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背岭的故事》小院子和汪

2、酒席之争

　　罗家以前也算是大户人家，沙坪里大部分土地山林都归属于罗家，经一代代传承下来，虽然主要家产都是传给老大，但也不会太过苛待其他子女，百年间几代人分下来资产已经不多，守业都不容易，更别说创业了，到罗秀才这代除了宅子就只剩一个榨油坊和少许田地了。
　　罗家因为一代代继承，田地房屋银钱都分了出去，但在沙坪里形成了一个大家族，村民们大都是沾亲带故的，只要两家关系好，都能找出缘故，堂哥表哥表舅婶娘什么的一堆，关系不好的，见面也是简单打个招呼问个好而已，当作乡邻也未尝不可。
　　罗秀才却不同，待人接物都是温文有礼，不会看不起人，也不会巴结人，这样的性格读书可以，经商呢，总是业绩平平。
　　罗秀才一家住在一个灰墙青瓦的二进院，房子依河而建，罗家沙坪有一块宽广的沙坪，中间有一条大河从沙坪里形成了一个大湾流到下游去，这河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沙坪里这段正好是个湾，当地人称这湾为蜜糖湾，因为沙坪里多山，此河流经之处的水田平整，方便耕作，旱地松弛，种下花生红薯豆子萝卜等，轻轻一拔就能连根拔起，随便一抖泥沙就很快滑落露出根部和果实，省的挑一大堆带着泥球的蔬菜去找水洗。
　　沙坪里沟沟渠渠倒是很多，但是能饮用的水源就不多了，除了有条件的人家自己打个井，公用的井只有三四个，住得远的往往要走上好几里路。
　　一般做生意的都特别注重风水，注重风水就会在有大事时找到海先生，比如说选址建房子，又比如说寻墓穴。
　　海先生还有个别称叫海半仙，海先生已年过半百，两鬓斑白，眉骨生得比较突出，由于爱喝酒，两个脸颊时常泛着红色。
　　海先生成名比较早，家族每一辈都会有一位做阴阳先生，家传有一套书和一个大罗盘，平常收在主家的卧室里，小辈们想看也可以进去看，但大多都不怎么看得懂，而海家的规律则是能自己看懂那套书，摸索出自己的一套法子，跟上一辈阴阳先生论上几句法，说得他满意后才会将自己所学悉数传授。
　　海先生是家里的老大，后面还有七个弟弟妹妹，八兄妹中只有海先生对这个有兴趣，也有天分，于是这套书就到了海先生手里。
　　海先生成名很早，罗秀才有位叔叔叫柏梁，人生得和气，也爱开玩笑，见海先生天天跟着他爹出席各种活动，村里都说，这小海将来要继承他爹的衣钵。
　　有一次酒席上，柏梁叔端起一杯酒，敬向当时才二十三岁的海先生，说：“小海，听说你要继承你父亲的罗盘？”海先生点了点头，柏梁叔又说：“那你不如帮我看一件事如何？”见海先生望向父亲，又补充道：“其实也不用在意，就当是个小小的历练，结果不论。”海先生见父亲缓缓点头肯定后转向柏梁叔，问：“叔，你说吧，我尽自己能力帮你看看。”
　　“我家老母亲最近得了一场病，病虽然已经好了，但她时常念叨自己不久于人世。我今天呢，就想问问你她今年的运道，应该不算泄露天机吧？”
　　海先生问了老人家的生辰八字之后开始低头沉默，同桌的人起哄：“柏梁你这办得什么事？”
　　“就是，知道去问海老通肯定碰钉子，就来为难这个小的。”
　　柏梁叔笑到：“我问运道又不问寿年，不算犯忌，大家喝酒、喝酒，哈哈哈……”心想：“要不是老太太天天拉着他抱怨他也不想问，这不小海在这边，随便问问运数，要是小海说没什么波动，就回去告诉老太太，已经问过海老通了，海老通说了不过是小病小灾不碍事，对运道没甚影响来安老太太的心。”
　　谁知小海沉默了许久之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缓缓说道：“大雪之时，有才以能，官非常见，疾病不免，老婶明犯十一暗犯二，大雪，斗指葵，一候鹖鴠不鸣，冬月十三之前至阴，应当小心……”
　　小海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声音也小，不太清楚，除了近边的海老通和柏梁叔勉强听得清楚之外，其他人都只断断续续听了一些什么大雪、冬月、十一和十三，待要再问，小海还未做回答，海老通便说：“犬子学艺不精，未必准确，还请不必在意。”
　　柏梁叔一杯酒饮下也打着哈哈：“没事没事，随便问问罢了，早就说好了结果不论的。”
　　酒席结束后过了一段时间都没什么大事发生，大家逐渐淡忘了这件事。
　　十一月初，大雪节气即将到来，虽并未见到大雪纷飞的场景，但却冷得出奇，柏梁叔将母亲房间的碳火和手炉弄得暖暖的，时常陪在母亲身边。
　　老太太这段时间精神不太好，看着柏梁时常在身边，不免要念叨，“你和你哥原也只差五岁，现如今别说阿钦，连小纭都五岁了，你连个孩子的影子都没看到，你媳妇最近身体怎么样？还是不行？”
　　柏梁笑嘻嘻的回答：“您老别操心我们，要我说有孩子也没什么好的，尽操心，哪像我现在这么自由。”
　　“你都三十岁了，还自由，之前给你说了那么多姑娘，你都不中意，好不容易有个你中意的，成了亲，如今都过去三年多了，肚子还没个动静，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身体难道比我这老婆子还差？”
　　“宛如那是不爱交际，就爱在房里看看书，绣绣花，你看这暖手筒上的喜鹊绣得多活泼，再放上一个小手炉，您这双手一放进去，多暖和。”
　　老太太见他似乎不愿多说，叹了口气，说自己要休息了，柏梁嘱咐老妈子看好她，自己回了房。
　　老太太这几天精神越来越差，终于在冬月十二卧床不起，冬月十三与世长辞，葬礼办完后柏梁又敬了当时尚且年轻的海先生一杯酒，只说了一句：“你算得还真准……”海先生喝了酒并没有做出回答。
　　这之后的某天，柏梁叔又遇到海先生，酒过三巡之后笑眯眯地说道：“小海当称半仙……”
　　那以后海半仙的名号就叫出来了，但由于父亲海老通还在，海先生不敢自大，轻易不给人算这些，众人开玩笑得不到回应，也不想得罪海老通，除了柏梁叔偶尔还会叫他半仙以外，其他人没有真正见过他的本事，也是将信将疑，在海老通年老小海正式出山后才尊称他一声海先生。
　　按照海家的说法，这蜜糖湾就像一个弓，河湾聚水水为财，加之远望沙坪尽头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山岭，能将这财气挡住不外散，所以河湾这边建了一排房租，都是有些家底的。
　　而罗秀才的祖宅就是河湾最靠近小桥的那一座，而穷苦人家则都选在河湾那边弓箭射出的方向，山脚下零星分布着几座，更多的则是岭上，甚至是山里面。
　　因为河水常在夏季泛滥，河湾这边地势高出许多，没甚大碍，但那头就不一样了，洪水极易漫过小河堤，将沙坪里的房屋窗户以下全部浸入河水之中。
　　罗秀才家两个邻居都是开米铺的，隔着一条巷子的是开米铺的老东，斜对面不远处的房子属于阿定，曾经也是开米铺的，如今家道中落改行卖豆腐，两家不太对付。
　　这老东家境自然好的多，偏偏夫人只生了三个女儿，而阿定虽然贫穷，但接连生了四个儿子，两家互相瞧不起，明里暗里争斗不休。
　　最出名的一次要数锦德的满月宴，老东和阿定虽未被分在一桌，两人也隔空闹了一场。
　　起因是老东这桌桌角有些不稳，移来移去还是不行，本想将就一下，结果一个汤上上来，终究觉得不行，于是大家都叫老东想办法，谁让他平时爱管闲事呢。
　　老东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几个银元，在那八仙桌的桌腿上试着垫了三个，再往桌面上一按，果然不晃了，众人都笑哈哈起哄，老东站在人群中笑着，鬼使神差望了那边的阿定一眼。
　　阿定以为老东在故意奚落他，毕竟两人曾经家境差不多，当然，现如今差得有点多，阿定坐在那里自顾自闷了一口酒，把手往桌子上一放，故作大声说到：“奇怪，今天这些桌子都怎么了，怎么我这个也晃？”同桌的起哄：“怎么，你阿定也有银元来撑？”“豆腐可撑不起桌腿啊……”“哈哈哈……”众人知道他两不对付，都等着看好戏。
　　只见阿定淡定地叫来自己的儿子：“大毛小毛都过来！把你们两个弟弟也都叫过来！”不一会儿，他的四个儿子都过来了，最小的孩子十二三岁，虽不如哥哥们高，但生得结实，阿定拿出了父亲的威严：“儿子欸！爸爸今天吃酒桌角不稳，来！你们一人一个桌角，把桌子给我抬起来，抬稳喽！！”四个孩子面面相觑，看父亲的脸色不像开玩笑，犹豫着还是抬起了桌子。
　　这边桌子的人也开始起哄，四个男孩脸上都不太自然，但也不敢放手，那边老东脸上早已挂不住，自顾自喝闷酒。
　　柏梁看了赶紧叫人拿东西过来换下了银元，又给孩子们小点心，叫他们回席去吃酒，一桌敬了一杯酒，打了圆场，两人虽没有再争，但这事却被沙坪里的人记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