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爱觅食》文呓大叔

5、鱼子海胆花椰菜

　　月子中心藏身在山谷城市Diamond Bar一处安静的高档社区中。那社区名叫The Country，占据住风景无敌的整片小山冈，门禁森严。
　　保安反复确认无误后才放我的车子进去。
　　一座座西班牙式建筑风格的豪宅大屋，就着弯曲起伏的山势而建，高低错落，气势不凡。
　　我听说，这里的物业，每幢起价至少在200万美金以上。
　　属于月子中心经营的那套屋子，就在半山腰一处有景观的开阔坡地上。门前草坪修整如茵，院落植有一排挺拔的柏树。
　　我是探访高中女同学李小诗而来。
　　她第二胎打算在美国生产，于是物色了这家月子中心，怀孕28周微微见肚时，在老公陪伴下从广州飞过来洛杉矶待产。
　　老公安顿好她之后已经飞回大陆，现在是她独自一人，和另外5名来自国内不同城市的孕妇共住这里。
　　高中毕业之后，除了头几年偶尔同学聚会，我和她就再也没见过面。算下来，这相隔不见的时间，竟然有16年之久了。
　　她打听到我人在洛杉矶，辗转联系上我。
　　异国他乡，地主之谊，同窗之情，我必须见她。
　　我想，要不是这次她赴美产子的因由，我也不会和她以这特别的方式重遇。不是吗？一个大男人，跑来一班大肚婆这里，始终是怪怪的感觉。
　　来应门的就是小诗。她样子变化不大，我是指五官容貌，眉目之间依稀还有当年十八芳华的俏美。所以，以至于怀孕的她，身材走样，皮肤色素沉着，反倒不影响我的观感。
　　她招呼我在中空的客厅沙发上落座，又去开放式的厨房岛台沏茶给我喝。我看到二楼走廊房门紧闭，整间屋子似乎大得没什么人气。
　　"习惯这里吗？"
　　"嗯，很好很好。"小诗不住点头。"阳光灿烂，气候干干爽爽的。现在四月份，完全没有广州回南天那种潮湿闷热的难受。白天虽然火热，但不会汗涔涔的，而且，遮阴的地方又特别凉快舒服。夜晚山上还有点寒意，不但不用开空调，反而要拥着冷气被睡觉。"
　　"只要是广州来的朋友，肯定都喜欢这里的天气。你这是第一回来美国吗？"
　　"是呀。没来之前，心里还是很忐忑的，不知道环境啦，语言啦，饮食啦会怎么样？结果一来，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这里的华人城市，中文招牌，中文报纸，中文电视电台，我说粤语就可以通行无阻了。记得第一次就餐，我就大惊小怪的，哗，在美国居然可以吃到菜心？"
　　我会心一笑，这样的趣事，我初来时候不也发生过？
　　"那你怎么想到要过来美国生小孩？"
　　"老大是去香港生的，怀老二就想来美国。无非就是想给未来的孩子多一个身份。你知道的，国内竞争大，我们家长好焦虑，为了所谓赢在起跑线上，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反正有这个能力，只花个5、6万美元，就可以给孩子最好的前途，值得。最起码将来省去一大笔留学费用，也比买个学区房划算多了。"
　　原来小诗的如意盘算打得这么精。
　　怪不得这几年，赴美产子成了国内有钱人趋之若鹜的热门，反正美国宪法承认这出生公民权。
　　因应这股潮流，洛杉矶的月子中心生意如火如荼，从待产、预约产检、安排医院生产，到产后坐月子、月嫂照料、□□件，一条龙服务，俨然形成了稳赚不赔的产业链。
　　接着，我们又聊了一些她来美后日常的话题，每天配送过来的伙食如何，每周一次出门活动，月子中心司机会带她们上哪个超市，有去过哪些奥莱购物，知道胎儿性别了吗，诸如此类。
　　期间，楼上不时有孕妇打开房间门出来走动，有的打个招呼，有的闲谈几句。
　　坐累了，小诗说带我去后院晒晒太阳散散步。
　　后院有大泳池，网球场，亭台水榭，还有眺望山谷的观景大露台，就象电影里富豪开私人派对那种地方。沿露台石级下去，是整片私家山林果园，郁郁葱葱。
　　"待产住这里真是好环境。"
　　"心旷神怡，就象住在大自然里。"
　　"洛杉矶不就一大农村嘛。"
　　"说起来好笑。刚开始，我见着蹿来蹿去的小松鼠，竟然兴奋了好半天。"
　　小诗侧脸望我，眨眨眼，笑意盈盈。这一瞬间，我看到了印象深处高中时期那个熟悉的神情。
　　"再住多几天，好家伙，不得了啦，不速之客，逐一登门拜访。都是些什么东西呀？土拔鼠、臭鼬，浣熊，还有更恐怖的郊狼，甚至响尾蛇，倏忽而来，施施然而去，把我们几个人吓得目瞪口呆。"
　　"那么，我现在来登门拜访，又算是什么东西呀？"我故意说笑。
　　小诗忍俊不禁，噗嗤一笑。"冧记，你就会无厘头插科打诨，人家说认真的。"
　　冧记，那是我高中时同学给起的花名，毕业后再没人提起。没想到这时，她突然改口叫我花名，我错愕了一下。刚才，大家碍于久未见面，言辞还很客气，现在，久违的亲切感一下子就来了。
　　高二那学期，小诗就坐我后排，她人如其名，是多愁善感的文艺女生。老是硬塞《半生缘》、《撒哈拉的故事》这些她喜欢看的书给我看。可能是我每回真看了，而且也说得出几句读后感言，她觉得我和她有共鸣吧。
　　记得有一次，她又拿来了一本《挪威的森林》给我，叮嘱我回家才看。原来她在书中内页夹有一封三页原稿纸的信。在信中，她告诉我她为什么会喜欢这本书，又很含蓄的抒发了一些伤春悲秋的情绪。
　　这算是情书吗？说我完全没有一点青春的萌动，那是骗人的。但我又确实猜不透少女朦胧飘忽的心事。这信，让我费煞思量。
　　结果呢，就如吹皱起的一池春水，风乍起又落，一切如旧，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封信，直到现在，和其它我认为有纪念意义的旧物放一起，仍然珍藏在我国内的家里。
　　回想往事，我们的谈资就多了。
　　我约略说了毕业后的情况，也说了我曾经的婚姻、移民的因由。她也透露她事业，家庭的状况。
　　我才知道，小诗是一名家居设计师，作品还获过奖呢。这次生二胎，老公想她放弃自己喜欢的工作，先做几年全职妈妈照看宝宝。说实话，她心底里是不大情愿的。闹过几回别扭后，最终她妥协了。她自我开解，工作嘛，以后可以重新再来，年龄摆在面前，生宝宝的时机可不是说有就有。况且，事业家庭显然也两者不可兼顾。
　　"每天，我望着这风景如画的山谷静静发呆。清晨，鸟语啁啾，一丝微风中有花的清香。黄昏，落日流金，晚霞染红了整片山头。人生经历真的很奇妙啊，以前呀，生活总是紧紧张张的一刻不得闲，而现在呢，又闲得这般百无聊赖的。但是转念想想，又释然了。在资本主义的世界，过着被包养似的日子，如能天天如此，好象也不错哦。"小诗淡然浅笑，眼睛向着远山，似乎在自言自语。
　　她的心情我能理解，角色转变带来情绪波动，无聊时更容易胡思乱想。
　　美国这么好玩，她不应该老呆在这沉闷的大宅里，掰手指头数着临盆的日子过。我有个想法，我向小诗提议，下周三我有假，不如带上她去盖蒂中心游玩？
　　来洛杉矶，如果说只有一处必玩景点推荐的话，我不选迪士尼乐园，不选环球影城，一定就是盖蒂中心。她学艺术的，既然来到当地，肯定喜欢这家美术博物馆。
　　小诗一听，欣然应允。
　　到了约好的日子，我一早开车把她接到了盖蒂中心山脚停车场，再坐慢悠悠的有轨缆索列车上山。
　　盖蒂中心是洛杉矶地标式人文景点，座落在圣塔莫尼卡山上，山下就是车流如鲫的405州际高速公路。在这里，悠闲宁静，隔绝了都市的喧嚣，让人沉浸在赏心悦目的艺术享受之中。
　　以镇馆之宝，梵高名画"鸢尾花"为代表，这所世界级的艺术殿堂收藏有14世纪早期至19世纪末期，法国、荷兰、意大利等著名绘画大师的无数真迹。
　　学艺术出身的小诗，如入琅嬛福地，兴高采烈。她借助中心提供的中文语音电子导览机，很认真地了解每一件感兴趣藏品背后的故事。
　　看她那挺着大肚子依然十分专注的样子，或沉思，或凝眉，仿佛还是当年坐在我后排，我一转身就可以看见她的那个上下求索的用功女生。
　　盖蒂中心吸引人的不单单是馆内丰富的艺术珍藏，户外，整片建筑群，包括中心花园，喷池水道，天桥回廊，也是一组顶级完美的现代建筑艺术品。它出自国际著名建筑大师理查德迈耶手笔，以淡淡米褐色的地中海原生石材，构筑出简洁和谐风格，在蓝天白云，绿树红花的衬托下，呈现出超越一切的美。
　　"冧记，这地方太好了。"
　　在中心花园柔软草坪上，小诗脱掉鞋子，懒洋洋挨靠在一处有遮阳的景观石旁歇息。
　　"好得只想时光就这样静止下去。"
　　尽情撒野的小孩子们，顺着高低倾斜的草坪地势滚过来又滚过去，欢声笑语，自由、舒服。
　　"这画面，我脑海里好自然就就想起了一段小说中的描写。"小诗悠然神往，脸上焕发出迷人光彩。
　　"什么小说中的描写？"
　　"就是《挪威的森林》呀。春天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太棒了。我就这么喜欢你。"
　　"啊？"
　　一刹那间，我有些恍惚。真以为此时此刻，我和她就坐在青葱校园的草坪上，悠悠望天。那时的天，好象也这么的蓝，日子过得很慢……
　　来盖蒂中心，当然要尝试下这里的法国餐厅Getty Center Restaurant，在Tripadvisor上获得了年度卓越奖，是进入洛杉矶最佳100排名的餐厅。
　　这家餐厅格调高雅，拥有绝佳山景。餐厅的格言写在墙上:"Without taste genius is only a sublime kind of folly。"
　　我笑着告诉小诗，这句话，我的理解是，吃货或蠢货，你愿意成为哪一个？
　　"那还用说，你老马识途，肯定就是资深吃货一枚啦。"
　　小诗不大会看英文餐单，她指着一帧图片说:"我要这个。其它你点吧。"
　　她要的是鱼子海胆花椰菜。
　　小黑珍珠般通彻透亮的鱼子，伴着一朵硕大橙黄海胆，柠汁腌渍的花椰菜作盛托，装在精致小巧的青色陶碗中。就这色调的搭配，已经美美叫人心动。
　　一勺下去，海胆那鲜甜馥郁的味道叫人沉醉。更惊喜的是，碗底还铺着一圈白虾、金枪鱼肉片、雪蟹肉、扇贝肉。丰富而又特别的海味精粹浓浓淡淡，共同荡漾在舌尖喉头，久久不散。
　　"八年前，我香港生老大时，在中环一家米其林三星评级的法国餐厅Le Cafe De Joel Robuchon，也尝过这道鱼子海胆花椰菜，印象深刻。但是那次，有先生全程陪伴，那感受，和今天的完全不一样。"
　　小诗明媚眸子里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
　　"那一家没有这底层一圈海产肉，但是加了龙虾肉。他们是用花椰菜的质朴无华来反衬鱼子海胆龙虾的尊贵奢华。这比较符合香港的气质，也契合彼时我对美好未来憧憬的心境。而这家，连续用六种截然不同的海产味道，共同诉说同一种大海的腥鲜味。主厨想要表达的意图，我想，是因为洛杉矶本来就是一个多元文化的移民城市吧。可在我，却觉得……怎么说好呢？"
　　小诗沉思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 "太多味道的激撞，难以取舍平衡，我反而觉得有些理不清的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