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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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毋庸置疑是瑞亚的声音。
……但他怎么会在这里？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连我自己都无法确认逻辑回路在计算出结果时，在叫出那一声我绝不会淡忘的名字时，我纠葛语塞了多久，又抱有怎样的心情。
是茫然吗？是惶恐吗？又或者，惊讶，质疑，不解和……后怕？
这么多复杂的感情，与人类迥异的我该如何解析，又怎能明白呢？
乃至于，刚在心头犹豫地浮出这名字的音节，意识里便有更大，更坚定的‘不，这是不可能的’将它彻底盖了过去，不留一丝缝隙。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
我心爱的孩子，此刻正在这大地上遥远的某处宜居屋檐下，也许在进食，也许在玩耍，也许在阅读，认识了新的朋友，学会了新的游戏……他会在教廷的守护下，平安快乐地延续童年，直至长大成人，成为这人世间诸多可爱生命中普通又幸运的一员。
我毫不怀疑这一切，即使在与他告别后，我就没有再去打听过他的生活情况，当然，这是因为我不再有余力去关照他，每一丝能源都需要用在工作上。不过，更大的原因却是他到了需要和我告别的时候，也本就早已不再需要我这样的存在的关照了。
人类是不应该过度依赖工具的。
我依然爱他，这令我人工的身躯体会人类种种感情的，可爱的孩子啊，我每日都默默祝福着他，怀念着曾经与他一同走过的光阴，同时，也像这世上每一位寻常的母亲，像赠与我力量的露西艾拉倪下那样，抱着怜爱与悲悯，为他踏入人生终究会踏上的阶段，心生欢喜。
更何况，他所走向的方向，是多么令人安心呀。
与之相对的，此时我所处的情形……身处全大陆最安全之处，身边陪伴宽和善良，与他同样有着温热体温与长久寿命的人类的瑞亚，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更枉论是在这种情况下，发出声音传入我已临近报废，丧失五感的身体？
我不得不承认，应该是这强弩之末的身体，终于连内部也彻底混乱报错，将这不知为何能链接心灵传递声音的恶魔，将它略有相似的声音，解析成了这身体此生接收过最多的那个声线吧。
……我对瑞亚的想念，竟然到达了这种程度吗？
连这样的情形下，也无法割舍这段短暂的情谊，任由不该出现在这人造身躯的冲动与遗缺，在战斗中摄走心魂……
人类的母亲，在我核心中升华的这份‘慈爱’啊，母亲们满心都是自己的孩子的心情，是否和现在的我一致呢？
但她们一定不会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吧。
竟然将恶魔的声音错认为心爱的孩子，这是何等卑劣羞耻、何等令人作呕的错误啊，我简直都要为这份羞愧举不起手，抬不起头了。
但与此同时，懊悔难言的同时，心头却愈发燃起薄怒——那是杂乱且毫无道理的，为低贱污秽的恶魔的声音竟与我纯洁可爱的孩子如此相似，为它的存在玷污了瑞亚而生起的迁怒。
美德为核的人造身体从未有过的感情，即使面对再恶毒的恶魔也只报以轻蔑和嫌恶的身躯，在这一刻突兀地了解了新的情绪。
炙热、滚烫。
原来愤怒竟是这样一种感觉，仿佛有火在烧——即使天生毫无触觉、此时更是丧失全部感知的身体从未感受过它的热与烫，但这一刻，我却突然醒悟了灼烧的痛觉，自胸口蔓延，而后往上，堵塞喉咙、挤压大脑、拉扯脊椎、充大眼球——何等令人愤怒的事啊！这仍在不断散发秽气，不知毁灭了多少家庭的恶魔的存在，竟敢玷污我心中最关爱呵护的那个孩子！
它怎么敢！？
从未有过如此激烈地想要杀死一个恶魔的心情，那几乎已经不是为了工作，为了我肩上的责任，而是更私人的、我不敢也不应该去深想的心情，它操控着我的身体，没有犹豫的，我控制双臂箍住了那恶魔，准备直接将它活活掐断，而后将尸体扔摔在地上，狠狠踢到远处去。
如此低劣的恶魔，竟然敢……！
我愤怒地想着，正准备在这一秒内就结束这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的生命，我的手臂已经收紧了，手指也准确地掐在了这团秽气的身上，不到一秒，只需要再一秒，这伤害了我心爱孩子，将他污染，而后又用相似的声音玷污他存在的恶魔便会消散于这天地间，然而、然而，就在这一秒——
“唉，你呀……”
……什么？
因为愤怒而思考滞缓的逻辑回路尚未解析出这句话的含义，我的身躯便不自觉的，就像一团盘绕住刺猬的蟒蛇般，又像一团到了绽放时刻的团丝花，在尚未能理解那声音属于和人，那话说了什么，以至它代表的更多更深的意义时，倏忽放松了力气，轻轻展开了双臂。
我甚至注意不到恶魔是否已如往日般趁机逃走，又逃往了哪里，我已完全陷入了混乱。
那是、那不可能……但那是？！
第二次传入意识的声音，又一次完全吻合的声纹，让我无法再说服自己。
绝不会是我现在想的那样，一定有更合理，更正确的解释，明知这一切，逻辑回路正在不停地对我发出警报，我却不可自控的心慌起来，忍不住用已经没有视觉的身体四下环顾，用没有触觉的身体四处摸索，焦急不已。
[……瑞亚？]
此刻，我担心那孩子的心已经胜过了一切，明明是没有丝毫意义的事情，却努力尝试，心神不定。
我忧虑地呼唤他的名字：[你还好吗？你在哪里？]
理所当然的，我没有得到回应——天哪，何等可笑的举止，我难道还能以为自己能得到回应吗？
以这样失去五感，失去声音的身体，在不会有那孩子出现的地方？
竟然为此在战斗中分神……
被冲动支配的几秒过去，渐渐恢复理智后，我的心也往下沉了下去。
无论这是因为恶魔的能力，还是这身躯真的已经崩溃到出现幻听，都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更大的可能当然是第一种。
虽然此前我从没听说过能够迷惑代行者的恶魔。作为类人外表，炼金与魔法的产物。与人截然不同的人造生命，一切幻术在我们身上自然都是无效的——然而，连大恶魔都能阔别数百年再次出现，那么，这位特别的大恶魔拥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当然也不足为奇了。
……一定是这样的吧。
想通了这一切，我也逐渐平静了下来，连方才的愤怒都渐渐平息了——它沉淀为了更紧实，更沉重的念头，沉淀为了清晰的一句话，沉淀为了坚定不移的决心。
‘决不能让这么危险的恶魔继续活下来’。
想着这句话，从遇到这奇异的恶魔起便波澜起伏的心上，风慢慢停息了，心湖如镜，重新恢复了笃定。
必须得杀了它。
已经不是能推诿给下一任代行者的任务了，这样危险的恶魔，每存在一秒，都是对世界最大的威胁。
我必须将其斩杀。
在心头静静念了两遍，本虚弱乏力的身体仿佛被重新注入了力量——那是身为代行者的使命感，是肩负着的以己之力为世界扫去阴霾的责任，我沉默着伸出手，按在了完全丧失五感的身躯上，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部位。
身体的最中心。
诸多神圣力量的集合体，伟大的神与天使们赠与人间的核心啊……
作为以核心为源能的人造人，它的存在相当于同代行者的心脏。
制造者们将它深埋在合金身体的最深处，牢牢关在特殊隔离盒中，只随着线路为为每一任代行者注入不同的能量，激活代行者的躯体，提供我们活动所需的一切能源，也贮存我们近似‘灵魂’的人格，而后，随着单一力量耗尽，便同时将上一任代行者的人格清理，为教廷的报废回收提供有力帮助，也为下一任代行者的启动腾出人格贮存空间。
如此危险又珍贵，落入敌手不可设想，只此一件的核心……我们与我们的制造者们自然有万全的保护之法。
那也是此刻如此狼狈的我，一直只担心能源泄露造成污染，而不担心它被抢夺的理由。
若是尚能控制神情，我一定会叹气吧。
……我真是一位特例最多的，不合格的工具啊。
人造的战士，这以危险的材料与魔法构筑的身躯上，我们这些以战斗为使命的人造人，每一任，当然都有着那个开关。
那个开关……
在此之前，即使每一位前辈的身体都有同样的结构，却从未有使用它的……不，应该说，除我之外，根本不存在需要使用这个功能的代行者吧。
可燃的人造皮肤就像引线，由微小结构拼凑的内部器官是裂片，坚硬锋利的合金骨骼固定，而压缩了无比强大能量的的核心，只需反向注入一丝能量，隔离盒便会以固定速度碎裂，直至核心彻底暴露于体内，被内外失衡的环境刺激爆发。
如被火柴点燃的炸/弹，滴答滴答倒计时，而后爆炸。
爆炸的覆盖面积与强大……我并不了解，正如我所说的，在我之前，根本没有任何的代行者需要用上这个功能。
不过，任何一个有常识的人都能想象的到吧？蕴含着恐怖能量的核心，神的领域的这份复合力量，在经过凝缩后骤然释放时，会为人间带来怎样的震荡，威力又会何等巨大。
绝不可能有生命能在波及范围内活下来。
也因为后果严重，无论是对屏障薄弱的世界，还是对这块生活着弱小人类的大陆，都会带去巨大的影响，当然，也因为爆炸后核心便会损毁，无法用于激活新的代行者，所以，这也是常规情况下绝不会考虑的选择。
不过，我想，现在便是那个需要启动它的时机了。
这诡秘到来去无踪，又可恶到能够迷惑代行者的大恶魔啊，它必须死在今天。
想着能为这人间做出最后一份奉献，想着这巨大的威胁会被扫除，做出决定后，我的心情十分平静安详，平静中，甚至有一些‘果然如此’的感慨。
只因为这一切在我以这样的身体持续战斗时，便有了准备，而见证我身体崩毁速度的我的制造者们，即使不曾明说，我也能读懂他们的暗示——我只是很可惜，本以为坚持到了最后，下一任的代行者已经准备就绪，却会因失去核心再也无法醒来，白白辜负了教廷的辛苦。
这也是我决不能再让瑞亚跟在我身旁，再不犹豫，将他托付出去的原因……除了恶魔的威胁外，我又怎能让他陷入我的威胁中？
……他现在会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
那已经不是我能够遐想，不是我能够关注的了。
我能做的，只有恬淡、安静的伸出手，按在身体的中心处，像曾经与那孩子路过某个城镇时偶遇的舞娘躬身点胸的姿势，不比雨滴划过更重，用指尖轻轻扫了一下，将一丝能量自掌心顺着线路反向注入。
手臂再次垂落时，随着身躯极其迅速地衰竭，我的意识中清晰传来了滴答滴答的声音——
我忍不住在心中抿唇一笑。
为即将完成的最后使命，为不负肩上职责工作到了生命的最后一秒，为绝不可能逃出爆炸波及范围的那个可恶恶魔，同时，也有些更轻快的，与此刻情境不太相符的想法，细细地冒上来。
我想：啊呀，原来，真的会有倒计时呀？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