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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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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圣诞就这样来了。
城堡节日气氛浓厚,到处可以看见圣诞色的装饰,到处可以看见圣诞灯。甚至连螺旋楼梯的扶手都被隆重地打扮一番,红丝带串着一个个金色铃铛绕在扶手上,拉一拉丝带,铃铛便清脆地响起来。成千上万的圣诞红摆在城堡角角落落,品种繁多:彼得之星、安琪、千禧、自由等。地毯也换成红色,上面绣了绿玫瑰。
下午三点,因为是节日,马蓝关特准衣螽茶放假,不用上法语课。
衣螽茶坐在大厅的沙发里,看竖立在大厅里高大的圣诞树,上面悬挂着礼物、彩灯、纸花之类。一个天使飞翔在树顶。是一棵十分豪华的圣诞树。
彼时,管家在厨房里指挥仆人。他发誓要准备一桌令所有人震惊、令所有顶级厨师自愧不如的圣诞大餐。
衣螽茶向管家问起夏园淳,管家对衣螽茶说:“Happy birthday and Merry Christmas to you ,Miss!”
“Thanks!Merry Christmas!”衣螽茶问管家,“有蛋糕吗?”
管家微笑请衣螽茶稍等。他不久便端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摆了十几块蛋糕,种类多样:芝士,黑森林,戚风,天使,巧克力……
管家解释:“不知道小姐的喜好,所以……”
衣螽茶嫣然一笑,接过托盘:“Thanks a lot.”
管家如释重负,微笑前往厨房,继续准备圣诞大餐。
大厅里仅衣螽茶一人。
她蜷缩在沙发里,抱着托盘,用叉子叉住蛋糕,独自慢条斯理吃起来。
阿格尼斯、莉莉安、马常来、路代远都出门了,都没有交代去向。顾后恺与马蓝关各自在房里。
今日祝衣螽茶生日快乐的是仆人与管家。
衣螽茶持续不断地吃蛋糕。她一直都是一个人过生日。今年也不会例外吧。没关系,也该习惯了。
她突然有些难以自持,鼻子发酸。
生日。生日?生日!生日……
到底又会有多少人记得她?
她几乎从来不被任何人牵挂。
她忽然打个喷嚏。
“无聊的感冒。”她头脑昏沉,吃下了更多的蛋糕。
这时,马蓝关出现在大厅里。他径自坐在衣螽茶对面,看她吃,不言不语。
衣螽茶眼睛都没抬一下,继续吃个不停,以证明自己并非无所事事。但又觉得自己可笑,她于是停止吃,寂静地看马蓝关。
马蓝关同样寂静地看她,优雅地用两根手指夹着一方折叠得十分整齐的灰蓝色手帕,将它递给衣螽茶。
衣螽茶愣了愣,没有接手帕,而是本能地拿起一块蓝莓芝士蛋糕吃起来。
“你脸上沾了奶油。”马蓝关冷然。
衣螽茶再次愣一下。她全然料不到傲慢的马蓝关会注意到如此琐碎小事。她用手背擦擦脸,果然沾了奶油。
马蓝关沉默地走过来,站在她面前,用那方灰蓝色手帕轻轻擦去她脸上众多的奶油。
衣螽茶仰起头来惊讶万分望向他。
太惊讶了。太奇怪了。她不知所措。
他一直站着帮她擦干净脸,然后将灰蓝色手帕随便抛在茶几上,动作高贵优雅而傲慢,仿佛那灰蓝色手帕染上了能让人立刻七孔流血倒地死亡的剧毒。接着他转身要走。
她看他的深蓝色背影:“喂。”
他没有回头:“怎么?”
“你能带我出去吗?”
他不回答。
很久很久。
衣螽茶百无聊赖:“那便算了……”
“现在?”他终于问。
“是。”
“稍等。”马蓝关上楼去,在他房里穿上防弹衣,白衬衫,深咖啡色双排扣大衣,棕色西装裤。他还戴了深棕色帽子。甚至于,他贴身携带一支意大利□□92F型手枪。
“全副武装”的马蓝关重新出现在大厅里,衣螽茶微微一笑。
马蓝关双手插在衣袋里:“我去向管家借辆车。”
衣螽茶点点头:“我在草场那里等你。”
她走出去。
不一会儿,马蓝关驶保时捷停在衣螽茶跟前。
衣螽茶上车,并不坐在马蓝关身旁,而是坐在后座。她自动用一条玻璃纱蒙住眼睛。
马蓝关愣一下,他不知道她这样自觉——心甘情愿的自觉。
终于来到外面,马蓝关在停车场停好车后,才与衣螽茶漫无目的步行在大街上。
“你冷不冷?”马蓝关忽而问她。
“我?”衣螽茶被这个问题刺激到,毕竟很久无人关心她冷暖,“我现在想吃雪糕。”
“冬天?”
“过去在冬天,我一个人在家里,开足暖气,独自做雪糕冰淇林,独自吃。”
“你现在正感冒。”
衣螽茶沉默地皱眉。她的重感冒确实还未好,在同一个冬天里就患了两次感冒。这次是第二次。她摸摸鼻子,它堵塞了。
马蓝关递给她一方灰色手帕。
衣螽茶接过手帕,擦擦鼻子:“真奇怪,感冒不能吃雪糕吗?”
马蓝关答:“我不知道。但你应该懂得照顾好自己。”
“过去在冬天即使感冒发烧我也会吃一些冷饮。”衣螽茶不以为然。过去每个孤单的冬天,她会在她家中的冰箱里放许多饮料,冰冻了再吃——那是她的生活,她的单调,她的疗伤方法。她就是这样将自己的心冰封,冷冰冰没有丝毫温度。
一枝蓝色玫瑰巧妙绝伦瞬间出现在她指间。她将它递给他:“感谢你的手帕。”在城堡里,有一间温室,温室里种满玫瑰。衣螽茶的玫瑰从不间断。
两人相隔着一定距离,看上去像各走各路,互不理睬。
衣螽茶偶尔侧头看一下马蓝关。她发现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有优美的脸部线条。他那并非纯黑的头发有金色的影子。
“你是纯血统中国人吗?”她问他。
“我母亲是德国人。”
“她现在在哪里?”
“我父亲母亲在执行任务时被暗杀,在我七岁时候。现在沿着他们的脚步走,我死是迟早的事。”马蓝关出生在特务世家。祖祖辈辈中产生许多卓绝特务,但下场大多悲哀,死于暗杀的不计其数——或者被自己人、又或者被仇敌暗杀。所有的退路都被封锁。
“Sorry.”她低头。啊是,□□人士家庭幸福美满的机率低之又低。她以为:□□人士存活在血雨腥风,今日不知明天事,永久的亡命徒,缺乏温情。温情是他们的负荷。改邪归正?退出□□?那么,在获得自由的同时,他们大多数被迫去约会死神。位高权重、头脑一流的□□份子尤其如此。
她瑟缩一下,一手拉住衣领,一手放在衣袋里。她仍旧喜欢戴白色手套。
“害怕吗?”马蓝关醒悟到自己说得可怕,忧虑起她的心情。
她神色凝重,脸色苍白。是感冒的缘故。她觉得头脑沉重,脸上沁出汗来。
“怎么了?”他惊奇她脸色剧变。
她没说话,一手撑在墙上。
他终于看出了什么,将手放在她额上:“你发烧了。我带你回去。”
她摇摇头:“难得出来了,不要太早回去。你能不能去买个苹果给我?”
“苹果?”
“可以吗?”她竟想起她母亲。那个从前每当她生病会送她苹果的母亲。往事遥不可及,她却在今时今日妄图回想起什么。但仅仅能够想起那些奇形怪状的苹果。没有办法——往事遥不可及。
“我现在便去搜寻。”马蓝关答应她了。
“我在这里等你。我现在不想走动。”她感觉到她的呼吸滚烫,几乎烫伤鼻子。
“我很快回来。”他从她身边跑走。
她实在太累了,背靠着墙坐在地上,双手插在衣袋里,张眼看街上人来人往。
圣诞的气氛完全充斥了整条大街。
又是圣诞。
年年圣诞。
过去,许多城市留有她的足迹。她独自去那些陌生地方过圣诞。
仿佛也很愉快。
她迷惑不止。
有人拍拍她的肩膀,一张脸出现在她眼前。
她吓一跳:“罗德!”
罗德半跪在她面前:“你怎么了?”
“没怎么。”
“为什么你一个人坐在这里?”
“我现在是乞丐。”
“去我家过圣诞节好不好?”
“不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告诉我你的名字。”
“可我没有名字。”事实上,她的名字太多了。
“你像个谜。”
“很明显你不是优秀的猜谜选手。”
他将手轻轻放在她肩上:“来,跟我回家过圣诞?我家兄弟姐妹众多,十分热闹。”
“你鼻青眼肿,被谁打了吗?”她终于发现他脸上的伤痕。
他什么也没说。原本已经放弃混混头衔的他,原本想要重新过上安稳生活的他,总被他的仇家他的兄弟找上门来,或寻仇或劝说。在无数次家人遭遇恐吓后,他只得重操旧业,重振波尔多著名混混的威名。于是日子重新平静,带有血腥与慌乱的平静。
“一起过圣诞?”他坚持游说。他不敢保证他能否再次见到她。她总是离奇出现、离奇离开,一句告别都没有给过他。她的出现,被他当作他有生以来最好的圣诞礼物。
他的手不自觉地摸摸她的脸,吃一惊:“你发高烧?”
她推开他的手。
受夏园淳派遣的十位保镖此时全部亮相,二话不说架起了罗德。
其中一位保镖用中文对衣螽茶说:“小姐受惊了,属下来迟。”
她说:“你们只要把他带离这个地方,不要打他。”
那十位保镖领命而去,罗德深感莫名其妙,迷惑得说不出一个字来,被保镖们架走了。
她站起来,走向街对面,靠着那里的一堵墙坐下。她有这样的习惯,从街的这边走到街的那边,仿佛可以跨越什么,避开什么。她疲倦了,双手抱着双膝,额头抵着膝盖。
马蓝关终于提着一袋苹果到约定的地方找衣螽茶。他没有发现此时她正在街对面坐着。他以为她不见了。
他拉住一位过路人,讲法语:“请问,你有否见过一位东方少女?她戴宝蓝色帽子,穿墨绿色连衣裙深蓝色大衣深蓝色长筒靴!”
“那位美丽的少女?我刚才看见她走到街对面。”路人答。
马蓝关看向街对面,看见穿着尊贵的她坐在地上。
原来这么近。
他提着苹果走向她:“衣小姐。”
她抬起头望望他,寂静地站起来,身体有些摇晃:“回城堡,现在。”
他走过去要扶稳她,被她拒绝了。她有她奇怪的倔强。
但她到底坚持不了多久,走几步后便实在走不了,只感到天摇地动。
他弯腰抱起她。
她再没有力气倔强,沉默。她那烧得发红的脸孔贴着他的大衣,额头靠在他脖子上。她额头的滚烫,像烈火一样灼烧他的皮肤。
他抱着她去那停车场,全然不知道他身后极远的地方,五位考骑枪手在讨论。
“那是马蓝关!”
“干掉他吗?”
“现在?别轻举妄动,没看到黎小姐在他手上吗?”
“你怎么知道那是黎小姐?”
“我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记得那次的曼彻斯特事件吗?我跟随黎老板枪杀亚历山大时,黎小姐也在场。啧啧,你绝对想不到会有像黎小姐这样的美人。美丽绝伦啊!”
“就这样放过马蓝关吗?”
“这次就算了,下次绝不饶他。”
“兄弟们,备好枪药,下次再尽兴将马蓝关枪射成蜂窝!”
“将他骨头都枪射成碎沫!”
“现在要继续跟踪吗?”
“笨蛋!我们可不能让黎小姐有任何危险吧!今日就撤了。”
五位枪手装作若无其事游荡在大街上,与马衣二人的方向相反。他们就像完全沉浸在节日气氛的外国游客。
彼时,马蓝关带衣螽茶来到停车场。
她让马蓝关放她下来,然后她上车,坐在后座,抱着那袋苹果,拿起一个苹果啃起来。
马蓝关开车带她回城堡。
路上,他突然听到苹果一个接一个滚落在车上的响声。透过车内后视镜,他看见她双手握着啃了一口的苹果虾米般侧躺在后座上,睡着了,脸孔被烧得通红。那袋苹果早已从她怀里摔下来,滚在车上,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