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客栈有妖在》有鹿在野

19、潜龙在海

　　19

　　柿子客栈里的情况有些诡异。

　　锦鲤池内，血水依然源源不断地渗出，余震持续不断，血水渗出的速度也加快了，腥臭的气息极浓，催人欲呕。

　　不知不觉间，一股水汽自锦鲤池内袅袅升起，如烟似雾，绕着古井，漩涡状流动在柿子客栈内。

　　童岩很快察觉出异常，即便是在夜里，原本周围客栈的灯光和轮廓也还算清晰可辨，可这极短的时间内，四周可辨识的建筑似乎都消失了，视野之内仅余眼前的雨棚，照明灯像被笼上了一层厚纱，光线黯淡不明。

　　一同消失的，还有外面喧闹的人声，地面也不再震动，唯一的声响，是雨棚内几人本能放轻了的呼吸声。

　　属于六月燥热的气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似乎已经滴到了鼻尖上的冰凉水汽，潮湿与冷意从脚底升起，缠绕四肢，无孔不入。

　　童岩精确看向大门入口处，那里漆黑一片，黎家的大门和院墙似乎都消失在了浓雾里，环顾似孤岛。

　　“咕咚”，在压抑的寂静中，雨棚四角其中一名守着长明灯的道士忽然歪头倒了下去，站在童岩身旁名叫炎乙的老道士矮身过去扶住他，童岩以更快的速度护住了该道士前面的灯。

　　“你们都别动！”童岩轻声呵斥其他三角守着古灯的人，炎乙也马上叫了替代的道士过来，继续守着眼前的灯火。

　　把昏迷的道士移开，炎乙探过他的呼吸和症状，冲童岩点点头，“妖力骤然加强，他的法力不足以抵抗。”
　　声音更轻，“封印已经摇摇欲坠，妖力大泄，此地危险，我来想办法破开迷雾，先生你先离开？”

　　“不必。”童岩摇头，一丝笑意挂在嘴角，这场地震有如神助，他求之不得。
　　童岩看向雨棚正中井盖上的那盏灯，雨棚四角的灯皆已点燃，唯独井盖上那盏样式复杂的古灯，无油无芯，尚未点燃，只静静伫立，灯身隐约可见金色纹光。

　　“我已经安排了童灿马上飞过来，在此之前，你们稳住法阵即可。”
　　童岩再环顾一圈已陷入绝对寂静与漆黑的四周，伸出手来。炎乙老道士会意，递上一把香烛，随童岩走出雨棚。

　　“呲”，童岩指尖火光亮起，他同样能控火，虽然有别于三味真火，这抖动的火光还是稍微撕开了浓雾，看到地面复杂的法阵纹路。

　　炎乙老道士接过一根根被童岩点燃的香烛，围绕着地面的法阵，把香烛插入泥土里。
　　香烛火苗上升起的青烟，倒是慢慢地冲淡了浓雾，雨棚内压抑到极致的窒息感，稍稍得到缓解。
　　……

　　柿子客栈对面海门客栈的老板小宇已经把全部租客转移到了安全地带，经历了前面措手不及的惶恐，此时终于能缓下来喘口气。
　　他打开手机回了几条信息，看到黎梨的留言，犹豫一下，还是拿了探照灯，快速冲到楼上露台，看向对面。

　　柿子客栈漆黑一片，探照灯的光打过去也变得黯淡不明，围墙内无任何动静。

　　“你家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呀。”
　　小宇回到庭院空地上，给黎梨如实回了信息。

　　然而兵荒马乱中，人的思维容易短路，此次地震来得凶猛，但是水电等基础设施也经受住了考验，暂未出现断水断电的情况。
　　古镇内建筑密集，四周照明亮度足够，唯独柿子客栈连光都透不进去，像是古镇里豁开的一口巨大深井，幽深漆黑，如空洞一般死寂。

　　然而黎梨也无法看到小宇发来的信息了，她把手机留给黎山南，稍施法力，弄晕了他，便独自走入黑暗。

　　“爸爸把家里钥匙给了童灿他们，没法回去看家中封印的情况了。”
　　“剩下还有，尔海……”

　　刚才那波强烈的余震过后，一段时间内暂无震动。
　　灾难面前，人们会本能地急促寻找自己最放不下的人或物，一些人急着开车出去，路上全是急躁的喇叭声。

　　黎梨在混乱的街旁问了几辆车，很快便问到同样急着想回尔海湖边小镇的车辆。特殊时期，司机也乐于载人，黎梨搭乘的小车飞快驰骋在去往湖边小镇的路上。

　　尔海并不远，然而就在这短短20分钟的路途中，强烈的余震再一次袭来，车辆打滑，司机堪堪控制住，紧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抖个不停。其他往来的车辆，打着双闪，也纷纷停在路边。

　　“镇子不远了，走过去就能到。”黎梨说完，拉开了车门，再次没入黑暗中。
　　脸色煞白的司机缓过气，才惊觉刚才坐顺风车的女孩是不是过于冷静了，但也无暇多想，停好车打开手机照明，往湖边小镇自家定位走去。

　　黎梨在黑暗中凝神静气，一点点施放出自己与生俱来的神力，家族的封印冥冥中在呼唤着她，无须刻意辨路，朝着暗夜走下去，慢慢听到了浪涛的声音。

　　地震让尔海的浪涛前所未有地汹涌，冲刷撞击着湖岸边的圩堤，“哗哗”的水声掩盖了远处人畜喧闹与汽车的尖鸣。

　　黎梨再无犹豫，跳入浩瀚无边的尔海。

　　湖水冰凉，暗流涌动，黎梨循着对湖底封印所散发出来的感应，像一尾灵活的大鱼，游进漆黑的水底。

　　不知游了多久，水底的腥味渐渐浓重，黎梨来到了水缸盖子的上方，下面就是连接沧山封印的阵眼。

　　到达湖底后她没再掩饰自己的神力，浑身笼罩着一层浅白色的光，湖底的鱼群本能地向着光靠拢，却又像惧怕着未知的危险，在阵眼周围的水域打圈游动。

　　地震导致附近湖底开裂，借由自身散发的光，黎梨看到了湖底裂缝涌出的血水，以及挤满在裂缝处的泡泡。她之前眩晕时感知到的泡沫群像是在修补裂缝一样，喷出的血水冲进泡泡里，被吸收转换成泡沫，无法再向外喷射。

　　而随着黎梨的靠近，湖底的暗流忽然加快，互相冲撞，与此同时，持续的轰鸣自深处传出，剧烈的晃动带动水流相互搏击，地震所带动的磅礴力量，与来自未知处的巨大威压，碰撞在一起，猛地把四下逃窜的鱼群拍成了肉泥。

　　目之所见，糜烂的肉泥翻滚在暗流中，湖底沦为猩红惊怖的修罗场！

　　漩涡之中的黎梨也从未见过如此作呕的景象，她的精神力前所未有地集中，默念着最近几天紧急研习的凝神口诀，遵循本能施放出更强的神力，顶着朝她逼迫而来的威压，一点点靠近湖底裂缝。

　　及至巨大的裂缝前，因为牙关紧咬，黎梨唇上有丝丝血迹渗出，然而在血肉模糊的湖底，这丝鲜血已毫不起眼了。

　　黎梨蹲下，把手伸进裂缝的泡沫中。

　　她一直最担心的，是爷爷要用凡人血肉之躯，来成全家族封印最后的镇守之力。漫长的历史岁月中，黎家因为信念尽忠职守，不应落得如此下场。

　　“白狝，你的对手是我！”

　　这是她第一次呼唤出黎家镇守的大妖的名字，这声呼唤似乎传到阵眼之下，一阵模模糊糊的回声传出：“……只有你……不自量力！”
　　刹那之后，连续几声直击心魄的轰鸣经由地底，接着从四面八方冲击而来，地动山摇，湖底水流似刀割，形成利刃朝黎梨疾驰而来。

　　黎梨身上光芒大盛，这凌厉的蓝白色光芒顺着她伸进裂缝中的手掌，似闪电般穿透下去，光芒所至，泡沫消散，在光的笼罩中，重新幻变成锦鲤的形态。
　　然而黎锦老爷子放进尔海的十几尾锦鲤，最终仅剩两尾，重新变回原身。

　　黎梨抽回手，朝两尾锦鲤推出一掌，鲤鱼来不及游动，瞬间被送回到沧山的水缸中。
　　手掌按在水缸壁沿上的黎锦再也控制不住，一口鲜血喷出，脱力倒在菜园中，气若游丝，任由青石道长呼唤施救，也未再醒过来。

　　而随着裂缝里泡沫的消失，来自地底深处的力量再也无从压制，西南的人们原以为余震已经变弱，没曾想真正的强烈地震即将到来。

　　湖底的黎梨漂浮在裂缝之中，空间翻滚，无分上下；时间腾转，不明朝夕。
　　她在17年短暂的人生中，也并未想过，有朝一日，要独自面对这样可怖的对抗。

　　爷爷说她是黎家最出人意料的到来，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天。
　　来不及做更多的思考了，在更强的震动袭来之前，黎梨最后看一眼横亘眼前巨大的湖底裂缝，全然释放自身所有的力量，拍向裂缝深处。

　　“呲！”一道穿透幽深湖底的耀眼白光轰然闪亮，只一瞬间，光芒消散得无影无踪。

　　地底深处的震动却忽然停了下来，湖下的暗流水力抵消，被冲撞得七零八落的鱼群从周围同伴的血肉碎片中，重新找回了游动的本能，劫后余生般拼命摆尾。

　　翻涌的湖底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然而漂浮在湖中四散的鱼群碎肉，昭示着这不同寻常的暗夜。

　　而岸上大黎市镇的人们，从剧烈的晃动中惊魂未定地松弛下来，面面相觑，这场持续了大半夜的震动，终于彻底停歇。

　　没人知道浩瀚的尔海之下发生了什么，漆黑宁静的湖底，再也看不见黎梨的身影。

　　只有一条巨大的白龙，悄无声息地潜伏在湖底草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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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白狝：年轻人不讲武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