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雪》飛絮遊絲

7、第七章

　　（七）

　　辛蒂的名字韩成雪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本名，只是人人都这样称呼她，并且缘于她在夜总会的特殊地位，大家都称她一为辛蒂姐——尽管她年龄并不是很大，这里许多工作人员都要年长于她，而这种称呼在许多情况下并非是由于年纪长幼的原因，而是她特殊位置的证明。

　　韩成雪才来不久，这位辛蒂姐也并不经常出现在夜总会，自然也没有多少接触，偶尔在走廊里遇到时，韩成雪也像其他工作人员一样，称一声辛蒂姐，然后礼貌的让开路或替她按下电梯。仅仅如此而已。

　　当他为辛蒂拉开车门，请她坐上车，并且在开车过程中时而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时，韩成雪感觉到她其实很年轻，也许比自己还小一两岁，只是她有些疲倦的神色里透露出一种年轻女孩少有的沧桑感，让人感觉到她的心灵已经不再年轻。

　　“韩成雪？”是坐在后排的辛蒂先开了口，她靠在后座上，穿着一身简洁而雅致的深蓝色露臂长裙，一头顺滑无比的长发垂下来，衬托的她白晰的面容越发显著——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而且属于惊人的美丽，让人一眼看到就会惊叹的类型。“为什么不在刚才的那个路口拐弯？”她的声音也相当悦耳，但仍然带出一种倦怠的感觉。
　　“哦，应该拐弯吗？”韩成雪想了想，“对不起，我以为应该在下一个路口再拐弯？”
　　“你没去过申焕家？”辛蒂微笑了一下，“在下一个路口拐弯也没错，只是稍稍有点绕远。”

　　“没去过，不好意思，我下次知道了。”韩成雪抱歉地向后视镜笑笑。
　　“也没什么关系——我以为你知道呢……这两天我还听他们说，你和申焕的关系不错？”她靠在后排座椅上说，眼睛望着前方车窗外的夜色。
　　“是他们误会了，我跟老板一点也不熟。”
　　“是吗……或许吧。其实他那个人……很难说有谁会跟他很熟，那样的人很少……”她淡淡笑了笑。
　　“辛蒂姐当然比我了解多了。”韩成雪对他们的关系略有耳闻。
　　“了解？”她微笑着摇摇头，“我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我也不知道，有谁了解他，或许只有他自己吧——以前，我曾经希望能够了解他，可是后来发现……不太可能，而且似乎也没有必要……我知道，你跟别人一样，以为我跟他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所以他对我就有所不同……或者，不同是多多少少有一点，但却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我跟你一样，在他跟前，只能称他为老板。”

　　“他好象——喜欢距离感？”韩成雪也觉得有点奇怪，既然是自己的女人，为什么还这样？“应该不是，或者是觉得有距离更好把握？”
　　“我想你说的对，有距离更容易把握更好控制——自己和别人。他这个人，是不希望任何事超越自己的控制之外的……成雪，虽然我们没怎么聊过，不过我倒是听威哥和云天哥说起过你，我觉得你是挺可爱的人。”辛蒂在后排微笑着，从后视镜中看着韩成雪正凝视着前方的眼睛。
　　“……我想是因为我太差劲了吧，许多事，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办。”韩成雪轻轻叹了口气。
　　“你给我的感觉，就好象那些正在读书的大学生——其实不太适合这种地方。看起来是因为有些困难所以没办法吧？我听说你白天还在做其他工作？那不是很辛苦吗？”

　　“是的，可是没办法，因为没有学历，所以找工作不容易。我弟弟在上大学，而我恐怕没机会大学毕业了。”
　　“以前，读高中的时候，我也很想上大学，那时候我成绩还满好的，老师还说我能上名牌大学呢……我很想学服装设计，将来当一个设计师……”她回想起自己的年少时光，嘴角浮现怅然的微笑。
　　“那为什么……”韩成雪脱口而出，“对不起，我不该多嘴。”忽然觉得不妥，连忙道歉。
　　“没什么，都过去那么久了……那时我还在上中学，我爸爸借了高利贷的钱去赌，后来利滚利有一百万，可我家里根本没那么钱，我妈又有慢性病……结果他从三十层楼上跳了下去……但就是这样，赌债还得还，不然人家天天上门来，我妈的病又严重了，医院里催着交住院费和医药费……家里的亲戚没一个愿意管我们……所以，没办法，我就找了间夜总会想做交际援助，却遇上了申焕……他当时也就才高中毕业吧？但是我听说他早就开始插手他家这些生意……那天我第一次跟一个男人出台，自己突然害怕了想反悔，人家当然不干，就闹了起来……后来申焕帮了我，甚至在了解我家的情况之后，帮了我更多……替我付了医药费，还有一些债务……”

　　“老板……倒是一个挺有感情的人。”韩成雪评价。
　　“我开始也这样以为，甚至还曾经以为他是不是对我有好感。那时我刚从学校出来，自己觉得自己还挺青春挺漂亮的……他……也是个很有吸引力的人……本来我有很多憧憬……那时候太傻了，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
　　“到现在也有些时间了吧？我想老板对辛蒂姐也是不同的。”
　　“四年了，”她笑了笑，“不同？是有点不同。当初换了是别人，或许他未必肯帮的。只是，并非当初我所想的那样，是对我本人有好感，而是因为……我恰好长得有点像某个离他而去的人而已……这些年我终于明白了，也不想指望什么了……反正，人生就是这样吧……”
　　韩成雪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呢？对了，你好象比我大吧？看起来倒像我弟弟似的……你别介意，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要我年轻呢，别人也会这么想。”她忽然转移了话题笑着对韩成雪说，似乎想要转换黯淡的心情。
　　“也许是因为经历太少，”韩成雪微笑着回答，“所以看起来挺傻的。”
　　“不是傻，是单纯。有时候天真这个词人们说着带贬义，但是我却挺喜欢的，总让我想起中学时候的我……那些天真的日子，生活那么简单，好象三分之一时间在作梦，梦着美好的未来，梦着遇到白马王子……可现在，也只能是梦了……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挺喜欢你的，你跟他们不一样，呵，人漂亮又简单，不知所措的样子很可爱……”她也微笑着说，“而且又不是很爱说话、很爱跟别人搭讪，安安静静的……四五年以前，我还是自我感觉良好，自我中心，自以为是的脾气，现在却巴不得像你这样……所以，今天才跟你说这么多话——希望你别介意。”

　　“不会的，其实在这里，从来都没人跟我说过这么多话。”韩成雪认真地回答。
　　“在这个地方，人们都忙着把自己掩饰在虚伪之中，这都很正常，我很了解他们……说点别的吧——你有没有女朋友？或者，上大学的时候有初恋情人吧？”
　　“哦……没有……”
　　“是没有女朋友，还是从没恋爱过？……真的没恋爱过？”辛蒂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笑着说，“真是难得，难道真的是特别听话特别乖的好孩子吗？这么帅的男生，竟然还没有恋爱过？不过看你的样子也不像会骗人的……呵呵，要是我有机会在外面看到好的女孩子，一定介绍给你。”

　　“……那个……谢谢……”韩成雪有些窘地说，好象这么大了没恋爱过确实是有点……
　　“呵呵，别客气了，我挺喜欢你的，成雪，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如果在夜总会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不要见外。我知道这里面的事，很有烦人的……如果云天哥他们不在，就直接来找我好了，我把电话写给你——你要是真的比我小就好了，那我就真可以把你当弟弟了……”看起来她心情好了许多。“好久没这么跟人这样聊过天了，你别嫌我麻烦——也许是我对你印象不错吧，可能你没注意过，我却看到好几次了……夜总会那些小弟小妹们都挺喜欢你的，你自己的情况也不是很好，却总是替他们解围，难为你……在这种地方，人们都是自顾自己哪管他人……”

　　到了崔申焕别墅的时候，韩成雪已经和辛蒂相当熟悉，两人聊了一路，尽管多数时候是她在说，但韩成雪感觉到她并非是那种平时就很爱说话的人，或许真的是压抑很久了，反而对着自己这个陌生人更没有心理负担，反到容易聊起来吧……
　　韩成雪对她的感觉也相当不错，有些相似的经历及她淡淡的妆容却难以掩饰的惊人美貌，经历了沧桑所以变得从容淡定的语调和态度，虽然对生活的厌倦和失去渴望却仍流露出善良和热情的一面……韩成雪觉得跟夜总会的其他人相比，她反而倒成了更熟识的朋友呢。

　　将他们领进客厅的是个二十八九的青年，辛蒂称他为“文哥”。他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韩成雪，随后就很礼貌地请辛蒂到偏厅里休息下，却对韩成雪说“在这等一会儿。”
　　韩成雪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对方似乎也不想回答，只好一个人留在大客厅里。

　　墙上的钟敲了十一点。韩成雪真是觉得浑身无力，这两天太累，真想立马回家躺倒……可是老板没发话，总不能自己溜走，万一还有别的吩咐呢？他只好打起精神看看客厅里的装饰，以转移疲倦感。

　　很快他的目光被架子上一个古董玉器吸引过去。那是件用整块碧玉雕刻而成的景物，一叶小舟，上坐一位身着斗笠和蓑衣的老翁在垂钓，在底座上镌刻着一行草体小字，独钓寒江雪。雕刻非常精致，玉质也非常好，纹理均匀。
　　韩成雪出神地看着，不由自主伸出手指抚摸着它，独钓寒江雪。有多久不见了呢？顶多一年，可是却仿佛几个世纪。
　　那曾经是父亲最喜欢的装饰品，是他家祖传的玉器，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看见它摆着祖父的书架上。后来是在父亲的书架上。他曾经想过踩着凳子去拿下来玩耍，可每每被父亲捉到而没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