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步天下》安珺

6、覆盆子冰淇淋

　　“是谁？”李维挑了挑眉，即使嘴硬也掩盖不了那一份好奇心。
　　“不用我告诉，你迟早也会知道的。”夏晴安摸了摸黑猫的脑袋，它惬意地喵喵直叫，那叫声像是婴儿的啼哭，李维反而觉得怪悚人的。
　　“它叫得鬼哭似的。”李维皱了皱眉，走到楼梯外面，打量了夏晴安一眼，总觉得这姑娘的眉眼间有令人讨厌的熟悉感，“你作业写完了？闲得慌。”
　　夏晴安摇摇头，低下去不说话，黑猫从她怀里跳出去，一溜就没影了。
　　“你知道，猫捉老鼠总是抱着玩弄的心态，而不是压迫的恐惧。”
　　“玩完这一局我就退出，”李维并不想听这些玄乎的话，强行截断了话头，“我这个人，懒得很，不喜欢乱七八糟的玩意。”这句话刚说完，他就听到母上大人的电瓶车疾驰而过的声音。早不来晚不来！他一边恨不得破口大骂，一边又不得不怂地管不了一切，忿忿地飞奔上楼。
　　第二天李维要为钱涛请假的时候，当然忘记了昨晚在被窝里想到的一切花言巧语，老崔也没过问，大概对钱涛的人品了解，只是不咸不淡地托李维给钱涛送个作业。放了晚学，他又一次一个人骑车上路，这回没有虞杰徐俊，也没有夏晴安。好像人生一如既往、毫无波澜，李维忽然觉得有点烦躁，有点，那叫什么来着，寂寞。
　　在四院门口的时候，李维抬头看见小楼窗明几净，似乎变得更好了。他在那里停了一小会，然后下车。
　　一切都恍如隔世呢。
　　上了三楼，钱涛坐在病房外面打游戏，手指动地飞快，手机屏砰砰直响，一副不学无术又无聊透顶的样子。“我看你留下来照顾人是假，逃课玩是真。”李维把一沓试卷扔给他，看见钱涛在手机上登录的账号他又不认识了，“我说你怎么不回我呢，又上小号了？”
　　“这是何必呢？”钱涛等打完了那局游戏才接过考卷，“我都说了我不会做的。”
　　“送不送是我的事，做不做是你的事。只要能躲过老崔的叨叨，叫我干什么，其实没多少区别。”李维挨着他坐下来，盯着那个小人勇猛果敢又英俊潇洒的样子，忽然很羡慕。
　　“帅吧？”钱涛极为嘚瑟地从上面瞟了他一眼，“我妹捏的，她打游戏水平不行，捏脸倒还能混个上游。”
　　“你妹，”李维惊讶地简直要跳起来，“你啥时候有妹妹的？”
　　“嘘——”钱涛比了个手势，压低嗓音，“把她吵醒了来烦我，我摁死你！”
　　“哦。”李维这时候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立刻闭嘴。
　　“那边的。”钱涛一边说，一边低头看手机。李维知道，“那边的”一般就指他父亲的重组家庭，看上去这回是个小女孩。“老钱让他来尽孝心的。”父母离婚以后，大都有心照不宣的约定，比方说钱涛就称曾经的父亲为“老钱”，那边的亲戚也就叫他“小钱”。
　　“还有点良心。”李维撇撇嘴，“比我爸好多了。”
　　钱涛刚想说，那点东西算什么良心，听到后一句，顿时气泄了。李维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忽然周围产生了深邃的安静。“没事那我就走了，”李维有点害怕这种诡秘的安静，凭直觉这种熟悉感准没好事。
　　下楼的时候，李维看到林希月靠边停下自行车，两人对视一下，相顾无言。飒飒的秋风拂过她的碎发，美得像一幅画。林希月一向是那么沉默寡言，这次也不例外，李维潜意识里觉得有一个什么东西忘在了三楼。
　　他随后也上了楼。
　　远远的，他看见他们抱在了一起。李维忽然感觉天气冷得很，从脖颈到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拔凉拔凉的。
　　他落荒而逃。
　　李维跨上自行车，小镇的一草一木好像从未改变，又好像翻天覆地地变了。他拼命地往前骑车，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骑到何处，好像这是他能做的，对这个过分的世界的唯一的抗争。
　　不知不觉到了人烟稀落的湖边，再往前就得掉水里了，李维不得不停下来。他往前走，扶着靠水的栏杆，往下看，看见了一张胖乎乎的，满是青春痘的脸。
　　“呵，活该。”他仰起头，天变得有一点模糊，一会儿又清晰了。他好像看见儿时的自己，邹子阳和虞杰那几个在河边打着水漂。
　　“李维，”邹子阳在招手，“看什么书啊，玩一把嘛！”
　　“维爷修身养性呢。”虞杰把书包甩下来，“咋们划卡就够。”说着摸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卡片。
　　卡片被抛地很高，恰好就砸在李维的脑门上。存心的吧？！李维一边在心里暗骂，但一边他更想知道书里的路路通究竟去了哪里，也就不计较了，好像在书里，虚幻的地方，他就是上帝。
　　“瞧瞧瞧瞧。维爷啥都不干还有理的！”虞杰把他拽到湖边，“下去啊！有本事下去啊，你怕什么啊！”
　　七岁的李维看见湖面平静，好像一个人的笑容，平平无奇却澜翻絮涌。
　　李维坐下来，任凭自行车靠着傍湖的柳树倒在一边。他靠着树，天上的云自顾自地飘，一点都不顾及他此刻的心情。身后忽然有一个老太太靠近了他。“小伙子，看到阿婆丢的猫了吗？”
　　“没……”李维恼火地回答了半句，猛地回过头。就是她，错不了，昨天他骑车的时候差点撞到的老太太，奇怪的是她好像没有李维昨天看见的时候那么臃肿了。
　　老太太见李维愣住了，急忙把衣服裹裹紧。真奇怪，李维想，难道，衣服里有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过去，忽然，衣服里发出一声很娇的猫叫。
　　“你是猫婆？”李维努力在自己的脑子里搜索，猫，老太太，神秘莫测。大概夏晴安说的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不过，说实在的，他现在对当初一点都不知道《猫婆》的副本怎么才算过，只想着躺赢的自己，后悔极了。
　　衣服里掉出一堆各色大小的猫，猫婆像是一个衣服架子一样机械地站在原地。李维觉得唯一能想到的事，就是让她消失。于是条件反射一样，像虞杰当初一样把衣服架子拎到了池塘边，啪嗒，松手。猫婆掉了下去，像是一团棉絮，融化掉了。群猫低低地伏下脑袋，在哭泣。
　　滴答，滴答。
　　好像下雨了呢。
　　李维仰起头，夏晴安再次不出意外地从天而降。“我说过，《猫婆》一点都不难玩，而且你没发现吗？猫婆一点都没想过要你的命。”
　　“为什么？”李维把自行车扶起来，比起猫婆，他更怕眼前这个女孩。
　　“副本里很多东西都是各取所需，有的要性命，有的要灵魂，有的只想要一种情绪。而猫婆想要的，只是你的恐惧而已。”
　　“哦，那就算结束了。”李维跨上自行车，又是一如既往的一脸冷漠，“你就再也别来找我了。”
　　“你都升级了！”夏晴安在后面叫，“你的二十块都回来了，你不看看APP吗？”
　　“知道了，但是我没兴趣。”李维挥了挥手，骑车一溜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