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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联合耕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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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角响起。
浑厚的声音贯通整片敞田。
这便是开始的讯号。
无云的蓝空下，戴着宽檐帽，打着赤脚的男人们将衣袖卷起，挥舞鞭子，口中吆喝着驱赶起前方的马匹和公牛。
牛与牛，马与马之间用轭连在一起，四蹄踏入田间，巨大的犁队缓步启动。身后拖着的犁有节奏地摆动，一铧一铧地翻开深棕色的新土，唤醒沉睡的大地。
穿着围裙，戴着头巾的女人们跟在后面，在脖子挂着或是腰间系着装满种子的木制篮筐，随着身体的节奏在翻耕完毕的土中洒下种子：
“左脚抬，右手撒；右脚抬，左手撒。”
有刚几岁的小孩子站在田边，磕磕绊绊地念着这句话模仿母亲的动作，却笨手笨脚地将自己绊倒，扑进泥里，刚换上衬衣又脏了个彻底——条田里立刻传来母亲高亢的骂声，又带起周围一片哄笑。
稍大点的孩子则有更重要的任务：带着弹弓跟石头穿梭于田间，驱赶走对种子虎视眈眈的鸟雀。不少孩子都是第一次在这种大场面下接受此等重任，紧抿着嘴唇，眼睛瞪得圆圆的，不顾阳光刺眼地在空中逡巡。
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为了彻底防止乌鸦跟野鸽的啄食，犁队之后还要换上耙架，再将整片公地耙过一遍——托了联合耕地的福，众多做不起昂贵的横木耙架，只能用荆棘的棘刺代替的农民也能更有效率地完成这套工序。
露菲莉娅站在田埂上看着这一幕。
她的诗集中有不少名家绘制的插图，但大多都是在描绘山清水秀，麦浪果香——这曾是构建起她心中田园幻想的基石。
她不曾见过这样嘈杂却热烈的劳作场景，却不知为何无比笃定——没有任何一副图景能比眼前所见更能代表真正的乡村。
在伯斯塔和苏尔顿的误会解开后，他们主动提出可以将自家的几匹马借出公用，再加上露菲莉娅之前几乎环遍全村的劝说，联合耕地的计划终于在四月的末尾成功实施。
按照目前的进度，在去服劳役之前，至少能做完大部分必要的工作。
“你怎么这副表情啊？”
沉思被清脆的女声打断。
玛丽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拎着沾了泥巴的木锤跳上田埂——她趁着两次放羊的间隙来帮忙，正负责在后面将那些板结成块，耙不开土壤捣碎。
“嗯？我的表情很奇怪吗？”露菲莉娅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倒不是说奇怪，只是你明明做成了这么大事，我还以为多少得露出点自鸣得意呢。”
玛丽将锤子扔到一边，直接坐到地上，抓过腰间的水壶，拔下软木塞大灌了几口，大声感叹：“活过来啦！”。然后突然想起露菲莉娅还在旁边，又抬手把水壶递向她。
露菲莉娅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
说是水壶，但也只是将鞣制皮革剪出细口和大肚子瓶身，再用粗糙的针脚缝到一起，烤蜡防水后做出的歪歪扭扭的容器。而且用了很久，皮革都有些褪色，呈现出不均匀的脏兮兮的棕黄。
里面灌的是冰冷的井水，透过瓶口，水中的灰尘杂质清晰可见。
没有带着精美花草绘的瓷杯，没有精挑细选的珍贵茶叶的甜香。但露菲莉娅猛地仰头，咕咚，咕咚，将还带着老旧皮革刺鼻臭味的冷水一饮而尽。
“哈！”
她用衣袖粗鲁地蹭了下嘴角，畅快地吐出一口浊气，随手将空水壶丢还给玛丽，在后者手忙脚乱地去接时咧开嘴，露出一个不淑女，甚至带着些锋锐的笑容：
“这才刚开始呢。”
“什么？”
玛丽接回水壶扣好瓶塞，茫然地提问，露菲莉娅却早已不在原地了。
耕地还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人们从早忙到晚，尽管疲惫脸上却都带着喜色。看着原本混乱的公地被飞快犁成规整的新地，整个村子的气氛都变得轻快欣喜。
这件事的成功也带来了另外的期待，在晚上休息时，大家甚至会一起聚集在广场，一边喝酒一边自发讨论起交换重整份地的事情。
不过在重新规划之前，露菲莉娅的一亩地还是得先维持田埂的状态——如果是以前，村民们肯定都是“反正不是我的责任”心态，事不关己地无视。
但现在，他们似乎觉得有些对不住露菲莉娅。于是经过商议，决定各家都从今年的收成里拿出一点送给她。也算是对她的补偿和报酬。
玛丽作为代表去告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不见踪影了许久的露菲莉娅正在茅屋里煮东西。她的小牛安安静静地趴在床边的垫子上，身体随着呼吸有节奏的起伏，睡得正香。
这么多天过去，就算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殿下，生火的动作都非常熟练了。
拿着火石跟钢片一敲，亮红的火星就坠入铁盆，顺势攀上盆中的枯枝，撩起一片明亮摇曳的火焰。
再将陶罐架在火上，将豌豆，燕麦，小麦和掰碎了的黑面包一股脑塞进去加水炖煮，再添上一点牛奶，就是相当不错的晚餐。
玛丽进门的时候还看见她手里拿着一个鸡蛋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没舍得放进去，把那唯一一个鸡蛋小心翼翼地用稻草包着放到了桌子正中央。
“那又是谁送来的？”玛丽忍不住笑问。
“是法格斯婶婶，非说那只鸡惹她生气了，连它下的蛋也不想看见，要我帮着处理了。”早就注意到她来，但做完这系列动作才腾出空的露菲莉娅也跟着她笑，神色无奈又温柔，“总觉得这样的事最近经常发生。”
“大家都怕你没地种饿死嘛。”
说着，玛丽将自己手里拿的小布袋——里面装着几把蚕豆——放到墙角，和其他各式各样的袋子，筐子和篮子一起。
这些都是大家送来的，虽然每样都不多，但已经足以应付露菲莉娅的一日三餐，让她摆脱只能生啃面包的饥饿时光了。
露菲莉娅一开始还激烈地拒绝过，毕竟阿玛斯村的村民也都没什么余粮，但大家还是扔下东西就走。无奈她只好将这段时间赚到的铜板一个个偷偷塞进送东西过来人的家门，结果被发现了之后他们又送了更多过来，吓得露菲莉娅只能答应不会再给钱了。
杂粮粥淡淡的香味弥散开来。
在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中，玛丽将其他人要分给露菲莉娅收成的事说了。
“说什么补偿……就算那一亩地真的让我种，我肯定也会照料不好庄稼，忙乱到最后颗粒无收吧。而且大家送来的食物早就能补上这点损失了，我怎么能再接受这份好意呢？”
玛丽嫌弃她想得多：“都说给你了你就收着，全村三十多家人呢，每家匀出一点就够你吃饭了，也不碍着什么。”
“我已经开始害怕自己还不起了。”露菲莉娅苦笑。
“谁要你还啦。”玛丽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比起这个，你还是赶紧操心操心你的地租吧，时间可不多了，就你这才勉强吃上饭的状态，哪可能凑得出两只母鸡呀。所以那些收成你就老实收下，然后赶紧去求求庄头，看能不能通融你到秋收之后再交租。”
他们急着商量刚撒下种子的作物收成，也正是因为这个：露菲莉娅身上还背着两只母鸡的债务呢。
玛丽本以为提到这个肯定能让她松口，却突然看见对方露出了一个奇异的微笑。
这样的笑容……好像瞬间将露菲莉娅带去了一个又高又远的地方。但一晃神，那种危险的距离感就消失不见。面前还是表情柔和，正低头用大木勺搅拌杂粮粥的，和她一样的村中少女。
“没事的。”她一如既往地轻言细语，“总会有办法的。”
“啊……”玛丽眨眨眼，刚想质问你能有什么办法，可想到刚才一闪而过的那个表情，话莫名在开口前就失去了笃定的底气，最后只变成一声拉长的无意义音节。
下一刻她又觉得自己的疑虑不可理喻，正想再说点什么，眼前却忽地被递来一碗热粥。
“这个时间，你也没吃晚饭吧？肚子不饿吗？”露菲莉娅看上去是真没在担心，神色跟语气都十分轻松，“我最近才明白，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面对什么问题，只要还能填饱肚子就已经是相当珍贵的幸福了。”
“你这个人啊！啊啊啊算了！担心你的我根本是个瞎操心的大笨蛋！”
玛丽抱头大叫，感到十分脱力。
“而且我来给你送吃的，结果自己在这儿吃上了算什么事呀！本小姐可是给领主干活的，每月工钱比你多多了，就算一起吃饭也该本小姐请客！这是规矩！明白了吗！”
露菲莉娅慢条斯理地翻译：“我猜，你是在约我‘改天一起吃大餐’？”
玛丽的脸腾地红了，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栋小屋。
在她身后，露菲莉娅笑着摇摇头，自己端着粥坐到桌边，视线却不自觉地飘向床边：小牛还在那里熟睡。
自从那天解决维特瑞的事回来，小牛就好像睡不够一样，每天只有几个小时是清醒的，也不再跟她一起出门了。可就算她硬把维特瑞拖来做检查，得到的结论也还是“没毛病，好像就是困了。”
小牛清醒的时候看起来也确实没有难受的样子，现在就只能这样任由它睡着。
只是……
露菲莉娅机械地往嘴里塞了一勺杂粮粥。之前一直有小牛在，她还是第一次注意到一个人吃饭，原来是这么无聊的事情。
好在她现在也没多少时间来体会这种心情。
“糟糕，刚才忘了拜托玛丽替我向维特瑞请假。没办法，之后还是自己去一趟吧。”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毕竟达成了联合耕地，真的是个开始。
……
玛丽一路跑出好远，才开始后悔自己刚才没发挥好，怎么被露菲莉娅一说就慌了呢。虽然……虽然她确实是有那个意思，但她怎么可能从自己那种说话方式里听出内心在想什么啊！
那家伙是能读心吗！
不不不，不可能的。
用力甩了两下脑袋，玛丽双手紧紧按住发烧的脸颊。
不管了！既然已经被戳穿了，干脆就直接邀请她一起吃饭吧！
但是……万一她拒绝……而且仔细想想很奇怪啊！就在上个月，她每次见到露菲莉娅都还敌意满满地挑衅她，说要抢走她村子里最漂亮姑娘的称号来着吧！
虽然想要那个称号是为了引起维特瑞的注意，现在好像也没什么用了，但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转成朋友关系是可以的吗！
而且说到底啊……！
玛丽瞪大眼睛，用力跺了下脚：
“我不是根本没有朋友吗！”
刚路过的一只大鹅都被她突然爆发的呐喊吓了一跳，扑腾着翅膀一头撞上了旁边的栅栏。
毕竟玛丽在村里算是特立独行的姑娘，不会服软，给领主工作，跟村子里要花更多时间纺线的姑娘少有交集，再加上那被苏尔顿培养出的难言的审美……导致长到现在，她确实没有那种关系密切的闺中密友。
所以光是抱着拉近关系的想法请别的女孩吃饭，对她来说都是个大难题。
但她又不想再什么努力都不做就直接放弃。
于是玛丽在空中晃了晃拳头，为了不再重演今天的失态，开始在心里演练起台词。决定下次偶遇露菲莉娅时就要装作不在意地样子发出邀请！
然而，一直到公共地的翻耕撒种大体结束，她竟然都没能再见到露菲莉娅。
虽然也可以去她家找人，但那样不就没有“随意”的感觉，显得自己太急切了吗？就在玛丽纠结这些有的没的时……
她在劳役当天见到了露菲莉娅。
佃农们汗流浃背，在田间为完成分配给自己的任务拼命耕作。
庄头和监工却拎着鞭子跟号角，昂首挺胸地在周围主人般巡视着。
“我可是算好了每人的工作量才分配下去的，谁要是偷懒了个一分半秒的，就肯定做不完活，到时候……哼哼。”庄头满脸骄傲地说着自己的管理之术。
周围的佃农听得咬牙切齿，却没法出言反驳。
而露菲莉娅就跟在庄头身后，笑吟吟地连声奉承：“庄头阁下真是对这座庄园了如指掌，如此大规模的统计数据都能运用得当，怪不得能深得领主大人信任。”
庄头嘿嘿尖笑了一声，带着她和监工继续往远处走了。
玛丽震惊地看着露菲莉娅从自己面前经过，后者却仿佛没看见她一样，连个眼神都没投过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