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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天气越来越热了。
      江匆站在后院的泳池边上,看着几个工人埋头在刷着池壁。
      阳光灿烂,照下来,叫那泳池里每一块淡蓝色的瓷砖都跟着闪闪发亮。工人手上拿着一把小刷子,摩擦过缝隙,接着喷上清洁剂,又用水冲去。

      泳池边上围墙旁长着一排高大的树,树底是修剪整齐的、油绿的草坪——每一面叶片上都蓄积着满盈的金光,随风一弹,散开焦热的青草香味。
      江匆戴着墨镜,上身一件像雪一样闪着光的白衬衫,下身是浅蓝色的牛仔裤。他嘴里嚼着薄荷味儿的口香糖,两手环抱在胸前。
      在阳光底下,他像一团带了点颜色的半透明的雾。

      “这个泳池快一年没人用了。”
      江匆扭过头来,对站在不远处的宋挚说道:“我叫柳姨找人来把它洗一下,改天我们可以在里面游泳——你会游泳吗?”
      宋挚点了点头:“会的。”
      “哦——”江匆笑了一下,“那挺好的,或许改天我们可以一起来游泳。”

      “走吧。”
      江匆走过去,伸手搭住了宋挚的肩膀。
      然而宋挚却有些不太习惯江匆这突如其来的亲近——他明显还没有从昨天的那种极端负面的情绪里缓过来,他甚至感到奇怪,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如此阴郁的情绪。
      或许这座公馆真的有在改变他。
      潜移默化地。

      他们从厨房后面走回去,穿过拥挤的油盐酱醋与锅碗瓢盆,穿过厨房正门前的屏风,穿过冷清的餐厅,最后走到了客厅。
      客厅里照常安静着,阴凉的,窗边的纱帘随着微风起伏着,透过一阵洁白的亮光,好似女神的纱缎。布质沙发上摆着两三个精巧秀气的抱枕,枕面上绣着喜鹊或鸳鸯。

      江匆懒散地坐在沙发上,侧头看着宋挚,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笔记本,于是问道:“这里面写了些什么?”
      “是翻译手稿,初稿。”
      “哦,我能看看吗?”
      “可以。”
      宋挚将手上的笔记本递给江匆。

      江匆凑过脸来,呼吸间,是甜味的薄荷。
      他靠在宋挚的肩头,额上的温度透过衣服缓缓地递到了宋挚的皮肉深处。宋挚很难描述得清楚,他说不上来,他甚至弄不清楚,从江匆身上散发的到底是一种什么味道。
      像是泥泞的雷雨,又像是酸甜的柑橘,像是触不可及的晚风,又像是猝不及防的雪崩。

      从这个角度,宋挚能看见江匆额头上冒出的小痘,能看见江匆睫毛上落着的微光,能看见他下撇的嘴角,能看见敞开的衬衫领口里那雪白的胸膛。
      江匆看着宋挚翻译手稿上的那个乌鸦与月季的故事,抬起头,有些困惑地看着宋挚,问道:“月季枯萎了,然后呢?”
      “死了。”
      “这不是童话吗?月季不应该复活吗?”

      宋挚摇了摇头,回答道:“不是的,这只是原著里插入的一小部分的法语寓言,原作者只写到这里,所以这里就是结局。”
      “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作者。”
      江匆哼了一声,傲慢地评判道:“一个好作者应该写让人开心的故事不是吗?我想看月季复活和乌鸦在一起,我想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我们就是喜欢看喜剧。”

      这时候宋挚却不像江匆那样地乐观:“有些事情不是动动笔就能改的。”
      “我当然知道。”
      江匆说:“可这只是小说不是吗?在小说里人们就是无所不能的,随便划掉几个字就能把爱情变成恨,随便改那么一句话就能让死去的人复生——在小说里我们能做到这些,那我们做就好了。”

      江匆阐述完自己的歪理,抬手往后翻,翻到全新的一页,对宋挚说道:“这样吧,你不是想写点什么吗?写个月季和乌鸦大团圆的结局给我看怎么样?”
      他把手稿递给宋挚,用那种难以拒绝的语气与表情,望着宋挚。他见宋挚许久没有反应,于是主动将手稿塞进宋挚手里。
      他的手指蹭过宋挚的掌心,干燥而温暖。

      这时柳姨挎着篮子走过来,笑着问道:“你们想吃苹果吗?早上市场那儿送来一箱苹果,我看着还不错,想吃吗?柳姨给你们削。”
      宋挚听到这句话,拿着笔记本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
      江匆曲起一条腿踩在茶几边上,说道:“不用了柳姨——午饭吃什么?昨天晚上那道龙虾汤还有吗?”

      宋挚抬起头。
      他看见沙发对面墙上挂着的油画——衣着光鲜的贵妇人坐在花园里,戴着一套闪闪发亮的珍珠首饰,身旁围着四五个侍女。在她们面前的桌子上铺着一张丝绒红毯,毯上摆着崭新的银碟、成串的葡萄、以及那一大捧的月季与风铃子。
      贵妇人的脸上挂着微笑,圆润白皙的脸上浮起两片自然的红晕,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里似乎还盈着喜悦的水光。

      柳姨颠着篮子,回答道:“龙虾汤?我去叫陈厨煮吧,我记得冰柜里还剩了半头龙虾,抓紧炖一炖午饭时应该能吃到。”
      说完,柳姨转身往餐厅走去。
      江匆回过头来,看见宋挚站起身,缓慢地走向那幅油画。

      “你在看什么?”
      江匆问。
      但是宋挚没有回答。

      宋挚凑近了,观察着画上贵妇人。
      他发现那一块霉斑像是被腐蚀开的巨洞般悬在贵妇人的颈上,黑青色的污渍蒙住了妇人的珍珠,掩去了珠光。
      这块霉斑并不显眼,但却犹如瘟疫的温床,迟早有一天会将这画上的奢靡生活侵蚀殆尽。

      宋挚后退了一步,看向江匆。
      江匆不明所以,皱起眉来,靠在沙发扶手上撑着脸,又一次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宋挚沉默了片刻后,又说道,“为什么在公馆里挂了这么多的油画?还有四楼的那些雕塑。”

      “嘘。”
      江匆坐直了,伸出手指抵在唇上,看了一眼餐厅的方向,说道:“可别让柳姨知道你去过四楼,她嘴碎得很。”
      说完,他跟着看了一眼宋挚身后的油画,轻笑道:“你喜欢这些?四楼的杂物房里还有很多呢,都是我爷爷收藏的——他喜欢收集这些艺术品,越冷门越好,越多越好。”

      “可是他完全不懂得如何去欣赏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拥有比理解更重要,牢牢抓在手上的永远是最可靠的。”江匆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有些奇怪。
      哀伤,又或者是嘲笑。
      总之最后一切都回归到平静,如同那广漠的荒野,寸草不生。

      江匆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房间里也有两幅像这样的游园画,比这小一点,是成对的,想看吗?”
      宋挚点点头。
      于是江匆带着宋挚往楼上走。江匆的房间实际上就在宋挚房间对面的那条走廊上,中间隔着一个休息厅,厅里摆着喜宝的猫爬架。

      江匆的房间很干净——淡黄的印着简单花纹的墙纸,纯木的书桌和衣柜,床边铺着地毯,毯上散落着几张纸片。
      在床的左侧,是一扇向外凸出的弧形落地窗。这窗户看上去差不多有两臂宽,窗边上挂着一层白色的窗纱和一层深蓝色的窗帘。透过窗户,能看见远处那连绵山脊,以及山坡上密集的木丛。

      进门后,江匆转过身,示意宋挚去看门两旁的墙上挂着的油画。
      主题和客厅的那幅一样,画的都是贵族春季游园的情景,只不过门左侧的画上是一个娇艳美丽的少女,右侧画上是一个骑着马、穿着骑装的英俊青年。

      “他们是恋人。”
      江匆说:“在画的背后写着他们的故事,那个结局我很喜欢,所以我把他们带回来,挂在我房间的墙上。”
      “什么样的故事?”
      宋挚问。

      然而江匆却没有告诉宋挚。
      他只是神秘地笑了笑,说道:“事实上这是个秘密,而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也不急着现在这一刻。”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宋挚感到不解。

      “我猜的。”
      “那些秘密呢,也是你猜的吗?”
      “是。”
      “不会猜错吗?”
      “当然不会——”江匆说道,“人一旦有了秘密,那么不管他再怎样掩饰最终都会露出马脚,只要我细心观察,我就能猜到他的秘密,宋挚,你可不能怀疑我,我在这方面有天赋。”

      “那你呢?”
      “什么?”
      “你有什么秘密?”
      “我没有秘密。”

      江匆笑了一下:“你现在的表情就好像是在说我是个撒谎精,可我没有撒谎。”
      “就像一只被豢养的鸟雀不会拥有它自己的巢穴一样,我不会拥有我自己的秘密,所以我才渴望着别人的秘密,所以老天爷才给我这样的天赋叫我来窥视别人的秘密。”
      “这是不道德的,但在这空洞的建筑里,却是最有效的消遣。”

      江匆冲宋挚耸了一下肩膀。
      “谁能拒绝这样的消遣?”

      -

      傍晚,江媛突然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问柳姨江行海在哪,看样子不是回来吃饭的。
      江匆听见楼下的动静,放下手机从床上坐起来,快步走出房间,站在楼梯上靠着扶手往楼下看去。

      “你在看什么?”
      “嘘——”
      江匆回过头去,压低声音,对跟着他走出来的宋挚说道:“小声一点,江媛回来了,我猜她应该是要去找江行海。”

      宋挚闻言,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于是便转过身想回房间里去。
      然而江匆却拉住了他。
      “走吧,我们下去看看。”
      “看什么?他们在书房,我们又不能进去。”
      “不进去也能看。”

      江匆说完,带着宋挚,小心翼翼地下楼,走进书房隔壁的洗手间里,顺带反锁了门。
      宋挚看着江匆伸手拆下了洗手间墙上的装饰画,露出一个塞着枕头的方形的洞。江匆将枕头扯出,扭头,冲宋挚轻快地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
      洞不深,对面嵌着一块玻璃,透过玻璃能看见书房里的情形。

      宋挚回忆了一下,发现这块玻璃就是江行海书桌后面挂着那面镜子。然而,还不等他消化完这令人震惊的事实,玻璃对面的书房里便爆发了一场争吵。
      他看见江媛愤怒地抬起手,一把扫翻了江行海桌子上放着的手稿与文件。

      “你以为我不想吗?啊?我辛辛苦苦,在这公司里干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让那些股东认可我了,结果那表子却又插了一脚进来,把我的一切都打乱了!”江媛情绪异常的激动,脸上的妆微花,看上去有些惊悚。
      “林金汉那老东西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我可不信那表子没做手脚!”

      宋挚有些不知所措地后退了一步,却被江匆死死拉住了手臂。他抬头看向江匆,迟疑了片刻后,说道:“也许这些事情我不该听的。”
      “有什么不能听的?”
      江匆挑了一下眉,态度傲慢地说道:“你放心吧,我们又不是黒社会,不会把你浸水泥的。”
      “……”

      “江媛,你冷静一点。”
      江行海的声音响起,闷着一股子火气,冷哼了一声后说道:“你在我这里发火有什么用?你也知道我除了手上有点股份以外,在董事会那可是一点话语权都没有,根本帮不上你。”
      “……”
      江媛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烦躁地捂住了额头,强行忍下怒火。

      “你叫我回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江媛冷静了一会儿后,抬起头来问道。
      江行海伸手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封大红色的请帖。他默默地看着江媛那突然呆滞了的表情,叹着气,走过去将请帖递给了江媛。

      他说:“昨天早上秦礼铭来了,带着周琦。”
      江媛接过请帖,低着脸看不见表情。
      “他们是来送请帖的,婚礼是下这个月二十九号,你带着请帖,回城里记得跟江驰原说,看看下个月五号能不能抽时间一起去参加婚礼。”

      江媛伸手拆开请帖。
      这请帖设计得很精巧,拆开后,两侧信翼上雕着镂空的花,透过镂空,江媛看见了自己的手指。
      空荡荡的无名指。
      一时间许多的事情排山倒海地压来,击垮了江媛的尊严与底线。她将请帖按到脸上,崩溃地哭了起来。

      江匆忽然后退了一步,将手上的枕头重新塞进了洞里,然后沉默地将画挂上。
      他看着宋挚,说道:“我们走吧。”
      “……”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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