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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献给精灵的欢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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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公主殿下有太多事要忙，不打算纡尊降贵地来跟我们打招呼了呢。”
卢思特夫人堂而皇之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嘴上说着“能见到您真是荣幸”，一对露菲莉娅行了一礼。但任谁都看得出她的敷衍：就只用两根手指碰了碰裙摆，头甚至低都没低。毫不友善的目光也一直没从露菲莉娅身上离开过。
但露菲莉娅并不在意——如果你也是个被王后厌恶，自身又没什么存在感的公主，你也会和这种目光一起长大并对此习以为常的。
所以她只是回以礼貌的微笑：“卢思特夫人，真是好久不见了，您还好吗？”
米兰达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并因为露菲莉娅的发言差点昏过去。她甚至顾不上自己的仪态，冲到那个莽撞公主的身后慌里慌张地对她咬起耳朵：“殿下！卢思特夫人最忌讳说这个！她一直在为王后离开后自己没法出入宫廷耿耿于怀呢！”
露菲莉娅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正想说点什么，却被一声尖利的回应打断。
“当然！”
卢思特夫人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冒犯，呼吸粗重了几分，眼神也冒起火来。
“我当然好极了！虽然因为王后陛下不在，我很久没有来过宫廷，但我，我的丈夫，乃至整个卢思特家族都是国王和王后陛下最忠诚的同伴！卢思特家族的重要性并不会因为远离宫廷而减少半分，反倒是您，殿下。”
她用力地挺起腰，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气势威严，带着阴恻恻的笑容盯着露菲莉娅。
“迎春日的宴会是对自然精灵的献礼，是一年风调雨顺的基石，如果这么重要的场合都能出岔子，恐怕我们就有了个能流行一整个社交季的笑话了。”
围观的人群中开始传来小声的议论。不是所有人都想和内廷矛盾扯上关系，但迎春日宴会是全员关注的重点。
露菲莉娅环视了一圈人群，中途注意到科因投来询问的眼神，但她微微摇头表明自己不需要帮助——事实上，麻烦在卢思特夫人说出刚刚那句话时已经基本解决了。
注意力重新回到面前，露菲莉娅粲然一笑：“多谢夫人的提醒，我会尽力让精灵满意，不过想要彻底做好这件事，我还需要一些大家的帮助。”
穿过众人看好戏的目光，初次承担起如此重任的年轻公主依旧自信而从容。
她在通往王宫西侧的另一条长廊前站定，做了个请的姿势。
“麻烦各位移步花园。”露菲莉娅宣布，“正如卢思特夫人说的那样，今年迎春日的主题是‘呼唤精灵的欢歌’。”
……
一开始，大家还真以为这个迎春日要成为社交界的笑话了。
他们走过长廊，迈下一段石阶，遮蔽着天空的穹顶就彻底消失，脚下踩着的也从平整的大理石变成了松软的泥土。
今年的春天来的有些晚，三月的末尾还有不少树木尚未发芽，背阴处花草也有不少还维持着冬日的模样。宾客们被带来的这个小花园就是如此，虽然中央的雕塑喷泉做工精致，却并没喷水，也掩盖不了周围毫无生机的植物所带来的干枯与死寂。
而且小花园两侧的通道不知为何也用盆栽的树篱挡得严严实实，显得这个圆形空间十分逼仄。
卢思特夫人在为鞋底和裙摆粘上了砂土而大呼小叫，其他人也都皱起眉毛，开始犹豫该如何迅速又不失礼貌地告辞。
而就在第一个想离开的人出声前，不知从何处猛传来一声高亢的号角，轰然如春雷，同时喷泉中开始扬起剔透的清水。
从花园的四面八方，悠扬平缓的小提琴曲也以渐强的节奏流淌进人群。
“传说，自然精灵们会在冬天被积雪封入地底，在无尽的黑暗忘记时间，陷入漫长的沉睡。但人们无法接受没有尽头的寒冬，呼朋引伴地走出家门，奏响欢快的乐曲，跳起激昂的舞蹈。于是坚硬的冻土被晃得松软，睡梦中的精灵也被快乐的舞会吸引，重回地面，带来了草木的新生。”
露菲莉娅解释起了迎春日的传说，并随着音乐在一片枯草上优雅地转了个圈。裙摆上的鲜花旋转着飘起，就像是真的唤来了绚烂的春日。
“跳舞吧，各位。这才是真正该献给自然精灵的礼物。”
这就像是某种宣告，更多繁杂的乐器声汇聚起来，越来越富有节奏感的曲调很快就赢得了小小花园的支配权，米兰达和两个女仆已经跳起了舞步，客人们那边，也随着科因侯爵的加入很快融进了舞会的氛围。
随着舞蹈和乐曲的行进，之前阻挡着两旁通道的树篱也被悄无声息地移开，一个个身披轻纱，头戴鲜花，打扮得如精灵般的少女们溪流般汇入舞池，时不时挽住一名英俊男士的手共舞几步，同时不着痕迹地一点点拉偏了舞池的位置。
带着垂缨风帽的吟游诗人也从林中走出。
“唤奴仆快送来美酒、香膏，和玫瑰娇艳！”他弹奏着鲁特琴，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谣，“趁春花未残，趁青春未老，趁三姐妹未把命运之线剪断！”[1]
阳光明媚，音乐嘹亮，裙裾旋转成最美的鲜花，笑声在明快的舞步中回荡。
这已然是一场非常快乐的舞会。
当一曲结束的空当，客人们再次环顾四周，都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已身处于一片开满繁花的草地。
不远处，铺着白色亚麻布的长桌上摆满了香气四溢的美食，打扮成体面农民的侍从们捧着篮子将新鲜的瓜果奉上，精灵少女们在花香中嬉笑打闹，婉转的音乐在四周的丛林中回响。
再回过头，之前那个枯败的小花园，竟然也已被绿意浸染。众人舞步踏过的荒凉地面现在铺满嫩草，道路两旁，发出新芽的绿枝在散发着果香的风中轻轻摇摆。从喷泉中溅出的水珠将阳光扩散出朦胧的光晕，在观众们的视野里闪闪发亮。
“这太不可思议了……”
有谁喃喃自语。
“一切都是自然精灵的恩赐。”露菲莉娅有模有样地双手合十，轻轻阖眼，“感谢光明女神的眷属，也感谢在此足以唤醒精灵的各位的真挚与虔诚。”
有幸参加了今日活动的人都非常满意，纷纷向公主致意，有的继续跳舞，有的则去往长桌享用点心。露菲莉娅微笑着看着这一切，有些骄傲地对身侧的米兰达眨眨眼：
“宾主尽欢，是吧。”
两人相视而笑，默契地假装没看见一旁脸快要涨成茄子色的卢思特夫人——她太想在宴会厅出风头了，结果那过于繁琐的衣裙跟发髻让她跟不上草地上大家舞蹈的节奏，只能站在一边防止自己被人撞到。
在众人配合地开始跳舞时她已经相当恼火，而接下来的事更是让她气急败坏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卢思特夫人看到她自己的女儿也在那群精灵少女之中。
“她当时的表情别提多精彩了，哈哈哈，我甚至愿意让之前的紧张再翻一倍，也想再看一遍那老母鸡吃瘪的样子。”米兰达强忍着笑小声说，“你是怎么把卢思特小姐也弄过来的？”
“我可不是故意想给卢思特夫人难堪。”露菲莉娅一脸无辜地解释，“是她家的小姐自己说想加入的。”
米兰达故作恼怒：“少来这套，我之前可没听说你还安排了精灵，你哪有那么多人可用。”
毕竟是个毫无存在感的公主，就连侍女都只有她一个。
“好吧，这是个临时决定，因为我需要一些帮客人们转移场地的流程。”露菲莉娅看向其乐融融的聚会画面，“而在这种场合，最不缺的就是想要出风头的年轻姑娘。就连卢思特夫人自己也是如此，所以被有着同样想法的女儿坑了一下，我觉得她没什么好抱怨的。”
米兰达深以为然，然后终于想起了另一件在意的事：“你做了什么！小花园里的草为什么……难道这真的是能唤醒精灵的魔法？”
“当然不是。”露菲莉娅立刻否决了她的猜测，“虽然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但如果你去小花园那走上一圈，就会发现那些绿色不过是刚铺上的草皮。”
“……啊？”
米兰达幻灭了。
“就这样？”
“就这样。”露菲莉娅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客人们不是立刻就会发现了吗！”
“你以为他们不知道？”露菲莉娅挑眉，“但谁会那么不解风情地戳穿呢？在迎春日，因为参与者的虔诚，自然精灵降下了奇迹。这不是比公主玩了些小把戏听起来更与有荣焉？”
米兰达：“那万一卢思特夫人……？”
“卢思特伯爵夫人。”露菲莉娅意有所指地强调，看向草地中央正享受舞蹈的公爵小姐和侯爵夫人们，“应该很乐意和她的朋友们保持一致才对。”
米兰达张了张嘴，然后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出话反驳。她真的把什么都想到了。
之前露菲莉娅所有让人火大的举动瞬间都变得别有深意起来。
“你简直就像是个社交界女王！”——米兰达刚想这样表达自己的钦佩，却见到露菲莉娅的眼神变得戏黠起来。
她别有深意般地扫过在草地上跳舞的人们，一边端庄地以微笑回应投来的视线，一边微微偏头，几乎不动嘴唇地跟米兰达说：“而且你不觉得，这些尊贵的先生跟女士们离开大理石地面，不得不让自己为舞会准备的裙摆跟鞋子沾满草叶跟泥巴的样子，还挺新鲜的吗？”
据说在乡村，人们就一直是这样聚集在草地上唱歌跳舞庆祝节日的。只是过去的贵族们为了彰显自己和平民的不同，才开始将自身阶层的聚会定在豪华的宴会厅。
结果到了现在，没人记得初衷，偶尔反常地来这么一下，反而成了令人新奇的创新了。
这种奇异的讽刺感让露菲莉娅忍俊不禁。但是当然啦，后面这些话她没对米兰达说，她怕吓坏了那个循规蹈矩的姑娘。
但即便如此，对于她之前的那句话，米兰达已经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了。
“你不会就是为了看笑话才这样办舞会的吧！”
“哦，不，当然不是。”露菲莉娅愉快地回答，“我也是顺势而为嘛，只是你看，情况如此，那我稍微掺杂一些自己的兴趣进来，也没人会指责我什么吧。”
“而且这样接触一下自然，对那些连散步都是坐在马车里转圈的夫人们只会有好处。”
“你……”
面对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的露菲莉娅，米兰达几次三番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谁也不会相信你其实是这种态度……”她脱力地叹了口气，原本该兴奋地说出的句子，现在都像念课本一样无力，“而且那些人甚至还要为了这成功的舞会而夸奖你，我猜今天之后就会有无数邀请函送来，让你成为这个社交季的明星。”
“这我不奇怪。”
露菲莉娅耸耸肩，懒得谈论这种理所当然的事。
热闹的舞蹈已经告一段落，不少人离开舞池，三三两两地聚集到一块聊起天来。开始话题还是天气跟舞会，但很快就转变成了他们更热衷的内容。
“我有一位忠实的朋友希望能在议会获得一个席位……”
“我昨天还在剧场遇见了第四公主殿下，她那气派的新马车……”
“您听说了吗？最近神殿似乎有意出让一些土地……”
露菲莉娅一点都不想听说这些事，于是她简单地应付了几个过来打招呼的人，就带着米兰达走到长桌边坐下了。
“果然就算是同样的场景，这里的人也不可能真如乡村舞会那样纯粹地享受节日的快乐啊。”
聚会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但这位主办人却像是已经完成了任务，随手从脚边摘下了一朵小花在指尖把玩，对周遭的社交场显得兴味索然。
“社交界，就是舞会，宴席，社交，游戏，和混杂在其中的利益交换。所有人都带着假面具为了维持自己的高高在上周旋谋划。可这些处心积虑有什么意义？”
每说出一个词，她就摘下一片花瓣，然后给米兰达看光秃秃的花梗。
“我们在浪费生命。”露菲莉娅沮丧地说，“这些活动创造不出任何实际的，能让人幸福的东西。比起维持这些奢华的幻象，亲手种下一株小麦都更有价值。”
她摊开掌心，让刚刚摘下的白色花瓣顺着风飘向了天空。
“还记得那首诗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而我……”
在再度响起的舞曲中，她的声音轻得犹如梦中呓语。
“只想追寻一片繁花的丁香。”
米兰达听见了，但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正如她会在所有闲暇时间里读骑士小说一样，她知道露菲莉娅也收集了无数田园诗集，偶尔看的兴起，还会向她描述一片梦想中的庄园：小巧可爱的木屋，翻滚的金色麦浪，云朵般的羊群，还有向阳山坡上的葡萄藤。
牧民们唱着淳朴的民谣悠闲地放牧，农民赶着牛行走在蜿蜒的小路。没有尔虞我诈，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自由的田园牧歌，就是露菲莉娅憧憬的东西。
但很可惜，这只能是个梦想。不管露菲莉娅多讨厌，明天一早还是必须面对连夜送来的大量信件和邀请。更何况……
这么想着，米兰达悄悄瞥了百无聊赖的公主一眼。
她明明天生就擅长这样的场合。
*
——第二天。
叫公主起床也是侍女的工作。
米兰达会稍稍提早一些带着女仆们先做好晨间日程的准备。她们轻手轻脚地走进公主的套间，熄灭蜡烛，打开百叶窗让阳光照进来，再撤走床边放着的夜间点心，最后在八点准时站在四柱床的幔帐外叫醒露菲莉娅。
“公主，早上好。”
露菲莉娅喜欢赖床，但一般来说，在米兰达叫了之后她总会含糊地回应一句。但今天，米兰达已经叫了两次，幔帐内依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公主殿下？”
米兰达疑惑地拉开幔帐。
……
然后惊叫起来。
床上是空的。
露菲莉娅，菲尔德王国的第七公主，从王宫中消失了。
与此同时，露菲莉娅刚刚从一张……说是床未免有些过于勉强的稻草堆上坐起。
“这是哪儿？”
她茫然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1]贺拉斯.《颂诗集》第二部第三首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