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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十二
      衣螽茶的法语课受到了阿格尼斯全程监视。
      阿格尼斯的理由很简单:“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过份。”她如影随形,坐在书房里,盯住马蓝关与衣螽茶,生怕一眨眼就会发生什么滔天大事。
      阿格尼斯闲不住,动辄满口英语,叽哩呱啦一大串,还夹杂着中文。无非都是大骂马蓝关“死没良心”。
      衣螽茶双手掩面,止不住发笑,肩膀一抖一抖。她被阿格尼斯的洋化汉语逗得太开心了。
      阿格尼斯怒发冲冠,向衣螽茶发起攻击:“不准笑!”因中文有限,她只好运用纯熟的英文破口大骂。
      衣螽茶笑得更厉害了。
      阿格尼斯错愕地住口。
      衣螽茶说:“这就对啦,少说话,留点唾沫数钞票也是好的。”
      阿格尼斯听懂了,霎时七窍生烟:“你真够讨厌。”
      马蓝关坐在窗台上,冷眼看阿格尼斯。他懒得多废唇舌,以非同一般的速度教衣螽茶法语,企图趁早结束法语课。
      阿格尼斯统治了管家仆人,一日之内凭其空前绝后的嗓门成功喧宾夺主。阿格尼斯带给这座城堡的,是灾难性的鸡飞狗跳;带给马蓝关的,是毁灭性的神经衰弱。阿格尼斯唯一安静的时候,是在夏园淳面前。夏园淳才镇住得阿格尼斯。阿格尼斯在夏园淳跟前,手指是发抖的。
      在城堡,阿格尼斯成了“灾难”“痛苦”“恐怖”“恶魔”“天下大乱”等等的代名词。她绝对惊人的精力与嗓门,所向披靡。
      管家仆人吃足苦头。阿格尼斯的出现,成了他们无法甩去的恶梦。阿格尼斯规定了他们的起床时间,吃饭时间,穿衣打扮,说话音量……甚至是上厕所时间!阿格尼斯的多管闲事已然轰动了整座以往安静的城堡。
      “惊天动地”的阿格尼斯光临城堡后,卡伦便很少停留在家里了。她开着她的小车在整个波尔多闲逛,有时半夜深更才回来。连她,都无法忍受阿格尼斯。
      衣螽茶啊,她会在法语课结束后,立刻去草场骑马,离城堡远远的,也唯有这样才能避开阿格尼斯的轰炸,顺便避开了路代远。
      马蓝关却没有这样的幸运。阿格尼斯会在深夜里接二连三敲他房门,逼得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阿格尼斯会将他吃过的牛排抢过来全部吃光;阿格尼斯会缠着他要帮他系领带,但笨手笨脚几乎勒死他……结果,阿格尼斯造访城堡三天后,管家为马蓝关请来了私人医生,治疗他的神经衰弱症。
      夏园淳算是最幸运的人。阿格尼斯来之后第二天,夏园淳因生意需要飞往昆士兰。
      唯有阿格尼斯的亲妹妹莉莉安与她谈天。其他人对阿格尼斯逃之夭夭。阿格尼斯我行我素,将城堡搅得一团大乱。
      而马常来满心思全是顾后恺。
      顾后恺被马常来盯上了。
      顾后恺在草地上骑自行车的独来独往之乐趣被马常来全盘打破。马常来竟然对她产生浓厚的兴趣。她始料不及,难以理解。
      马常来时时追在她身后,不停地叫:“后恺等等我,我有话对你说。”说的无非是加拿大枫树英国大本钟日本樱花,诸如此类。
      顾后恺忍无可忍,蓦然刹车,声嘶力竭吼他:“够了,你的嗓门得到阿格尼斯真传吗?别再烦我,不然要你好看。你很快会发现我不是说说而已。”
      马常来不屈不挠,一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但极少说话了,默默瞅她。
      顾后恺也不能忍受这点:“你是跟踪狂吗?你有病吗?你最好快马加鞭离我远点!”
      马常来大胆承认:“我有病。看到你,我才知道自己病入膏肓了。”
      顾后恺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去:“哪来那样多的一见钟情?你以为这是古代?古代的男男女女才发生所谓一见钟情。你再看我第二眼,还是同样感觉?”
      “看得越久,感觉越恒久不变。”
      “你擅长写文章吗?”顾后恺忽然问一句。
      “啊,并不。”马常来显得颇不好意思。他再没有任何时候像这一刻更希望自己十全十美了。
      “你可以考虑开公司,专门替别人写一封又一封情书。见鬼,很多人都是在喜欢一个人后突然出口成章,变成诗人。”顾后恺骑车飞奔而去。这次,飞奔得太快,马常来追也追不上。
      为了避免干扰,顾后恺紧闭房门,足不出户,常常在房里睡觉了,或者打开电脑忙忙碌碌。

      很快进入了冬季。波尔多的冬天温和多雨。
      衣螽茶蜷缩在软绵绵的沙发里,一动不动,看影碟。是那部《哈姆雷特》,由劳伦斯•奥利维尔自导自演。
      阿格尼斯在楼下大厅里大吼大叫。
      “阿格尼斯总能为自己找到吼叫的理由。”衣螽茶自言自语,将影片音量调高,“还是影片的英语比阿格尼斯可爱。”
      衣螽茶凝视荧幕上那个丹麦王子哈姆雷特。
      她看完《哈姆雷特》再看费雯丽的《乱世佳人》,后来看《卡萨布兰卡》,《罗马假日》……整个晚上,她接二连三换了无数张影碟,独自呆呆地看,直至眼睛酸涩。
      后来她想起了什么,打开房门去了卫生间,五分钟后出来,看见阿格尼斯守在自己房门边。
      “什么事?”衣螽茶问。
      “那个……你真是我表哥的新情人?”阿格尼斯吞吞吐吐。
      这实属罕见现象。
      “You are bored.”衣螽茶冷冰冰答道。
      “What?真嚣张!问你问题是给你面子!”阿格尼斯原形毕露。
      “太抬爱了。”衣螽茶想要走进房里去。
      阿格尼斯却忽然掏出一把枪:“不许动。”用枪指着衣螽茶脑门。
      衣螽茶啼笑皆非。她不是看不出,阿格尼斯手里的枪是什么货色。
      阿格尼斯意气风发:“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NO.”衣螽茶的眼皮垂下来。她的双眼很酸痛,这段时间看了太多影片。只因为长日漫漫。
      “不回答也行,只要你离马蓝关远点,我不会为难你。”
      衣螽茶嘴角一歪,笑了。
      马蓝关走出房门来。他的卧室邻近衣螽茶的。
      “阿格尼斯。”他双手插在裤袋里,面目表情。
      阿格尼斯侧头看他:“好,马蓝关,你终于舍得打开房门了。”
      “那把枪是怎么回事?”马蓝关有一双金睛火眼,“那是一把仿真玩具枪吧?”
      阿格尼斯大窘:“你怎么看得出来?明明是极像真品的。”
      “这种程度的仿真……”马蓝关傲慢地皱眉,无视阿格尼斯的怒视。
      衣螽茶早已走进房里,将门锁好,继续看影片《玛戈皇后》。她一夜未睡,黎明时分才关了电视机,这才蒙头大睡。
      苏格兰折耳猫睡在她枕边。

      饭厅。
      阿格尼斯挑起新的战争。
      原因:顾后恺拒绝了马常来递过来的一块牛肉。
      “说说看,这是什么意思?”阿格尼斯俯身向顾后恺,与顾后恺鼻子碰鼻子。
      顾后恺全无惧色,仅用一根食指推开阿格尼斯的脸,站起身来:“就是讨厌的意思。”
      “够了,妈妈。”马常来难为情。
      “常来,我与莉莉安会为你主持公道!”阿格尼斯拉起一旁的莉莉安。
      马常来绝望:“阿格尼斯!”他的妈妈丢人现眼已不是第一次。
      “我可真害怕你们这对霹雳娇娃!”顾后恺扮个鬼脸,旋风般冲上楼,冲进自己房里,用室内电话请管家将一份晚餐送进她房里。
      衣螽茶边吃东西边低头微微笑。
      “你笑什么?”阿格尼斯睥睨衣螽茶。
      衣螽茶站起来要离开。
      阿格尼斯手搭在她肩上非要她说清楚。
      衣螽茶又笑。像存心要火上浇油。
      马蓝关食欲全消,他将刀叉搁下,隔岸观火,侍机出动。
      阿格尼斯脸涨红:“不准笑,你这讨厌的中国女人!”
      衣螽茶沉默地低低肩膀,阿格尼斯的手滑下来。衣螽茶趁机上楼。
      “又是一顿糟糕的晚餐。”衣螽茶冷冷淡淡地抛下一句,神色颇具讽刺。
      阿格尼斯坐回位子,将面前碟子里的牛肉大卸八块。
      马蓝关问她:“阿格尼斯,离婚协议我放在你房里了,你几时签?”
      “你死之后我才签。”阿格尼斯笑眯眯,眼睛眯成弯月,好看非常。她有一头蓬松的大波浪发,总爱穿明丽的红色套装。
      莉莉安开口道:“哎,阿格尼斯,我陪你来这儿,本来目的不就是……”
      阿格尼斯将面包塞进莉莉安嘴里:“这面包很好吃,你会喜欢的,莉莉安。”
      莉莉安看阿格尼斯,扑闪着褐色的大眼睛。
      马蓝关再也待不下去,脚步沉重地回自己房间。

      夜半醒来,衣螽茶几乎吓傻。
      床边坐着一个人。
      衣螽茶“嗖”一声立起身,抱住被子:“阿格尼斯,你在这里干什么?”
      阿格尼斯轻轻笑出声来:“衣螽茶,你也会害怕?是啊,我常常有害怕的心情,害怕失去马蓝关。讽刺的是,我从来没有得到他,抓住他的心好比水中捞月。”
      衣螽茶松一口气:“你怎样进来的?”
      “叫管家给我备用钥匙。他敢不给?”阿格尼斯得意。
      “你来干什么?”
      “和你促膝长谈。”
      “现在你可以出去,在我未叫出声之前。”
      “随便你怎样叫。”
      衣螽茶起床,打开巨大的衣柜,在衣柜里换下睡衣,穿上毛衣牛仔裤。之后,她一声不响地下楼去大厅。
      阿格尼斯愣了愣。她是生平第一次遇到像衣螽茶这样的人。她气得倒在床上,左思右想。
      衣螽茶没有打开大厅里的灯,一个人蜷缩在沙发里。她环顾四周,是这样黑暗,看到的都是那些家具的暗影。
      好久好久。
      很静很静。
      衣螽茶侧耳倾听自己的呼吸声。她突然心血来潮,想做一件很早以前想做却没有时间去实现的事。
      她去马厩牵出自己那匹马。
      然后,一个人,在黑夜的巨草场上,一圈圈纵马驰骋。
      那种久违的、真实的、自由自在的感觉涌上她心头。她爱上这片庞大的草场。她爱上这种类似放逐的感觉。她爱上孤独,从她懂事开始。她总以为自己注定孤独,她认命。
      她策马快奔,兴奋得张开手臂,松开了缰绳。
      她不该松开缰绳。她从疾奔的马上摔下来,重重摔在草地上。
      马跑远了,不知跑去哪里,反正,很快消失在她视野里。
      她躺在草地上,冬季的风吹在她脸上。不是不想起来,而是起不来了。她发现自己的左腿骨折了。
      不管怎样,她希望城堡里的人能尽早来寻找她。
      在这样黑色的半夜里,竟然下起绵绵细细的雨来。后来,雨渐渐大了。
      衣螽茶躺在草地上,衣衫被雨淋得透湿。
      她战栗,因为感觉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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