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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往事(三) ...

  •   “很多人以为,治愈抑郁症的最终目的,是让患者高兴起来,其实不然,我们的最终状态,不是高兴,而是平和。所以我们不是想方设法让自己高兴,而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宠辱不惊。说通俗点就是,既不能太难过,也不能太高兴,要保持情绪的相对平稳。”

      “我中了一种叫“电休克”的毒,我最喜欢做电休克治疗时吸入麻醉后不省人事的那种感觉,就好像死亡的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电休克治疗,这玩意看起来很简单,躺到移动病床上,打上吊针,在MECT室里乖乖等待,轮到自己做的时候,只要一开始推麻药,就彻底失去知觉什么也不知道了,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推回自己的病房绑起来,整个过程没有任何痛苦,也不会有任何记忆。这是病院的院长引以为傲的“大法宝”,当一切治疗手段都对患者不起作用时,院长会拍着胸脯保证道:“没事!我们可以治好你!我们有‘大法宝’!”

      “我惊叹于科技的强大,每个做完电休克的人,都把不好的事情忘记了,当然相应地,他们也同时忘却了很多东西,包括日期、时间,甚至来探望过他们的人。不但不会有记忆,还会造成暂时的失忆,常常是醒过来以后彻底迷茫,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而且最近两三天里的记忆也是一团浆糊,连你昨天干了什么以及今天是几号都会忘得一干二净,但比起可以忘却不愉快的经历,这些小事就完全无足轻重了。”

      “我同房的阿姨也经常接受电休克治疗,然后她每天都翻日历,她连自己是什么时候进院的都记不清了,每天的时间都让她很惊讶:“什么?今天13号了?”“什么?今天14号了?”有一次,她“丢”了钱包,急吼吼地找了一整个下午,最后发现钱包就被她自己放在了柜子里。每次和做完电休克的病友聊天,他们很多人都会指着大脑说:“忘记了忘记了,不好的事情都忘记了,什么事情都忘记了。”反正在病院里,一旦有人丢三落四或者记性不好,我们都说:“电休克做傻了。”

      “我不怕电休克的副作用,只要能忘却不好的回忆,多大的代价我都可以付出,但总是重复这样的过程也很痛苦,我就常常因为记忆被电得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起来而感到十分烦恼焦躁,直接诱发了抑郁和躁狂。”

      “医院里的MECT室几乎是最繁忙的地方,每天川流不息的病人排着队被推进推出,从早做到晚,操作的医生也是忙得团团转,简直就是一条繁忙的流水线,一般一个星期要做三次MECT,一个疗程医生会给你开6到12次,也就是每隔一天就要做一次。做MECT的前一天从半夜12点起就要严格禁食禁水,为的是防止全麻以后因为神经反射把食物和水呕吐出来导致窒息,第二天早上起来以后就要被带到专门的等候室等待,为的也是防止你偷偷吃东西喝水。”

      说着说着,我突然觉得一阵空虚,我双手抱着自己的腿,将自己蜷缩起来,我又开始觉得冷了,即使坐在火堆旁,我也觉得有种莫名的刺骨寒冷。

      我还沉浸在汹涌思潮里不可自拔,沈青然忽然很体贴的抓住我的手,捧在手心轻轻揉搓,我感受着来自她手掌的温度,觉得暖和不少。

      “但那个地方我不会再去,我现在也坚信一个人如果不是严重到自杀,伤人毁物,精神分裂等严重的精神病情,都不要去住精神病院。另外,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也不要轻易送他去住精神病院,因为在精神病院住院首先意味着失去所有的人身自由,以及一个正常人所拥有的几乎所有的自主权利。病患们毫无尊严可言,市面上能买到的镇静剂,在这儿就像糖果一样,为了让病患听话服从,所以不停给他们服用,人性不复存在,这地方简直是精神病患者的地狱,只是让你活着而已,仅此而已。”

      “最开始住院的我完全就是个垮掉的人,在极度的痛苦和脆弱中,带着双臂满满的刀伤,思维,精神,意志完全崩溃,什么都不去想也什么都想不了,只是抱着自己默默流泪,像个木头人般把身体交给外界随意摆布,像个小孩子一样任由护士哄着我,牵着我走进病区,帮我换病号服,给我戴住院腕带,牵着我或者架着我躺到病床上,给我上约束带......那种感觉就像在手术台上接受全麻的那一刻,在甜蜜的脆弱和眩晕感中任由痛苦和伤痛恣意流淌,泪如雨下,不用想任何事情,不用负任何责任,放弃了一切自主的的思考和行动,把身躯完全交给别人摆布,而痛苦虚弱的灵魂借此瑟缩在躯壳深处,逃避了所有的一切,成为一个需要医护昼夜监视护理的精神病人......这大概就是心理学上所说的心理防御机制中的逃避-退行症状吧。”

      “第二天早上要开始抽血,为的是做各种检查,但我十分抗拒,最初来了一位护士要给我抽血,我哭着跟她说我要出院,我不抽。护士没说什么就走了,几分钟后来了一位身高体壮的男医生,态度也很强硬,直接过来让护士把我约束起来,然后强行给我抽血。一连抽了好多管才停下来,这也是在精神病院住院的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不吃软就得吃硬。这导致我后来经常会被护士用约束带绑起来,终日只能绝望而无助地含着眼泪看着天花板,一方面是因为抑郁发作,另一方面也是对自己住院命运的恐惧,因为这其中包含了太多太多心灵上的伤痛......”

      “精神病院里的生活非常枯燥,所有病人都被关在特定的病区里面,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离,病区通往外面的走廊之间有两道隔离门,可以有效防止病人逃跑,只有医生,护士,护工才有隔离门的电子门禁卡。在他们用电子门禁卡出入的时候,病人必须站在一米隔离线以外不能越线,否则就会被认为有逃跑的想法或者可能,病人有什么诉求,只能通过隔离门旁边的护士站窗口,向护士提出请求。在精神病院里,医生和护士拥有对你的绝对处置权,你有任何不听话的行为,哪怕并没有发病,只要医生认为你不稳定,就有权利随时拿一堆约束带过来把你绑起来紧紧锁住,连一点反驳和分辨的机会都没有。每天上午打吊针的时候为了保险起见,即使你情绪很稳定,也至少要把你打吊针的那条手臂约束起来,我一般最轻的都是被锁住一手一脚。”

      “其实我发病的时候,思维逻辑都非常清晰,但是理智完全被极端强烈的情绪,极度的痛苦或极度的狂躁压制住了,从而下意识地跟着感觉去发泄情绪,随着反反复复无数次的病症发作,我开始习惯性地自残,自伤,摔东西打门,并且发展成为带有强迫症状的行为。每次发病如果不用刀子划伤自己,如果不见到血,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而自伤过后,才能获得短暂的平静,并且感觉□□上的痛苦可以缓解乃至转移对精神上的痛苦的注意力,这些都是基本症状。”

      “最高记录是一晚上割了几十刀,整条手臂鲜血淋漓,大部分时候都要在医院消毒、包扎,伤口过深的话就需要缝针,这导致我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肉眼可见的刀疤不但密密麻麻,而且层层叠叠,根本无法数清,不过随着时间流逝也淡化了不少。一个阶段的发病少则持续几个星期多则持续数月,我知道这都是病态的,我也在努力配合医生来治疗,但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还没有什么好方法能解决这些问题。”

      “由于我自杀过很多次,身上有几百处刀伤,所以在医院里向来是医生护士的重点监护对象,平时基本上大部分时间都是被四肢约束捆绑在床上的,如果情绪比较稳定,可以央求医生护士减少一半约束,只捆绑一手一脚,这样活动会相对自由一些。大小便和洗澡的时候也可以临时解开,自己去洗手间解决,从洗手间出来再约束回去。”

      “如果病情发作,则像变了一个人,基本上是极度悲痛,忍不住想尽一切办法伤害自己,找尖锐物品割腕或者用头撞墙,或者极度狂躁,化身野蛮女友,摔砸身边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或者用拳头打门等等之类。在这种时候就必须四肢全部紧紧绑住,有时候甚至还要加额外的约束带,精神科医用的约束带都是厚重的白色护理带,把手腕脚腕层层裹住以后用特制的磁扣锁锁住,没有护士手里专门的磁石钥匙绝对无法打开,也绝对无法挣脱。额外的约束带则是坚固的布带子,绑住肢体以后再用那种黄铜大锁牢牢锁住,钥匙同样保管在护士手中,一锁就是大半天甚至一两天。”

      “就这样被各种约束带和大锁完全锁在病床上,没有任何的人身自由,比坐牢还要难受,甚至连大小便也只能在床上解决,护工会给我尿壶和便盆,再好歹用被子遮挡一下。这种时候即使各种羞耻和不方便,也毫无办法,只能乖乖听话,乖乖听话还有解绑和获得上厕所权利的机会,而不合作的话,绑上几天几夜都是有可能的,吃亏的只能是自己。我曾经有一次因为躁狂发作,在难得的放风时间哭着去用拳头打病区的玻璃大门,打了十几下,几乎把手骨打骨折,这时候护工的专业素质就很快地体现了出来,他们用训练有素的手法用胳膊勒住我的脖子,一把把我摔倒在地上,然后拖拽着拖回病床上,用约束带把四肢全部绑住,绑了一天一夜。我就那样哭着被绑在床上,到最后我的手脚都几乎肿了起来,那一天一夜里的大小便也全部是在床上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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