
然而，无论否定自己多少次，多么努力的压下那些想法，我的脑中还是一次次地溢出那声呼唤。
我感觉自己在崩溃的边缘：[你是——]
随着那毒药般灼痛又冰凉，几乎置我于死地的念头，那恶魔也甜蜜地，可怕地笑了起来。
[“啊呀，亲爱的。”]恶魔用我最熟悉不过的声音笑着说：[“……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我喜欢听你喊我的名字。”]
不！
不能、决不能对它喊出那个名字，这是玷污，这是侮辱，这是对那孩子、对他存在彻底的抹黑……！
[“被你丢下之后，我费了好大了功夫，才重新找到你……你不想我吗？你明明也那么想我，为什么不再喊一喊我的名字呢？”]
不要，住口，别再说了，住口！
这绝不可能，不对的，这不可能，怎么可能，它绝不会是——
[瑞亚……？！]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