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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红豆生南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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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一年春好处,京郊的群山又焕发了勃勃生机。
阳春三月,山林之中草木葳蕤繁盛,悬泉飞漱其间,冷硬的山石又覆上了柔嫩的绿意,凌寒吐露暖意的梅夙愿已了,静静地阖上了目。
如此良辰美景,自然是不容错过的。
大晋自开国以来就有了春猎的习惯。春猎没有具体的日期,不过历来的春猎大抵都举办在三月上旬——一年中春光最明媚的日子。
春猎说是狩猎,但多少年下来,最初的定义已经被模糊,早就成了春游踏青的代名词了。
每次春猎都是皇上携家眷,率百官,一行百来人浩浩荡荡地到达京郊,赏美景,品佳肴,狩猎那都是次要的。
一次春猎大概就一天左右,但凡事也有例外——比如武帝景春年间的一次春猎。
武帝说是武帝,其实他武艺着实不精,却偏偏爱好耍枪弄棒,非要自己上场。
这倒好,群臣也不好在皇帝之前出风头,全都等着武帝猎到第一只猎物,愣是拖了两日!
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自然是不能破的,永安十年春,钦元帝一如既往地叫礼部筹备春猎。
按理说春猎所有皇室都要参与,自然,就连平时在宫中都快查无此人的人都捎上了。
谢温久一大清早就被从被窝里扒出来塞进了马车,一路上睡得昏昏沉沉,这会儿倒是精神了。
谢温久眼疾手快地向前一扑,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见没扑到蝴蝶,失望地嘟起了嘴。
突然,林间闪过了一道浅蓝的影子,谢温久小脸上失望的神情一扫而空,又满心欢喜地追着蝴蝶而去了。
红袖一直在后面追着谢温久。无奈这小子蹿得和兔子似的,她只能在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红袖停下来喊道:“温久!慢一点——”
谢温久嘴上应着,脚下却没慢,他可不想让蝴蝶又飞走了。
谢温久追着蝴蝶越跑越远,红袖追不动了,吓得脸都白了。
早知道就不该答应温久带他来这里的!猎场外围确实没什么——毕竟是皇家围猎的地方,真出了意外谁负责?但若是再往里走,就不知道会遇见什么可怕的猛兽了。
红袖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心里乱了阵脚,慌忙循着声音跑了过去。
跑了没多远,就看见谢温久瘫坐在地上,用脏兮兮的手抹着眼泪。
他的右大腿上插着根三尺来长的箭,血流如注,洇湿了新做的浅青春衣。
红袖吓坏了,跑过去想把箭拔|出来,到底没敢拔,只得轻轻环住谢温久,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谢温久靠在了红袖怀里,止了哭泣,鼻子却还是一抽一抽的,眼睛肿的像个桃子。
谢温久哑着嗓子道:“红袖姐姐,我疼。”
红袖入宫才几年,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试着去抱谢温久吧,别说她抱着吃力了,就冲她试图抬起谢温久时他皱成一团的小脸,红袖都不敢抱。
红袖自己心里都没个底,却还是佯作镇定地对谢温久道:“不怕,温久先在这里等我,我……我去找人,很快就会有人来了!”
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林叶窸窣的声响,红袖警觉地抬起了头,下意识地护住了谢温久。
一名看上去比谢温久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穿林拂叶而来,还牵着一匹小马驹。
少年着一身朱衣,束腰窄袖,是骑射时的打扮。此时,少年正漫不经心用右手地把染血的箭矢塞回箭筒里,左手牵着拴绳,还拎着一只兔子。
谢温久倒没先看清人,从他这个角度,先映入眼帘的应该是兔子才对。
谢温久可清楚这兔子怎么来的。春猎的猎物都是五坊圈养的,围猎时才放进猎场。某年在清点猎物时漏了几只兔子。这下可好,经过一代代繁衍,那兔子在猎场里可谓是随处可见了。
谢温久的目光往上移了移,突然呆住了。
少年墨发高高束起,已略有些乱了。他的眼窝很深,像是天生带了三分情意,鼻粱秀颀挺拔,唇角也微微勾起。虽然年纪尚浅,却也长得粉雕玉琢,若要再大些,长开了,定会有倾城之色。
有句话怎讲?一见误终生。话本里常说这种话,谢温久从没想过那该是怎样的长相,今日总算是体会到了。
少年看到眼前呆呆盯着他的小孩,道:“抱歉,不小心伤了你。”
少年抱歉一笑,提了提手中的兔子,道:“都是为了捉它。”
兔子有气无力地蹬了蹬腿。
谢温久尚且不明不白,红袖却是看了个透:这人就是捉到兔子了才想起来有谢温久这么回事的。
少年道:“这样吧,你回去了好好养伤,若是落下了什么残疾,尽可来定远侯府找我。”
红袖听到他这么说,心里愤怒,嘴上不由地冲了些:“我家殿下就是你一两句话打发的?”
少年愣了愣,似是没想到此人还有这层身份,急忙道:“没想到竟是……”说到这里,少年也愣了愣,他可没见过哪位皇子长谢温久这般模样的,自然不知道谢温久排行第几。
少年改口道:“冲撞了殿下,是在下的不是了,改日亲自给殿下赔礼。”
红袖冷冷地道:“这倒不需要小侯爷屈尊了。”
语罢,她俯身在谢温久耳边轻声道:“温久,好好呆在这里,我马上回来。”
谢温久听话地点点头,红袖正欲离开,就听到那边说:“不如我送殿下回行宫吧。”
红袖迟疑片刻,看着少年的眸子,还是点了点头。
少年小心地避开了谢温久的伤处,把他抱了起来。
谢温久只觉眼前忽地一片火红,像是跌进了深秋满山的霜叶之中。眨眼间,枫林不见了,眼前的又是那个衣红若枫的少年。
现下谢温久坐上了马背,小马驹不安地踱了几步,谢温久吓了一跳,抱紧了马脖子。
红袖赶忙要去扶,少年温声道:“别怕。”说着,他轻轻摸了摸马头。
小马驹被安抚下来,少年试着牵马走了起来,红袖紧张地跟在了后面。
马背上还算平稳,谢温久慢慢放下心来,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道:“你的兔子呢?”
原来,那少年刚才抱谢温久时,他手中的兔子挣脱了桎梏,拖着条伤腿跑远了。
少年一愣,道:“没事,跑了还能再抓。”
谢温久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兔子跑了还可以再抓,但是我的腿呢?
一路上少年似是察觉到了谢温久的心声,没再搭话,红袖也一言不发。为了平稳,少年走的很慢,马背上确实也没怎么颠簸,就是速度慢了些,走了一刻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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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帝时在这山中修建行宫,以备春猎时用,平常也不免有些王爷娘娘之类的人来这里小住。近百年下来,这行宫不知扩建翻修了多少次,集大晋几代能工巧匠的心血于一身,着实美轮美奂。
天光明朗,一碧如洗。朱墙在春色中隐隐露出个边来,金色的琉璃瓦上还探出几枝梨花,春草鲜绿柔嫩,还有星星点点的白花散落其间。
行宫很大,谢温久分到的仅是西北角一个小院。到了西北角的宫门处,红袖道:“小侯爷请回吧。”
少年还欲再送,却听见谢温久道:“小侯爷的心意我领了,还是回去吧。”
见二人都这么说,少年没再送,把谢温久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就回去了。
谢温久分到的院子确实偏僻——毕竟主掌六宫的皇后向来不怎么在意他——就在西北门的不远处。
这么点距离,红袖连拖带抱,肯定能把他弄回院里去。
伤腿上还留着没拔|出来的箭,最初的那一股子疼劲已经过去,如今谢温久尚且还能龇牙咧嘴地忍着。
红袖把谢温久扶上了榻,不放心地道:“温久,我马上就回来,好好等着。”
谢温久听话地点头,红袖匆忙地离去了。
谢温久表情黯淡了下去,他估计一时半会儿红袖还不会回来,毕竟他是没资格想看太医就能看的。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只能瞎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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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心里无措,只得脚下小跑着去了皇后宫里。钦元帝和众多大人们一起去了猎场,皇后正巧在宫里。
红袖等了半天才被宣进宫,见着了皇后——谢温久名义上的养母。
皇后与钦元帝是结发夫妻,都已年近半百,看起来却不过三十多岁,风韵犹存。
红袖红着眼行了跪礼,道:“娘娘,我家殿下在猎场里伤着了,求娘娘指派个太医过去吧。”
皇后有些疑惑,道:“你是?”
突然,她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道:“你是温久宫中那个小宫女吧。”
忆起红袖刚才说的话,皇后一惊,问道:“怎么能伤着呢?怎么做下人的,这种时候还要来请示本宫?还不快去请太医!”
红袖不敢言语了。其实,皇后不清楚,若是真的直接去请,多半是请不来的,还是皇后的口谕有用些。
皇后道:“本宫叫宫中的宫女去请,你快回去照顾你家殿下吧。”
红袖喜道:“谢谢娘娘!”行了一礼后又急匆匆地离开了。
等红袖到时,谢温久已经昏过去了,红袖试了试谢温久的额头,烫得像烙铁似的!
红袖慌了,道:“温久?温久!”
谢温久嘴唇张了张,不知嘟囔了句什么,红袖听不清楚,急得都快哭了:“温久!”
谢温久微微睁开一条眼缝,小声道:“红袖……姐姐,我……我难受。”
见谢温久还清醒,红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道:“温久,忍一忍,太医马上就来了。”
谢温久轻轻地点了点头,又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皇后从来没有故意陷害过温久,只是不在乎而已
就像一个你不熟的人,你怎么可能对他一个劲地嘘寒问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