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客栈有妖在》有鹿在野

6、驱不了邪

　　06

　　石门观是个颇为老旧的道观，掩藏在沧山古木树荫下。
　　沧山连着几天被暴雨洗刷过，此刻天晴明朗，绿树翠蔓，芳草鲜美，空气里都透着一股明亮鲜活的气息。

　　青石道长却和鲜活搭不上边，他又高又瘦，神情憔悴，宽松的道袍下露出骨瘦嶙峋细长的小腿，像根枯木一样支楞着。

　　众人好不容易沿着崎岖的小山路来到道观前，都还在呼哧呼哧喘大气，青石道长已经迫不及待去拉黎锦，口里催促道：“师兄，最近太邪门了，你要帮我做场法事驱驱邪！”

　　黎均实在忍不住，拿半路捡来做登山杖的竹竿敲小宇：“你昨晚传话时不是这样说的啊。”
　　“你还骗了我们家一顿晚饭。”

　　小宇丝毫不受影响，他一路上和师傅唠嗑，总算搞明白了自己师门传承的脉络。原来当年青石道长曾拜黎家上一任家主——也就是黎老爷子的父亲为师，虽然他年纪比黎锦还老，但辈分的确算是黎锦的师弟。

　　这老道常年隐居在山里，多年前偶尔来过几次柿子客栈，黎家姐弟是记得他的，只是没想到他就是小宇口中那个“超级厉害的师傅”。

　　弄明白后小宇自觉和黎家的关系又近了一步，亲热地攀着黎均的肩膀道：“大佬，既然我师傅是你爸的师弟，那我也算是你师弟啦！”

　　“没这回事，我对你们这些三无组织不感兴趣。”
　　黎均把小宇的手撕下来，拉过儿女当场小声教育：“你俩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有文化天下就没啥邪门的事。”

　　“可是，”黎梨眨巴着眼睛看向独自开朗的小宇老板，对她爸说道：“小宇哥是医学博士呀。”
　　黎均：……

　　另一边青石道长三言两语也和黎老爷子达成了一致，转头喊徒弟：“小宇，今天闭门，我和师兄要用后院，不能让人靠近。”
　　“你对这里熟悉，带他们周围转转？”

　　小宇尚未回答，黎老爷子补了一句：“梨子，你也过来。”他脸上是一个温暖坚定的淡淡笑意，朝孙女伸出手。

　　黎梨刚要迈步，却被拦住了。她爸黎均平时惯常一副吊儿郎当的闲散模样，此刻却有些尖锐，冲黎锦说道：“房子的事我会解决，梨子很快就要高考，让她安心一些，行不行？”

　　黎锦不想当着众人的面与儿子吵架，只好沉声解释：“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梨子来帮我看一眼就行。”

　　“既然不严重，你们师兄师弟的就该自己解决。”黎均寸步不让：“如果严重，我女儿不过是个孩子，哪该她来解决！”

　　在场青石道长虽然年纪最大，也一时不知如何处理。
　　他大致也知道黎锦和黎均这对父子早已水火不相容，黎锦很久以前就说过，黎家的使命，就到他为止了。

　　黎梨软软地抱住父亲的胳膊，语气既像是撒娇，又带着安抚：“爸爸，你难得回来，可不准吵架。我就要成年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你让我和爷爷去看一眼嘛，我也很好奇是怎么做法事的，说不定还能积累作文素材呢。”

　　黎均的怒气瞬间就消了下去，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尽到当父亲的责任，久不在家，说不上对儿女有教育之恩，子女不听他的话，似乎也是理所当然。一时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难过，楞在道观门旁。

　　黎山南与养父见过的面更少，但他所有的美好记忆，都是从他被黎均收养开始的。他不愿见养父难过，于是走上前来说道：“爸，姐姐可能就是觉得好玩，你就让她看一眼吧。”
　　又说：“你以前常说去过很多名山大川，今天带我走走沧山？”

　　小宇眼看气氛稍微缓和，随手不知从哪里扯下一个篮子，拉黎均走：“大佬，走啦！不是说要看看有没菌子捡嘛，我对这山熟得很，像我家客栈后院似的！”

　　黎均半推半就被拖着走，临了还是不愿留下女儿，叮嘱：“你看一眼就过来找我们。”越过女儿回给他的灿烂笑容，给了他爸黎老爷子一个威胁感十足的眼神。

　　捡菌子三人组及一条大金毛狗往深山里探路而去，青石道长松了一口气，锁上道观大门，带着黎家爷孙往后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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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门观后院比前院要大很多，在走过去的路上，黎老爷子简单给黎梨说了一下前因后果。
　　早在她爸爸都还没出生，她曾祖父还在盛年的时候，就已经发觉家族镇守的封印开始松动，情况越来越坏。当时的黎大当家想了一个办法，并秘密邀请法门中人，重新布了一个加固封印的三角阵。

　　这三个点其中一个当然是黎家的古井，另两个分别在沧山石门观，以及当地著名地标建筑三塔之下。
　　此阵布成，又得了好几十年安定时光。

　　黎梨也的确是很好奇能让青石道长惊慌失措的变故是什么，说话间已经来到种满了瓜果蔬菜的后院，行至墙根，那里有一口巨大的水缸——虽然比一般的水缸大出很大，但外观看来，依然是很寻常的一口缸。
　　布满青苔斑斑驳驳的陶缸甚至豁了一大块，有细细的水流淌出来。

　　黎锦看见豁口的水缸也愣住了，表情凝重，缓缓伸手，划过豁口的位置。
　　“这口缸是沧山的阵眼所在，里面封住的水连接尔海，不管日晒雨淋，不增不减，永远持平于缸沿。”

　　他这话当然是解释给孙女听，黎梨这会正饶着大缸好奇地看来看去，她要蹦起来一点点才能看到大缸内部的样子。
　　大缸虽高，但里面却像深不见底，绵黑的水面透不出光。

　　“师兄你看，缸底下的阵型完全没动过，外力打不破大缸的啊。”青石道长蹲下去，示意两人细看。
　　“昨晚一点多听到异动，我出来看时，水缸已经崩了。之后几个小时，有轰鸣声从缸里发出，我守着一宿没敢睡，脑袋都被轰成浆糊了。”

　　青石道长说的时候皱着一张严重睡眠不足愁云黯淡的脸，唯独眼睛里还有一点光，期翼看着黎老爷子。

　　黎锦却看着孙女。
　　黎梨围着水缸走了一圈，她其实不懂阵法，对阵法的作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她对力量的来源，已经有了答案。

　　“爷爷，水缸是从内部打破的，对吗？”见爷爷赞许点头，黎梨继续说下去。

　　“而且你刚才说有三个阵眼，咱们家的水井还好好的，三塔那里估计也有人守着，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唯独这里破了……”

　　“也许有人往水缸里投了什么，普通物理外力打不破封印过的器物，可是如果这个投入的东西能通知大妖，往这里做突破口呢？”
　　“道长爷爷，这段时间有其他人进过后院吗？”

　　青石道长苦着脸，毫不犹豫答道：“这道观一般游客也走不到，只有极少数像小宇那样，走什么徒步的人，偶尔会经过。”
　　“他们也只是在前院逗留喝茶，后院是进不来的。这么多年了，后院的一根草动过我都会知道。”

　　“嗯，这倒是。”黎梨没有反驳，“不过现在遥控飞行器这么普遍，人不用进来，甚至不用靠近，也是能轻易投入东西的。”

　　青石道长七八十岁了，他一辈子守在这个道观里，种菜养花摘菌子，山中不知岁月过。还是几年前小宇徒步经过，非要拜师，硬塞了他一台智能手机，他才好像打开新世界的大门，这会也才想起，可不是吗，机器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代替了很多人类的功能。

　　“我用元识下去看一眼。”黎老爷子沾了豁口淌出来的水，流畅地在陶缸面上画了一个古老的纹印，手掌按在上面，纹印泛起微微的光。

　　黎梨一下子抓住爷爷另一边手，“小心呐！”
　　老爷子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慢慢闭上眼睛。黎梨不敢松开，双手紧紧握住爷爷的一只手。

　　青石道长也很是紧张，摸摸索索从道袍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黄纸，竟然在黎锦的前胸和后背上各贴了一张，“师兄你也太急躁了，还好我随身带着符纸，保你平安。”
　　黎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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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挖菌子三人组走得并不快，黎均心事重重，又故意放慢了步子。唯有大金毛，在山林里完全放飞自我，跑一段走远了，回头见三人只挪了几步，又跑回来，360度围着黎山南的裤脚上下舔，尾巴摇得就要变成螺旋桨原地起飞。

　　黎均没怎么陪过养子，心有愧疚，也不再黑着脸，强打笑容问黎山南：“诶呀，阿南，你还是这么招小动物喜欢。”
　　“以前你小时候，饿得只剩一把骨头，我和扶贫人员想要把你从破茅草屋里抱出来，真的是突破了鸡鸭鹅狗的重重攻击哈哈哈。”

　　黎山南微笑：“我不记得啦。”

　　那时实在还太小，他慢慢忘了饿得只剩一口气的小时候的自己，只记住了养父牵着他的手，走进草木繁茂的大院老宅，迎面看见坐在铺了米黄色柿子花摇椅上的漂亮小女孩惊喜站起来，养父指着她说：“叫姐姐。”
　　记忆从那个时候开始，全是美好的事。

　　小宇的大呼小叫打破了黎山南的短暂回忆，他冲着跑远的金毛狂呼：“小一！回来！我们是找菌子，不是跑步！”

　　黎均还挺好奇，问道：“怎么，你这是金毛寻菌犬？能找出松茸不？能分辨毒性不啦？”
　　追了几步追不上的小宇没好气：“哪能啊，这傻狗什么都吃，赶紧抓住，不然一会完蛋的就是它！”
　　黎均：……

　　小宇又回头安慰黎均，“大佬你不用担心的啦，我有更厉害的人形寻菌器！”
　　在黎均哭笑不得的目光中，他拍着黎山南的肩膀：“你儿子简直神了，他摸一下就能分辨菌子毒性，从不出错。”

　　每年菌子季，当地总有吃胆包天的人因为吃菌子死掉，小宇也曾以身试毒，直到眼里世界颠倒，满头小人跳舞，痛苦不堪。
　　现在他有秘密武器。

　　黎山南没太当回事，他只是因为姐姐喜欢吃菌子火锅，才偷偷研究了很多菌子的图谱和辨别知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较真。
　　实在遇到模棱两可的，不摘不就行了。

　　冲在前头的小宇再一次发出惊天动地的喊声：“哇噻！你们快过来，看！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只见远方浩瀚的尔海打破了往日碧蓝宁静的水面，在湖中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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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菌子火锅，赛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