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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要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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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的半小时，是露菲莉娅少有的，完全留给自己的自由时间。
从厚重的礼服和紧身胸衣的束缚中挣脱。她会披着宽松的丝绸睡袍，歪在床上读一会喜欢的田园诗集，放任思绪沉入美丽的长句之中。
她将被子上的金丝想象成丰收的麦浪，蓝色锦缎的幔帐则是高远的天空，当深陷在柔软的床垫中时，自己仿佛就能跟随着脑海中的画面一起，逃离王宫的牢笼，行走于明丽的田野和乡间。
希望能做一个自由的美梦。
吹熄蜡烛的时候，她总是会这样祈祷。
……
而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露菲莉娅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的祈祷是不是搞错了方向。
周围的景象跟睡前截然不同。
这是一间弥漫着霉味的逼仄小屋，厚重的茅草屋顶低低压下来，仿佛随时都要塌陷。
扎人的稻草床下，略显潮湿的黑泥地面坑坑洼洼，大半的空间还被房间正中央的砖砌平炉和一只歪歪扭扭的木箱占据，床脚还堆着一捆秸秆，剩下的地方供一人活动都显勉强。
墙壁是草泥混合物筑成，而且做工实在粗糙，混在其中的麦秸秆隔一段就会露出头来，显得乱乱糟糟。整栋房子只有两个高高的狭小窗洞——当然没有玻璃，上面只糊着一张薄薄的油纸，放进来的阳光甚至连床铺都晒不暖。
她茫然抬头，看着在朦胧晨光中飞舞的灰尘，一时间以为自己还身在梦中。
对啊，只能是梦。
她不可能穿着连一片刺绣都没有的麻布睡裙，公主也绝不可能睡在稻草堆上。
在心里默念着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她将隐隐浮起的那点不安按回意识深处，往后一躺，在充作枕头的谷糠袋子上闭上眼睛，等待这个梦境的结束。
然而——
“要生啦！”
某个女人嗷一嗓子打破了宁静的清晨。
露菲莉娅猛地睁开眼睛。下一秒……
砰！
腐朽的木门被大力撞开，一个五大三粗的大婶堵在门口，阳光刚要落进屋子就又被她的躯体挡住，只剩一片乌漆麻黑的剪影朝她大叫：“哎呀钟都敲两次了你咋还睡呢！赶紧来帮忙！我家露赛特要生啦！”
声音震耳欲聋，直到她说完，露菲莉娅的脑中还回荡着她大嗓门的余音。
要生了，
生了，
生……
生了？！
以至于半天才理解到其含义。
“谁……”
露菲莉娅刚吐出半个音节，大婶已经大步跨进来，粗壮有力的手臂一下子就像拎小鸡一样将她从床上拎起，往屋外拖。
“请……请等一下！”露菲莉娅从没见过这般粗鲁的行径，一边挣扎一边惊叫，“无礼！放开你的手！我要求一个解释！”
她恼怒地阐述自己的诉求，大婶却先生气地嚷嚷开了：“等等等，你去生一个我看看！这是能等的事儿吗！”
露菲莉娅张了张嘴，又茫然地闭上。
好像是不能等。
不不不，果然还是先等一下！就算有女性正面临分娩，找她也……
她刚想说点什么，思考造成的停顿却已经让她在交锋中气弱了三分。
相对的，这位大婶则直接掀翻了辩证法老师的“能让你赢得辩论的唯一武器只有逻辑”原则，靠着高音量和连珠炮般的语速强势掌控了局面。她对露菲莉娅的声嘶力竭充耳不闻，径自打开一旁的箱子，从里面扯出一件打着补丁的外裙就往后者脑袋上套。
“就算是犯人也有权利——呜！”
露菲莉娅的控诉被淹没在了硬挺的麻布裙中。
……
这可能是到目前为止的第一件好事：这条裙子的束带设在前侧，就算没有侍女的帮助她也能自己穿。
她刚手忙脚乱地把自己塞进裙子，那双有力的手臂就再次钳住了她。露菲莉娅踉跄地走了两步，在破旧的木门又一次嘎吱响过之后，双眼就被明晃晃的日光刺痛。
大婶拉着她快步出了屋子，模糊的视野中才晃过两段矮墙和几栋茅舍就再次被阴影笼罩，还没看清周围，她已经被推进一个棚子站定。大婶终于松开了她。
露菲莉娅也终于松了口气，重整态势，气势十足地抬起头，正打算质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哞——”
一股温热的气息就喷到了她的脸上。
……
在瞬间停滞的空气之下，露菲莉娅发现自己正和一头牛四目相对。
“咿呀！”
她慌乱地后退一步，却又因为脚下的绵软湿滑险些失去平衡，大半个身子已经歪到了一个危险的角度，换作常人已经只能迎来倒下的命运。
但是！
她可是露菲莉娅·菲尔德！从小就精心学习过仪态和舞蹈，身体的柔韧与灵活都远超常人！
只见她用脚尖轻点地面，稍稍借力便在空中轻巧地转了个圈，裙摆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随她一起平稳地落地。
“呼。”露菲莉娅微微一笑，“虚惊一c……”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透过鞋底，恶心的软烂的触感直接引爆了她的神经。
脑内爆发出无声的尖叫，大脑这才慢半拍地辨识起周围的景象：她正站在一个木制的牲畜棚里，正前方是一堆干草和一头黑白色的奶牛。深黑色的泥巴溢满地面，从中散发着腐烂物的酸，和动物毛皮热烘烘的臭。而她脚下正踩着的，是一坨黏答答，正散发出更加糟糕气味的棕黄色……
给我等一下！
露菲莉娅当机立断，狠狠将指甲尅进了掌心，强行用痛感阻断了发散的思绪。
不可以！不可以去意识！不可以去弄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抬起右手用指尖看似轻轻实则死死地按住了嘴唇，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保持优雅的微笑，同时用尽全身的力气咬紧牙关。
忍住啊露菲莉娅！你可是菲尔德王国的公主殿下！你的举止象征着国家的威严！绝对不能松口！憋回去！真吐出来就完了！今天就会成为你人生的终结！
“傻站着干啥呢！”
这时，大婶忽然往前一迈步，有力的手掌拍上了露菲莉娅的后背，不光让后者一个趔趄险些和奶牛亲密拥抱，更是当场击溃了她正拼死守护着的防线。
……
“呕——”
对不起……
泪水在露菲莉娅的眼眶中打转。
菲尔德的国家威严，还是没能守护住。
大婶当然不会给她哀悼逝去的尊严的机会，不耐烦地往她手里塞了一只盛满水的木桶，不顾露菲莉娅的反抗，一个劲地把她往奶牛的方向推。
“你看看，露赛特从第一遍钟响就发动了，躺下了又起来，起来了又躺下就是生不出来。”
“呕……什么？”露菲莉娅努力调整着凌乱的呼吸，眼角带着泪花询问，“露赛特女士在哪……”
话刚出口，她就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当即惊恐地看了看奶牛，又看了看大婶。
果然，大婶朝奶牛努努嘴：“这不是嘛，我家的奶牛，露赛特。”
露菲莉娅一阵眩晕，差点昏倒。
但想到这里泥土的构成，她赶紧咬住嘴唇，不断地警告自己死也不能昏过去。
“夫人。”她试图垂死挣扎，“这份工作难道不该找更专业的人士来做吗？”
以防万一大家不知道，在这里强调一句：
公主的教育课程，一般不包括给牛接生。
“你睡傻啦？”大婶却皱眉盯着她，“咱村里牲口出毛病不都找你吗？”
哞——
就像是在附和大婶的话，露赛特大叫一声，前蹄不安地刨了两下地面，摇摇晃晃地就要往侧面卧倒。但就在倒下前的一瞬，四肢骤然痉挛，没能稳住平衡，砰的一声重重落进了干草堆里，草叶飞得到处都是。
哞！
它不停地叫着，后蹄挣扎着去踢自己的肚子。又密又长的睫毛下，那双本就和人类很像的大眼睛里竟也流露出了人性化的痛苦。
“它生不出来！”大婶高喊着，“你得帮帮它！把手伸进去把小牛犊拉出来！”
“伸进哪里？！”露菲莉娅也被这么大的动静弄得着急起来。
见状，大婶干脆自己将露菲莉娅的手按进水桶，草草洗净后抓着她绕到露赛特身后，将她的手塞进了奶牛的产道。
湿滑黏腻的手感让露菲莉娅颤抖了一下，鲜活血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遍全身，她在这前一天晚上都是做梦都想不到异常场景中想哭，想要尖叫，但声音在出口的同时就被奶牛的哀鸣盖过。
紧接着，产道内部开始痉挛收缩，绞得露菲莉娅的手指生疼。
她的五官吃痛地扭曲，本能地用力想要抽回手，但就在这时，她的手指碰到了一片不同的温热。
明明碰到的地方都有着母牛的体温，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能够确信，这片温热的气息来自另一个生命。
她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血肉的触感，母牛的喘息，还有大婶焦急的催促，在这一刻都成了微不足道的背景。
她没有抽出手，而是小心地向前探去。
摸到了一条硬硬的腿。
她感受到有汗水从自己的脊背滴落，忘记呼吸造成的缺氧让头隐隐作痛，她几乎已经整个人趴在了地上，腥臭的黑泥沾上了她的衣襟，但抽回手逃走这个选项已经彻底从脑海中消失不见。
露菲莉娅拉着那个滑溜溜的身子，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过自己的手中有着另一个微弱却鲜活的心跳。
“往外拉！”
她听见大婶在喊。
大概是神经过于紧绷，剩下的部分她甚至没有太多的实感，只记得她真的拼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等回过神来，自己就已经跌坐在地上，裙摆的大半浸在一片鲜血和黏液里，而在这片狼藉之中，躺着一只小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