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存在的村落》一十五九

16、再见了，美人鱼（下）

　　沙滩上，数十个孩子扔在埋头寻找一块贝壳，他们已经拿起铲子准备掘地三尺。
　　突然，一个大浪高高而起，甚至遮挡住了远处的天空，一个抬头的孩子看到了，吓得手中的铲子都要掉到地上。
　　小勇大声地问：“谁有发现？”
　　除了浪声和风声，没有人回答。
　　安静的卧室里，顾奶奶感觉自己的精神越来越差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守在她床边的几位朋友突然让开了位，一个穿着黑裙子的瘦小老太太走了进来。
　　“回天乏术。”毛奶奶说。
　　“来不及了！”丁拉大吼，“又一波大浪要来了！比之前的还要高！”
　　“等一下，再等一下！”白雪加快了寻找的速度。
　　小勇急得眉头紧皱，他再次对着众人大声问：“谁有发现？”
　　依旧没人回答。
　　白雪都快急哭了，“奶奶，奶奶她撑不了多久了！”
　　卧室里，顾奶奶也在问着同样的问题，“我还能撑多久？”
　　毛奶奶说：“几十分钟吧。”
　　“几十秒！”丁拉大吼，“大浪马上就要扑过来了，再有几十秒就能把我们所有人拍进海里！”
　　小勇已经不能任由大家继续冒着风险寻找了，他上前拖住不肯放弃的白雪，最后再问了一次，用已经快要劈了的嗓子与风战斗，“谁有发现？！”
　　没人回答，小勇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撤——”
　　“我找到了！”
　　小勇一阵狂喜，但他不敢停顿，时间不等人，海浪也是。于是他继续喊：“撤退！”
　　但这一次，他是激动着喊出来的！
　　大浪席卷而来，这次它走得最远，直接淹没了整片沙滩，浪潮退去，沙滩之上的树木也遭了殃，许多被大浪折断，只留下树根在凄惨地流着未尽的海水。
　　“孩子们……”
　　顾奶奶突然从昏迷中醒来，大喊起孩子们的名字。刚刚在梦里，她见到了被浪潮摧毁的沙滩，一片狼藉，如果孩子们还在沙滩上，一定会被海水裹挟着带进大海。
　　那个她无比怀念的地方，却是许多人类的墓场！
　　“孩子们，要出事了！”顾奶奶挣扎着要下床，变成人类后对水的恐惧在这一刻全部消失，她再度充满了挑战大海的自信，只不过这次不会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些可爱的小生命。
　　“奶奶！”
　　从院子里遥遥传来的喊声打断了顾奶奶的行动，人们立刻将她重新放回床上，不过一会儿，一群湿漉漉的孩子跑了回来，打头的便是毛小蓝和白雪，他们浑身都湿透了，脸上却带着藏不住的喜悦。
　　顾奶奶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难道是？
　　毛小蓝走上前，将手中紧握的东西展露出来，那是一块色彩暗淡，形状也不完整的贝壳，上面布满了沙砾和污浊，一点也不像顾奶奶口中描述的那个美丽的海浪形状的粉色贝壳。
　　“小甲说，”毛小蓝笃定地说，“考虑到时间带来的地质变化，以及有可能发生的意外，经过各项数据对比，这个应该就是您丢失的那块贝壳。”
　　顾奶奶伸出颤巍巍的手接过贝壳，用大拇指不断地摩挲，“是它……是它！”
　　顾奶奶的眼角开始不断地向外淌出泪水，泪水流过的地方，竟然有鳞片在逐渐浮起！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顾奶奶望向她可亲的朋友们，可爱的孩子们，祈求道，“请把我送到海里去吧。”
　　“可是大海现在很危险……”
　　毛小蓝下意识的话却被他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白雪看着奶奶，即使用力地将许许多多的眼泪擦去了，依旧坚定地说：“好！”
　　于是，在许多人的帮助下，顾奶奶被送到了海边，那里果然如毛小蓝所说，正在变得更加危险，尤其在众人靠近的时候，每个人都能感受到更加勃发的怒气。
　　大海酝酿起了最为凶猛的海浪。
　　顾奶奶将所有人都拦在了安全地带，转身和他们告别。
　　“就到此为止吧。相送改变不了离别。”
　　有些老人已经开始落泪，到了他们的年纪，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分别是必然的事。
　　顾奶奶再送给了大家一个微笑，就转过了身，不愿留给其他人除了笑容之外的其他伤感情绪。
　　白雪牵着她的手，将她扶下高坡。
　　“好了孩子，”顾奶奶轻轻推开白雪的手，“剩下的路该我自己走了。”
　　白雪憋着眼泪，最后问了一句：“奶奶，曾经的您会寂寞吗？”
　　白雪总是在执着于寻找美人鱼，因为她时常在想：大家都从孤独中被解救，在大批的伙伴中找到了自我与快乐，那么遗失在外的美人鱼，没有伙伴相陪，会不会寂寞呢？
　　顾奶奶的眼睛中划过一道道枯守在电话机前的孤单身影，她说：“会。”
　　白雪痛哭出声，那些让她担忧不已的猜测果真便是现实！
　　但是她感觉一个怀抱再次将自己拢住，她听到顾奶奶说：“但是有你之后，我就很幸福了。”
　　“谢谢你，你的出现一点都不晚。”
　　抱着奶奶最后送给自己的话，白雪被大人带上高坡，一同注视着奶奶步履蹒跚地走向大海。
　　“快看那边！”
　　大海终于蓄好了力，从远处升起一个遮天蔽日的巨浪，如一幢高楼即将倒塌，任谁都会在这样可怕的自然力量之前恐惧不已。
　　但顾奶奶还在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大海的方向走去。
　　海浪以惊人的速度翻卷而来，在它的面前，一个村庄都可能瞬间湮灭，更何况是一位老人。
　　即使是做了心理准备，许多送别的人依旧不忍地别开了视线。白雪也被人捂上了眼睛，但她依旧歇斯底里地朝那里大喊：“奶奶！！！”
　　“啪！”
　　像是从海中伸出一只大手，用力地拍在了陆地上，站在高坡的人都产生了头晕目眩的感觉。
　　毛小蓝靠着奶奶，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顾奶奶曾经站在的位置。
　　海水渐渐褪去，他看到了什么？！
　　顾奶奶竟然还站在那里！
　　不！她不只是站在那里，她是浮在那里！
　　“快看呐！”毛小蓝对所有移开视线流泪的人们说，“顾奶奶成功了！她变成美人鱼了！”
　　只见一层浅浅的水撑起了顾奶奶的身体，她的上半身还是之前的模样，但是下半身却变成了巨大的鱼尾。
　　白雪用力地确认她所见的场景，一边流着泪，一边又努力微笑，“太好了，太好了！”
　　这时候，阿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顾奶奶变成美人鱼了，病是不是就好了？”
　　还没等其他人因阿里的话产生希望，毛奶奶就一锤子将这些妄想敲碎了。
　　“不会。在死亡面前，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
　　阿里不明白，依旧抱着乐观的心态。就在这时，风渐渐停了，乌云也散开了，海浪重新进入平和的状态，刚刚似乎要摧毁一切的末日景象一点点地消失了。
　　“奶奶她得到大海的原谅了！”白雪捂着嘴巴说道。
　　毛奶奶却叹了一口气。
　　就见最后一丝乌云从这片天空擦除，消失的太阳重新出现，当耀眼的阳光洒在顾奶奶身上时，阳光却穿过她的身体透了出来。
　　一阵温柔的海浪冲过来，将还立在原地的顾奶奶带走，在她最思念的海中，她彻底消散，化成一颗又一颗流光溢彩的泡泡，仔细看，里面是她在人间所有的回忆。悲伤的，快乐的，悔恨的，解脱的，全在这些泡沫里，阳光将它分解出来，再一照，就破碎了。
　　那一刻，在许许多多的哭声里，毛小蓝第一次直面了死亡，也好像理解了死亡。
　　而在众多的哭声中，最悲伤的除了白雪，还有匹诺曹。他正抱着自己的爷爷哭得不可自抑，一点都没有在别人面前时的“木头心肠”。
　　顾奶奶的死亡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
　　因为从那天开始，整个村庄就下起了未停的雨。
　　一片雨从天空而起，落于地上。
　　一片雨从眼中而起，落于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