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爱觅食》文呓大叔

4、一鱼三食

　　最近这段时间，我迷上了出海钓鱼。
　　移民来洛杉矶后，我也钓过鱼。但那是湖钓岸钓，纯粹投闲置散，用来消磨周末时光的。和钓友们喝喝啤酒，吹牛胡侃，或者瞄瞄沙滩美女，也很不错。钓上来的顶多是一些小鱼小虾，就别指望会有意外的收获。
　　所以，在我跟着报社同事Vincent哥加入了南加华人海钓俱乐部，自第一次试过出海钓鱼后，那乐趣，就象猫儿尝过腥，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了。
　　想象一下，迎着朝阳，在一望无际的碧海上乘风破浪，追逐那神秘莫测的鲜物海错。归航时，踏着晚霞，渔获满舱。谁不爱这种豪情万丈的征服感？
　　俱乐部不定期组织活动，他们会租用商业渔船，Private Charter形式，相当于包船。一条限员40人的大船，一般只载30人不到，相当宽敞。费用分摊下来，大约每人一百多美金。每次会去不同海域，由经验老到的船长领航。
　　加州渔猎资源得天独厚，素有世界级钓鱼者天堂之称。休渔期过后这半年，我出过三次海，在浅海钓过石斑、红衣，在岛礁边寻猎过龙利、石九公，又离岸追击过鳕鱼、白海鲈。虽然我是菜鸟，但每一次都有惊喜，都是满载而归。
　　这一次，船长要带我们去钓大鱼。因为夏天海水变暖，洋流切换，洄游的各类掠食性大鱼，比如黄尾鰤、金枪鱼、鬼头刀等等，正好出没在南加海域觅食。
　　晨光熹微，在码头买了单次捕渔牌照，集合上船前，我见到了Vincent哥口中时常提起的师傅老许。
　　看上去50出头，膀阔腰圆、黑黑壮壮的老许是资深玩家，他曾经拿过俱乐部的海钓王，最高记录一次出海钓过26条15磅以上大鱼。对我而言，简直是江湖上神一般的存在。
　　Vincent哥向我们介绍了彼此。他说师傅回大陆半年，这不才刚回美国，就冲这次大鱼目标而来。
　　"师傅。"我也随Vincent哥称呼老许。
　　"第几次出海？"
　　"第四次了。"
　　"那为什么还用这个？"老许打量我身上轻重装备，显然不满意我租来的渔竿。
　　"呃。"我怔了一下，有些窘。"这个用起来还算趁手。"
　　"练练手可以，想再提升，一定要有属于自己的专业渔竿。竿身扎实，材质轻，韧力要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老许顺势抄起随身家伙，那是Phenix Rods 牌子的顶级渔竿，向我仔细讲解何为一根好竿。
　　于是，从渔竿他又聊到了海钓经历，侃侃而谈，滔滔不绝。
　　Vincent哥插嘴说:"去年出海，师傅还钓过一尾Marlin。厉害吧？"
　　Marlin，就是马林鱼，《老人与海》里那狠角色，可遇不可求。钓到它，是所有海钓玩家梦寐以求的终极目标。
　　我啧啧称奇，艳羡不已。
　　"那是偶尔运气，不值一提。"老许摆摆手，脸上却是得意的神色。
　　"那鱼呀，当时师傅分一份我拿回去，静文做成烟熏鱼扒，味道一流。"
　　"咦，我说Vincent，怎么不见静文呢？说了你几次，你就是不带女朋友一起来。"
　　"没办法说服她呀。你知道她晕船，一出海，隔夜饭菜都要给呕吐出来。"Vincent哥无奈苦笑。
　　"但凡爱好，越玩越尖端，越玩越上瘾。不断进阶，靠的就是不断烧钱烧钱烧钱。"老许哈哈大笑。"想要窝里不反水，老婆必须拉下水。"
　　两公婆培养共同爱好，夫唱妇随，老许说得在理。奇怪是，他自己不也是单枪匹马而来？俱乐部此行召集了28人，仅有的三名女士，我都认得，不是老许的女人。
　　大家登船出发，墨西哥裔船长呼喝一声，那渔船便突突突，带出翻滚浪花，稳稳驶出港口。
　　太阳初升，海面一片金光。海风和畅，海鸟展翅翱翔。
　　从Dana Point到预定海域，要开大约两小时的船。这段时光，大家三三两两，喝点咖啡喝点酒，吹吹海风聊聊天。
　　俱乐部会长骠叔笑话老许。"这么久没露面，原来跑回大陆娶媳妇。好家伙老许，何止齐人之福，你这是梅开三度呀！。"
　　一班相熟的钓友一听，七嘴八舌地关心起来。
　　"恭喜恭喜！"
　　"恭喜师傅抱得美人归。"
　　"老大，第三春依然春光灿烂呀。"
　　"嫂子哪里人啊？……哗，四川辣妹子要得。"
　　"这次回去把师母接过来了没有？……拿到签证了？那挺顺利的，现在排期也好快了。"
　　爽直的老许给大家问得挠头抵额，一个大男人显得腼腼腆腆的。
　　Vincent哥在俱乐部呆得久，听闻过老许的一些八卦。他悄悄告诉我，师傅有过两段失败的婚姻，前两任老婆也是回大陆娶的。第一个是工商局某长，公务员，有权势。第二个更夸张，相差二十几岁，在读大学生，美娇娘，结果呢，可惜是娶一个跑一个。
　　"工商局可是厉害的主，还有这美娇娘……哎，差距不也太大了？怕是师傅Hold不住吧？"
　　"我不知道。"
　　"那他还有勇气再回大陆娶亲？"
　　"希望这次别再遭遇不幸啦。"
　　"师傅是干哪一行的？"
　　"装修的。"
　　我心想这次娶的师母又会是何等尤物？远远见那老许，在甲板上众人簇拥，比手划脚，心花怒放，一直笑不拢嘴。
　　高速前进的渔船突然熄火减速，没了马达噪声，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声纳探测器发现目标鱼群。"船长一声吆喝，大家激动得就象在战舰上惊闻作战号角的士兵一样，纷纷涌到船舷，各就各位，磨拳擦掌，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大海茫茫，烟波浩渺，船长在一处岩礁附近抛定船锚，下令开钓。
　　老许指着海面上一群低飞的海鸟，告诉我说那是燕鸥，追逐沙丁鱼为食，它们出没的地方，水底会有捕食沙丁鱼的金枪鱼群。
　　老许不用船上饵池里现有的活饵，掏出早已备好的鳗鱼诱饵，神秘兮兮地说:"私家秘诀，钓金枪鱼专用。"
　　他顺着水手抛饵打窝的位置，指住水底下一处晃动的暗影。"这是钓位。"招呼我和Vincent哥在此下钓。他自己则早已移向另一位置，优雅地甩出了线坠。
　　我们还没有动静，老许已经惊呼道:"有咬口。"
　　然而他没动，那是有鱼在轻微试探。他在等，直到感觉鱼在抽竿，方才发力提竿收线。上钩的鱼儿不断挣扎、冲击，他就势不断牵拉、扯动，仰身往上拉，又俯身往下摇。人鱼搏斗，其乐无穷。
　　哗啦一声，那鱼儿突然跃出海面，又扎入水中，如同舞动的精灵，划出眩目的弧线，身姿极为优美迷人。大家齐声喝采，我看清楚了，果然是一尾蓝鳍金枪鱼。
　　一番角力，老许终于拔得头筹。那金枪鱼被拖出水面，几名水手上前相助，长钩短叉，鲜血淋漓，一齐捞上渔船。
　　很快，其他人也陆续开斋了。
　　几小时下来，一点算，总共钓上11条金枪鱼，23条黄尾鰤。老许以合共5条的数量夺冠，骠叔则以单条150磅的重量称王。
　　Vincent哥也斩获了一条黄尾鰤。
　　很遗憾，我两手空空。
　　原因呢？我不觉得是鱼儿嫌弃我人品不好，纯属我经验还欠老到。也许是对咬口触感不灵敏，也许是提竿挂鱼时机不对，也许是拽线时收放不及。是了，居然有一次，那金枪鱼分明已经上钓，却在极为耗时耗力的纠缠中，我泄气了，眼睁睁给它挣脱逃掉。
　　船长见今天的战果未达预期，又带我们转战另一片海域。这次是钓常规的石斑、红衣。
　　我信心来了。
　　石斑、红衣相随伴游，是加州海洋一年四季长驻的常客，浅至60尺水深就有，水草丛石头多的地方，哪怕是新手甚或小朋友，闭上眼都能钓得上来。上次我就钓过好几条20几磅的红衣，捧起它拍照，帅帅的好有成就感。
　　果然，我们顺风顺水，一下子钓了300多条石斑和红衣。要不是囿于加州法例渔获数量的限制，船长鸣金收兵，大家肯定还会酣战下去。
　　我们在Galley歇息，这里是船上水手炮制食物的厨房和用餐休闲区。
　　水手们手脚利索地为大家清理渔获，开膛去腮去内脏，按鱼身号牌放进各自携带的冷藏箱里面。
　　趁这闲谈时光，老许点拔了我和Vincent哥技术上可以改进的地方。他今天心情很好，又喝了一点小酒，东拉西扯的，不知不觉间，聊到了他的几任老婆。
　　见我们附和，老许兴致更高，毫无忌讳，把他过去的情史和盘托出。
　　"别人都说她们骗婚，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冲美国绿卡嫁我，我不这样认为。这不都是事后诸葛亮，看到结局才说的屁话？"老许似乎对流言蜚语耿耿于怀。
　　"我和第一任老婆结婚，是二十三年前的事。没错，她虽然是公务员，但那时，公务员也不见得有多吃香啊？而且，我也年轻嘛，才32岁，比她还小3岁，样子长得也不吃亏呀。"
　　听老许说，他是投亲移民的，来自福建福清。移民前他俩就认识，他是鱼市场一个档口的小老板，她是工商局负责市场管理的。移民后，老许跟着大哥改行学做装修，找回她结婚是家里人牵线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东南沿海一带包括福建潮汕，移民嫁娶传统一向如此。在老许看来，当初他俩其实挺般配的。
　　"美国她不习惯嘛，没人看她脸色听她的，又没人送礼讨好她孝敬她。她就对我发脾气，给我难看脸色。"
　　"如果我俩不移民留在老家，官商勾合，可能捞得更加风生水起。"老许天性乐观，嘻嘻一笑，有点自鸣得意。
　　认识第二任老婆是十年前，她是西安旅游英语专业四年级大学生，其时刚好在老许回国旅游下榻的酒店里实习。
　　"缘分一来，我们就相遇上了。她长得真漂亮。"老许大言不惭。"我特能侃，她又是一个大叔控。所以我觉得在短短三天内，她爱上我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当然，我也承诺过帮她圆她的美国留学梦。"老许画风一转。"只是后来，她的梦太大了，我支撑不下去。她书越读越多，我们的话题就越来越少了。"
　　那么，现任老婆又有怎样的故事呢？我们好奇问。
　　"一切归于平淡，没什么传奇了。单身七年怕了，只想找个聊得来的伴。于是上了相亲的网站。时代在变，现在国内条件稍好的女子，也不一定看得起我的美国身份。只有她实在，人真的不错。这次回国见面，我邀请她来美国，答应带她去海钓，她说她喜欢。就这样，大家私定终身了。"
　　老许满心欢喜地掏出手机让我们看他俩的合照。照片上那四川女子，和老许年纪相仿，其貌不扬。听老许说，是开网店的，离异带着一个快成年的儿子。
　　一切归于平淡，没什么传奇了。看来老许此话不假。
　　"这回我可学精了，我不急着结婚拿证。她真愿意过来美国，我就带她出海钓鱼，两公婆先一起经历点风浪。"未来，老许早盘算好了。
　　Vincent哥一听，乐了。"想要窝里不反水，老婆必须拉下水。哈哈，师傅至理名言。"
　　水手们端上烤好的石斑鱼扒供大家用餐。
　　海盐抹过的石斑鱼肉，用锡箔纸包着，柠檬片打底，番茄片铺面，再拌以培根粒、洋葱碎、薯泥，新鲜烘烤出炉，热气腾腾。
　　消耗了一整天体力的我，早已饥肠辘辘。一顿风卷残云，旋即杯盘狼藉。那鱼肉，柴或者烂，是鲜是香，也没仔细好好去品。
　　老许吃得淡定多了。
　　"老美就是不懂料理。但凡鲜鱼，一律拿来去烤，索淡无味。这个不就象是在吃汉堡包？哪里吃得出鱼味的鲜？"
　　美食讲究环境心情，裹腹之际，这些就不重要了。但老许，显然对食物是有要求有所坚持的人。
　　我请教老许，那么这石斑、红衣怎么个吃法算好？
　　"红烧。我那女人最拿手了。"老许认真地说，"鱼刺少，腩肉够厚，做成红烧，如果再加入豆腐，那滋味儿简直无敌。"
　　老许说得惹味，我却并不苟同。这和老美的吃法，五十步笑百步。多生猛的海鲜，加一大堆抢味的佐菜红烧，鱼肉失去鲜味，在广东人，尤其南番顺，食鲜最为挑剔的老饕看来，只有四个字:暴殇天物。
　　一条新鲜打捞上岸的游水红衣，活蹦乱跳的，先将大鱼去头，去尾，沿中骨片出鱼腹、鱼背等最精华的两片鲜肉，放通风处使其富有弹性。这时，考刀工的时刻到了。只见大厨运刀如飞，顷刻之间，切成几大盘薄如蝉翼的生鱼片，红肌白理，吹弹可破。
　　将生鱼片撞入滚烫汤底，汤底由竹笙、银芽、云耳、芫茜等料头烹制，生鱼片入汤即熟，爽口鲜甜，鱼的最原始本味，一时呈现无遗。是谓"过桥。"
　　另一道是鱼头鱼尾滚汤，红衣鱼有厚厚的胶原蛋白，熬出来的汤奶白清香。汤中有骨有肉，能吸能啃，饮之回味无穷。
　　余下的鱼骨鱼肉，用大盘豉汁蒸，吃的是香浓嫩滑的口感。用来送饭，可以吃到舔汁光盘。
　　我们珠三角管这样的吃法叫"一鱼三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