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雪》飛絮遊絲

5、第五章

　　（五）

　　崔申焕知道韩成雪记不得他。本来他们也没有正式认识过，当时他只是到Ｍ城那所大学读了一些课程，期间由于和李耀家是世交，所以两人一起吃个饭什么的，而韩成雪是李耀班里的同学，但跟李耀并非深交好友，因此李耀也没有向崔申焕特别介绍过。

　　只是有一天，很偶然的情况下，李耀曾经把他指给崔申焕看。

　　那时崔申焕正因为某些问题而烦躁——现在想起来也许有点可笑——可当时确实是那样，何况他一向脾气就不是太好，当时李耀就取笑他想不开。他们正坐在校园的花园里一棵大树下的木椅上，面前的石桌上摊着几本书，其实两人完全在说着不相干的话题。

　　李耀说，申焕你要拿得起放得下嘛，成天还觉得自己很男人呢，怎么这么点事就弄成这样？
　　崔申焕当然不承认。
　　李耀摇着头，一副很洞察的神情，然后突然拍着他的肩膀说，看那边那个，怎么样？我觉得他不错，你可以试着换换风格嘛。
　　崔申焕不耐烦又没办法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扫了一眼。

　　看到的学生正坐在一丛冬青后面另一棵树下看书，一只手肘撑在桌上，手中似乎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铅笔，另一只手则在翻着桌上的书页，微低着头，从李耀和崔申焕的角度正好看见他的侧脸，给人一种异常柔和美丽的感觉。
　　那就是韩成雪。

　　当时李耀还笑着说，怎么样，不错吧？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下？
　　崔申焕说，得了，你少操点心吧，小心老的快。再说那种类型不适合我。
　　李耀拍了他一巴掌，谁说我老了？你不乐意我还得考虑考虑是不是羊入虎口呢，好好一个韩成雪，多单纯啊多听话啊多可爱啊……
　　崔申焕索性不再理会他。

　　然而那少年坐在树下看书的情景却奇特的留在脑海中，一直很清晰。
　　后来崔申焕在那所校园里也遇到过几次韩成雪，但是没有交集。
　　对于韩成雪来说，很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这号人物的存在。

　　直到现在。

　　车子行驶在夜晚的大街上，公共巴士站早已经一晃而过。
　　崔申焕坐在后排的座位上闭上了眼，时间过得挺快不是吗？离那个人离开也已经三年。车窗外掠过的路灯光或霓虹灯光映过他闭着的眼睛，这种时候，总觉得有些累有些疲惫，只是没人知道。
　　或许，那种类型也是不错的？莫名其妙的想法突然冒出来。

　　他阖着眼，眼前却出现了刚才在包房里第一眼看到韩成雪的样子，那种做工精良无比细致的高档服装更适合他吧，因为他本人就很精致，衣服剪裁得体，更衬出完美的身材。温润的脸庞虽然略带不知所措的茫然，却又让人想起他那学生时代，而略显张扬和不羁的黑发又凭空增添了些引人兴趣的性感……眼睛眉毛嘴唇鼻子加上身材和皮肤……似乎无可挑剔……那还有什么不适合的？
　　崔申焕闭着眼，嘴角却露出冷漠的笑容，其他的，有什么重要。就像那姓陈的所说，又不是找他来谈文学艺术的。

　　韩成雪在夜总会工作了半个多月后，终于感到有些自如了。因为脾气好，下面的小弟小妹似乎也都挺喜欢他。其他的工作人员也没有发难过他，不知道是自己真的人缘好还是看在钟云天或李耀的面子上。韩成雪也懒得多想，反正自己努力工作就好了，尽管工作中的麻烦事还真是不少。幸好不是每位客人都像那位陈老板，而那个人也没再找过自己麻烦。从威哥的语气中，韩成雪听出似乎是看在崔申焕的份上，听起来崔申焕那么年轻，却好象势力庞大，一般人都会买他的帐，上次他亲自出面替自己解围，一传十十传百的，好象人人都知道了。

　　但是在哪里见过呢。韩成雪没想起来。崔申焕并不经常到夜总会来，这只是他众多生意中的一项而已。韩成雪也自从上次以后再也没见过他。难道是因为长得太帅而与某个电影明星相像？韩成雪也想不出。他从未想过他曾经与现在自己这位老板出入于同一所校园。

　　工作虽然顺手了一些，可是毕竟白天也要工作，晚上又弄到很晚，本来身体就不算很强壮的韩成雪已经开始每天晚上觉得很累，但是，他不得不撑住，除了每个月要去还银行的本息还有一些债权人要打发，弟弟虽有奖学金可韩成雪还是放心不下，想要存些钱留着给他备用……

　　最糟糕的是，白天工作的那家公司前几天又换了一位仓库主管。先前那位主管是个年近五十的大妈，对韩成雪不错，人也好说话，上班时打盹什么的，都没有太大关系。可偏偏最近退休了，于是新来了一位主管，是个刚过四十的瘦巴巴架着一副小眼镜看起来有些委琐的大叔……事实证明，韩成雪的第一印象还真没错，这位大叔还真有点……委琐……

　　下了班还叫住韩成雪让做这做那，其实根本没什么要紧的，第二天再处理也没问题。韩成雪一心惦着去夜总会，好有时间先吃点东西再开始晚上的工作，再说觉得这主任的眼光……让人很不舒服，于是就找了借口摆脱了跑出来。
　　可没想到主任大叔跑的也不慢。愣在等巴士的时候又被他逮住了。

　　“成雪啊，走这么快，也不等等我……”主任在眼镜后挤着小眼睛说。
　　“……您不是有车吗？”韩成雪只好回答，对方的称呼虽然亲切，可听起来怎么就……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那辆车今天坏了，送去修了，最近不知怎么老出毛病……晚上没什么事吧？我上班时听见你和送货的说英文，很不错啊——你看我有个小侄女最近在我家，她还在上学，英语特别差，你晚上能不能帮她补习下？大家都是同事……而且这个月的全勤奖呢……我是听说你月初头几天有早退的情况，但是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对不起，主任，其实我英语……挺差的……你看我大学都没毕业……怎么能辅导别人……奖金的事……”
　　“奖金是个灵活的事，只是我填填表的问题……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的……另外有些工作问题我想和你谈谈……”

　　“上班时间谈不行吗？”
　　“这些事上班时不好谈……你知道公司最近从上到下都在减员，要降低成本嘛，现在竞争这么激烈……我们仓管部是不可避免的……肯定要裁掉几个人……当然了，现在就业很困难，失业的人很多，可是没办法啊……至于裁谁不裁谁，这问题不好说嘛……所以私下谈比较好……”小眼睛始终在韩成雪身上打转。“而且这两天就必须定下来呈报下去，你看去我那儿帮我侄女补习下，顺便谈谈这个问题多好……”
　　“可是我……晚上真的有点事……”韩成雪不自在地回答，厌烦那种目光却又无法回避。

　　“有什么事啊？年轻轻的，家里又没老婆孩子……”对方继续委琐的笑着。
　　“……”韩成雪又没法说自己在兼职，那样的话自己绝对就是第一个被裁的。

　　“韩成雪？”有人在身后说。
　　韩成雪转过身。怎么又是他。这种时候，老被他撞见。是怎么回事。
　　“你……”本来打算问你怎么在这儿，转念一想，却开口说：“怎么来晚了，我等了好一会儿。”
　　“路上塞车，这时间又找不到停车位。”崔申焕很自然很煞有介事地回答。
　　“对不起，主任，你看今天晚上我跟我朋友约好了。”韩成雪转回身对仓库主任说。
　　“这样……”对方看了看人高马大的一身名牌面容冷峻的崔申焕，“那改天——”

　　“走吧，已经晚了。”崔申焕没理会仓库主任，拉起韩成雪离开了巴士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