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过缓》寂寞红中

2、第二章

　　纪缓第一百零一次把包移到身前，眼神慈祥地盯着金色环扣下面摇头晃脑的那一只，不知道还以为那只吊在背包上的人造革小狗是她生出来的。出门前她就在网上捣鼓了半天，查到了这是Gucci的Guccioli配饰系列，一共有七只小狗，任思源送她的这只叫乐华，是法国斗牛犬，一只温顺而且无忧无虑的小狗。
　　她觉得，任思源在七只小狗里单单挑了这只送给她是别有深意的，她仔细地，用目光再一次将这只全长不过十几厘米的小狗细细地从这头看过那头，沉浸在被任思源赞美的意淫中不能自拔。直到听到地铁广播已经到了杨箕村了，才大叫一声“惨了！”她又坐过站，上班要迟到了！
　　气喘嘘嘘地奔上二十五楼，卡钟刚刚唱完歌，余音袅袅地一个“哆”尚未完全消散在中央空调特有的干噪空气里，纪缓快手快脚把脸塞进打视频中央，“咔”的一声，九点零一分！那个郁啊，这个月又不见了十五块。
　　爬回财务室，坐在对面的出纳乙——小蔡抬头看了她一眼，纪缓一点儿分辨她神情的心思都没有，没有全勤奖，对她来说，事关收入，更关荣誉。她已经接连半年没拿过全勤奖了，一想到刘放那似笑非笑的欠揍脸，纪缓恨得拿着额头直接磕在桌面，“呯呯”地敲出环回杜比来。
　　桌面内线响，刘放的秘书VIVAN让她去总经室！妈的！之前，纪缓连公司还有一间这么类似渣滓洞的机构都不知道，可是自从那天之后，她就成了那里的常客，老虎凳，辣椒水……都没有，虽然，可是只要阴人刘放往那儿一坐，纪缓感觉老虎凳是柔软舒适的，辣椒水是怡人可口的。
　　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站在总经室门外，纪缓花了好大力气催眠自己不能用脚丫子去敲门。但是那只左脚伸出去，又收回来，伸出去，又收回来，几个回合，纠结得右脚不胜负荷，一个不稳，一头撞进门去。趴在地上，纪缓无比纪缓地想：也好，连敲门都省了。
　　刘放的表情极其精彩，从目光阴森，到皱眉，至眼角抽动，然后五官错愕、松驰，到最后眉弯嘴翘，前后不过一分钟，刘放后来干脆把自己的微信改成了“老子这大悲大喜的人生啊”。弄得几个狐朋狗友知己纷纷留言问他搞大了哪个小姑娘的肚子被逼婚。
　　纪缓摔得狠，爬起来得快，镇定地用手拍了拍身上不太明显的灰尘，做毕恭毕敬状立在刘放面前，问：“请问刘总有什么吩咐？”
　　刘放心知这难养的女人必定是在心里咒骂自己那尚呈液体态的儿子，面色不由一敛，从抽屉里翻出一堆五花八门的存折扔在桌面：
　　“这些存折都过期了，麻烦你帮我办一下终止。”嘴巴里说得客气，表情全不是那回事。
　　取消帐户必须到开户行办。纪缓一看这数本横跨四大行，分散在全市各个角落的N年前的存折，眼睛都水肿了。现在全民炒股炒基金，银行热闹得跟澡堂子一样，排队排到街面上，她这一家家银行跑下来，估计可以直接申请参加下届残奥会了。这货大清早起来就这么无聊？
　　纪缓懒得再狗腿，勤苦人设也不立了，肩膀一垮：“我是公司出纳，处理私人事务不在我的工作范围。”说完纪缓扭着没什么肉的屁股就往外走。
　　“出纳？对哦，我差点儿忘了，连着三十次面试关都过不了的出纳啊——”刘放很不地道地拉长了尾音。他显然忘记纪缓敏感的青春期过去很久了，所以自取其辱地听到她用更大的声音接口说“是啊——也就你开的公司才会招我这样三十次面试都不过关的出纳啊——”
　　坐在座位上，纪缓用掌心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自己这一年就没顺过。堂堂拿着985大学数学系四年全日制大本毕业证的大学生居然连着见了三十几家公司，一份OFFER都没收到！这样严重的打击直接摧毁了她的全部理智，以致于好不容易收到唯一一个愿意试用她的通知，即使只是出纳，她都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感激涕零地在这间仲凯医药代理公司干了一个月，才在某个阴霾的黄昏，在电梯里跟刘放两个大眼对小眼地互瞪三分钟，她才恍惚记起任思源提过一次关于刘放开了一个叫什么凯的破公司的事！刘放也醒悟到自己突然爬上宿敌的脑袋做领导的事实，登时心花怒放得差点儿捞着司机老钱亲两口。纪缓至今回忆起刘放临走时那三声“哈哈哈”，鸡皮登时爬过心脏向咽喉漫延。
　　财务经理姓孙，胖胖的一个中年女人，一副黑胶框眼镜后面，小小的眼睛随时审慎地盯着面前的人，直看得人心烦气燥，坐卧难安。见到纪缓回来，极不耐烦地扔给她一迭纸说：“把市场部这个月的数和审批表都对一对，怎么开支比上个月多了这么多！还有，把去年六月份综合部买扫描仪的凭据帮我找出来。”
　　纪缓终于死心，知道今天跟自己八字不对盘，能平平安安把今天过完就是幸福。于是不再挣扎，针头线脑儿地对了半天数，抬起头，眼睛半天对不了焦。使劲抻了抻手、腰，端起桌上的陶杯去茶水间装水，不想，跟刚出来龙去脉就人事部凌经理撞了一个满怀。对这个素有好色之名的中年男人，纪缓一直是避之不及的。此刻这样撞在一起，纪缓跳开的时候免不了感觉有只手在自己腰间不轻不重地摸了一把，立刻恨不能把那个地方的肉撕一块儿下来。
　　刚被刘放莫名其妙抓进去狂骂了一顿的凌志云，本臊眉搭眼地往外走，突然美女在手抱了一个满怀，又摸了一把满指，立刻神清气爽起来，拦在过道上细细地说：
　　“小舒，这么着急干什么去啊？喝水啊，喝水好啊，女孩子只有喝水多，才会皮肤好啊。当然，男人也要多喝水，男人多喝水，肾好啊。”
　　纪缓有点儿职业强迫症，总觉得男人有两种职业是做不得的，一个是做财务，一个是做人事，做这两种职业的男人，不是先天失调，就是后天变态。此刻她更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把财院那个给她写了三个月爱情微博的男生发展成蓝颜知已是多么正确、英明与伟大。
　　可惜凌志云完全领会不了纪缓此刻面无表情背后愈烧愈烈的小宇宙，仍在喋喋不休地细细夸奖纪缓的一头乌发多么的纯天然，多么的黑亮。
　　纪缓摆出极其认真的表情：“凌经理，说到黑，我可得悄悄跟您说说，您那印堂是真的发黑耶！唉，您别急啊，我可告诉您，看风水这事儿，我们家是祖传的手艺，您真不要我给您看看？您瞧瞧，这黑得多有层次！”
　　本就一肚子邪火的凌志云本是想着顺便吃口嫩豆腐，谁知道一个小小的出纳也敢跟自己蹬鼻子上脸的，光听那话还行，可一瞅那双眼睛里清泠泠的冷意，全示是一个意思，不由冷冷一笑：
　　“这话是怎么说的？现在的年轻人啊，性格毛燥已经不算什么了，这连个轻重都分不清楚的，怎么可以沉淀下来踏踏实实工作啊？就算试用期地了也要严格遵守公司的各项规定，不然，你怎么进来的，我就能让你怎么出去。年青人啊，不调整心态怎么能够适应社会啊！”
　　纪缓也冷了笑：
　　“可不，象我这种刚刚出来社会的年轻人怎么跟您比啊，瞧瞧这腿子，还有这肚子，不用刷漆都知道是大茶壶，装着一肚子人情世故，深沉得一壶都是心灵鸡汤，单等着豆腐到嘴就这汤下锅呢。”
　　凌志云阴阴地扔一下句：“小朋友，我们走着瞧，看我这汤炖不炖得了你这豆腐。”就恨恨地走了。纪缓一撇嘴，冲着叉着腰站在一边儿看热闹的刘放说：
　　“你这个阴人看着我被人占便宜见死不救不说，还在旁边儿看热闹，这帐姑奶奶记下了。你要是真敢纵容那个金鱼大叔炒了姑奶奶，我就给刘奶奶打电话，说你得爱滋病！”
　　刘放一脚把总经室的门给踹了回去，明天真的要去光孝寺上上香了。心里更把凌志去骂了一个些淋漓透彻！这个不长眼的，怎么居然就把这么一尊大神给请了回来！要不是看在他是刘院长的小舅子的份上，刘放真想请他立刻卷包袱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