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雪》飛絮遊絲

9、第九章

　　（九）

　　“孙叔，他怎么样？”崔申焕站在门边问。
　　“不要紧，主要是疲劳过度，缺乏睡眠，另外有轻微营养不良，加上低血糖导致的。”医生回答，“像他这种情况，只要注意休息，并且在饮食问题上加以改善就可以有效缓解，如果再继续过度疲劳和不注重饮食,时间长了就会影响身体机能。”
　　“嗯。”崔申焕看了一眼躺着床上的人，营养不良？这人还真的省吃减用到这种地步？他转身医生，“谢谢，这么晚还把您请过来。”
　　“呵，那倒没什么，做医生的总是难免晚上突然出诊,习惯了——这是你的朋友？”孙医生当年就曾经跟随老爷子，对崔申焕的脾气禀性自然也相当了解，看床上貌似少年一般的男子，不免也觉得有点奇怪，怎么会在崔申焕家里看到如此陌生的人？

　　“是公司里一个助理。”崔申焕回答，既没有说肯定是自己的朋友，甚至也不想提夜总会。反正公司里的业务庞杂，夜总会也是一个下属分支。
　　然而他这样回答，却不免更加让人好奇。但毕竟孙医生不是年轻人，也不想问那么多，只是简单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崔申焕让另一个属下程烁送医生回去。
　　等他们离开，他看了看表，已将近午夜。

　　正要离开这间客房回去休息，回头时却看到韩成雪躺在床上微颤动的眉，在想什么？盖在他身上的羽被有一角搭在床边，露出他的衬衣袖子和手腕。崔申焕走到床边，弯腰拉起被角想去盖好——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做出这样看似很温情的动作，难道是因为一个人太久没去关注过别人反而产生了某种潜意识的渴望？他对自己的想法不免觉得有些可笑，这个韩成雪够走运的，不知怎么赶上自己心情不错，换了是别人，尤其是为自己工作的人，竟然敢在自己的客厅里晕倒，最起码也会被炒鱿鱼了。而这位，他倒不想炒，相反倒很想多点时间折腾折腾他——其实，他到底有什么好玩？

　　崔申焕看着那似乎略显不安的睡容，好看是挺好看，但也算不上惊艳，说话也算不上风趣幽默，甚至好象没什么个性，只知道在那儿出神、发怔要不就是“对不起”“很抱歉”，有什么意思？自己以前好象是更欣赏那种个性强烈的人……只不过，那是以前了，早到崔申焕都快怀疑是上个世纪以前的事，那时候……年少轻狂吧……

　　崔申焕不想再继续站在一个睡在那儿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身边让自己胡思乱想，站直了身想要离开。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那被角再次滑落，露出的白晰而骨节分明的手抓着被子边缘，耳边听见很轻很低的不安呢喃：“醒醒……妈妈……醒醒……”

　　崔申焕愣在原地，目光移到睡着的人脸上，那漂亮的眉毛皱皱的，睫毛也在颤抖，崔申焕知道他在作梦。
　　梦见了妈妈吗？她怎么了？她在哪里？

　　崔申焕也曾经总是作同样的梦。梦见母亲离开的那个夜晚，外面分明下着很大的雪，可是她还是走了，连大衣都没有穿，就那样毅然决然地走了……小申焕追着她从楼梯上跑下来，一路喊着“妈妈，别走……不要丢下申焕……”可是她还是走了……
　　她没有回头看他一眼，而他在一楼的楼梯上跌了一跤，他趴在地板上抬起全是眼泪的小脸时，只看到她犹豫了一下的背影。然而，她还是没有回头。
　　后来父亲的手下将他抱了回去，无论他怎样哭喊挣扎都没有用。母亲走了，推开大门，一直走到下着雪的街上去。他不知她去了哪里。

　　从那以后，他经常做梦梦见这样的情景，母亲弃他而去的情景，无论他在身后如果追赶呼喊，都追不上、唤不回她……
　　妈妈，别走……不要丢下我。
　　就算成年以后，他仍然会时不时做同样的梦。只是，没人知道而已。
　　后来他了解了她为什么要离开，甚至能理解她当初为什么没有回头看一眼，她知道一旦回了头，就再也走不出去。那么，她将永远把自己禁锢在这个冰冷的家庭，它冰冷的比外面的雪天更可怕。只是，她怎能就这样丢下她的孩子。

　　崔申焕下意识地伸手去握住那抓紧被角的手，为什么这种记忆总是如此深刻，总是在人们的梦境中反复出现。
　　渐渐的，感觉那只手似乎不再那么紧张，放松下来。崔申焕看到他的眉也舒展了一些，呼吸更加均匀，也许可以慢慢安睡了吧……

　　韩成雪的手指纤细，骨节分明，不像女人那样过于柔软，但也不像强壮的男人那样粗壮有力。感觉更像艺术家——仿佛能够灵动敏捷地弹奏钢琴的那种手指，皮肤细滑、指甲完美，握在手中能感觉到他手背上的筋骨。由于年轻体质好又天天锻炼，崔申焕性格虽然冷酷，但是身体却非常健康良好，体温也充满着年轻的活力，所以当他将韩成雪略微有些凉意的手握在自己温暖的手心中时，有种舒适的感觉。

　　看着韩成雪渐渐安心的睡去，崔申焕不免有些自嘲地想，有谁曾在我做噩梦的时候，握过我的手？

　　当韩成雪醒来时，他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这也难怪，谁让这床软度适中，无比舒适？谁让这羽被轻盈暖和，又散发着淡淡的熏衣草香？谁让这房间宽大的玻璃窗上垂着双重的纱帘，遮挡了上午的阳光？谁……
　　猛然想起没听到闹钟声，韩成雪顿时彻底惊醒了……准确地说，差点惊出一身冷汗。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什么闹钟没有响？这是韩成雪目前人生中最可怕的事之一……上班要迟到了！

　　韩成雪顾不得留恋这床这被这窗帘了，立马掀开被子从床上窜下来——有点头晕，不得不站稳了缓解下，然后一边忏悔着自己的行为一边穿好鞋：在老板家晕倒并且睡了一晚上自己像死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上班很可能会迟到……看了一眼窗帘，以现在模糊的感觉来判断似乎迟到是必然的……而目前又处在公司裁员的关键时刻……
　　当他多少有些头发蒙的推开门，并在心里不断碎碎念着，一抬头遇上正从走廊上经过的年轻人。

　　对方好奇地看了看他，“你……起来了？”
　　“嗯……”韩成雪记得似乎见过他，好象第一次见到崔申焕时，这年轻人就跟在他身后，“我怎么……”这可是怎么问才好。
　　“你昨天晚上晕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那年轻人颇有关心地问，看上去倒不像是虚伪的人。
　　“还好……糟了！”
　　“怎么啦？”那人被韩成雪吓了一跳。
　　“原来都九点多了……”韩成雪看到了楼梯下方墙壁上的钟，“真的迟到了……”他哀怨地说。

　　“呵呵，不要紧吧？你不想吃点早餐吗？少爷说如果你醒了叫你去餐厅吃东西……”
　　“谢谢，可是我更想赶紧去上班，不然的话……”虽然很想吃早餐，但是不想因为一顿早餐而失去了未来的岁月里的若干中餐晚餐啊……
　　“我想你还是去餐厅吧，老板说的……”对方一副你最好别对着干的神情。
　　“……”

　　下楼时，脚下轻飘飘的，韩成雪想起昨晚上自己说过的话——还真是自己不给自己争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