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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迎春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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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5日，是菲尔德王国的迎春日。
人们往往认为，首都艾德琳的社交季从四月开始，但实际上，前奏曲在这三月的末尾就已经奏响。
这一天，就连最慵懒的贵妇人都会早早起床，换上优雅的礼裙，用初放的花朵装饰发髻，坐上马车前往王宫参加春日的第一场宴会。
菲尔德王宫，也由此迎来一年中最热闹的时节。
作为国王地位与财富的象征，这座恢宏的宫殿内部建造了足有六百平方米的宴会厅。花纹雕刻布满墙面与木柱，却又用漂洋过海送来的异域风格织锦大片覆盖。精密切割又拼成复杂纹样的彩色大理石铺满地面，反射着透过大片玻璃窗射入的阳光，让整个大厅熠熠生辉。
无人不为它的华美所倾倒，在这里举办的活动自然也备受期待。
更别说今天还是迎春日。这一天的聚会是献给自然精灵，祈求一年风调雨顺的重要仪式。“迎春日笑了多少次，就有多少好运日”——也有不少人相信着这句俗语，满怀希冀想要讨个好兆头。
这不，还没到中午，王宫前的广场上已经挤满了刻着家徽的马车。
一队规矩体面的宫廷内侍在庄严的石阶下接待着客人，前厅则有另一队举止优雅的侍从将客人们引至活动场地。本该如此有条不紊地完成准备工作，然而……
“进不了宴会厅是什么意思！”
一个高了八度的声音突然响起，队伍的行进也出现了短暂的凌乱。刚走进一楼的客人们纷纷抬头，顺着左右两侧的弧形楼梯望向二楼的宴会厅，视线却意外地被装饰着金色浮雕的大门阻隔——宴会厅锁着。
阳光和广阔的视野被隔断，前厅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宴会厅门前，站着一位梳着高耸发髻的贵夫人和一个侍从总管。前者面带愠色，后者则一边试图给出合适的理由安抚她，一边时不时抬起手帕抹掉额角的冷汗。
队伍中的客人心里不由得也犯起了嘀咕。
“卢思特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宴会厅出了什么问题吗？”
当那位贵夫人怒气冲冲地从楼上下来，和她熟识的几位夫人就立刻迎上去，打听起情况。
其他几位夫人尚且顾忌着体面，提问时也是低声细语。但卢思特夫人却依旧愤懑不平，尖锐的句子不停地从口中蹦出，一下下刺着前厅滞涩的空气。
“说什么‘一些必要的准备还没有完成’，哈！就好像谁不知道这是‘出了些没法解决的意外’的意思。”
“迎春日宴会的客人竟然被关在大厅外！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就因为王后陛下身体欠佳，没法操持宫务，这些懒惰的仆人连举办宴会最基础的准备都做不好了吗！”
哪怕没人附和，她依旧喋喋不休：“我作为侍女服侍王后的时候，宴会开始前几个小时就要四处检查各种细节，从座次安排到肉跟酱汁的搭配都要完美。那才是有着高贵血统的尊贵夫人的行事方法，这也是王后陛下古老家族代代相传的教育成果。”
她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勉强没受过那种家族传统教育的年轻女孩操持宴会，未免有些欺负人了吧。”
围绕着她的几位夫人有些哑然，彼此对视一眼，没人接话。
当今的国王陛下有一位王后和两位夫人，但两位夫人都已去世多年，王后也在几年前因为身体欠佳而去了行宫静养。偌大的王宫已经数年不曾有过女主人，这也是在宴会厅举办的活动愈发稀少的原因。
而像迎春日宴会这种不得不进行的活动，都交给了年轻的公主王子们轮流负责。
今年负责操办宴会的，是国王曾经十分宠爱的宁芙夫人所生的第七公主。那份宠爱当年就让王后十分不满，哪怕宁芙夫人已经去世，这份偏激的情绪也扩展波及到了双方身边的人——看看这位曾经的王后侍女就知道了。
卢思特夫人的即兴演讲以“要我说，陛下就该早点把王后接回来”做结。然后她就站在两级台阶上，飞快地扫视了一圈众人，像是在等待谁来反驳。
当然没人出声。
毕竟那位第七公主一直深居简出，社交界几乎见不到她的身影，在场的客人也大多和她谈不上什么交情。而就算不在宫廷发号施令，王后也终究是王后。
见状，卢思特夫人就如同战胜了的母鸡，咯咯地笑了起来，并骄傲地扬起下巴。高耸发髻上装饰的彩羽也随之颤动，仿佛在展示自身的威严。
倒是前厅侧面，被圆柱遮挡着让宾客们难以瞧见的空旷拱廊内，一名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已经气红了眼睛。要不是旁边的两名女仆紧拉着她，她早就不顾仪态地冲出去扯掉那只老母鸡——抱歉，是那位夫人——正骄傲展示的羽毛了。
“她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讽刺公主殿下！那个刁钻的，刻薄的老女人！她的主人都——”
眼看她就要说出什么越界的话，拦着她的女仆赶紧惊呼着制止：“米兰达小姐！”
少女闭上了嘴，哽咽了两下，虽然她都快哭出来了，但终于还是恢复了冷静。
“抱歉。”她垂头推开女仆的手臂，借着整理弄乱的盘发的功夫蹭掉了眼角的泪花，小声嘟囔，“谢谢你们拦着我，但那番话真是太过分了。”
女仆们松了口气，但马上又露出了紧张的神色：“但米兰达小姐，我们确实不能让客人一直站在前厅等着，宴会厅的钥匙还没找到吗？”
“……没有！”
米兰达被提醒了这个，焦躁地开始在长廊的阴影中转起圈来，眼睛又红了。
“时间太紧，我们甚至还没弄清到底是谁最后锁上了宴会厅的门！更别提那凭空消失的钥匙！而且就算现在拿到钥匙打开门，为宴会准备的东西都还没搬进去，所有人都会看到我们的仓促和狼狈！绝对是有人故意想要公主出丑！可公主却还说——”
“公主殿下说什么？”
“她就坐在那里，好像半点都不着急似的，然后——科因侯爵？！”
米兰达慢了半拍才发现提问的并非女仆，惊慌地捂住嘴巴，停下脚步，结果一个趔趄差点撞在突然出现的青年身上。还好她及时找回了平衡，混乱间总算还记得提起裙摆屈膝行礼。
“很抱歉，小姐，我并不想吓你。”英俊的青年语气温和，也对米兰达微微弯腰致意，“还请原谅我的莽撞。”
“没关系，我也失礼了，侯爵大人……”小声说着，米兰达偷偷抬眼观察对方。
他有着浅灰色的短发，和暴风雨云般的深色眼眸。设计简约的长大衣衬着挺拔的身形，领结上的绿宝石则为他添了几分矜贵的气质。
光是被那双仿佛知晓一切的眼睛注视着，米兰达就觉得有些心跳加速。
“你们似乎遇到了麻烦。”他的笑容完美得像一张精致的肖像画，抑扬顿挫的语调也仿佛在念一首优美的诗歌，“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荣幸，能为女士们提供些助力？”
米兰达差点以为自己遇到了神明。
对啊！这可是年纪轻轻就已跻身权力中枢，在宫廷中令无数女性魂牵梦萦的科因侯爵大人！而且还如此绅士，彬彬有礼。如果向他求助的话，公主殿下一定也……
想法尚未彻底成型，米兰达已经急促地开口：“请帮帮我们，侯爵大人！你应该知道今天的宴会有多重要，公主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只要今天早上将最后的布置搬进去就行了，可侍从们刚要干活就发现宴会厅的钥匙不知道被谁……”
她握住双手，恳求地朝科因侯爵的方向靠近了半步，可话没说完，另一股柔和的力道从腰间传来，将她往反方向拉了过去。
同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语气悠闲：
“原来你在这儿偷懒啊，米兰达。”
米兰达下意识偏头，在被阳光晃得有些朦胧的视野中，辨认出一张美丽的笑脸。
戴着蓝白花冠的少女站在窗边，越过了阴影的边界线，金色的长发融入阳光，湛蓝的眼眸宛如宁静的湖面。
她穿着方便活动的宫装常礼服，和前厅的贵夫人们相比显得有些朴素，但足够适合她和这个春日。织锦缎连衣裙上错落有致地绣着清新的碎花，宽大的荷叶边袖口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精巧的珠宝腰带勾勒出腰身的玲珑曲线，一枚琉璃苣花形状的宝石装饰在胸口，昭示着尊贵的王族身份。
露菲莉娅·菲尔德。
这就是米兰达所服侍的菲尔德第七公主，今天这场眼看就要搞砸的宴会的举办者。
“我不是说你可以去宣布宴会厅关闭的消息，然后就能欣赏到那些高贵大人们惊讶的表情了么？这么难得的机会，不看看未免太可惜了。”
她在米兰达耳边半开玩笑地说道，脸上看不出半点紧张，就好像马上要因为这种近乎愚蠢的失误而成为王室笑柄的人不是自己似的。
这幅悠闲的态度，让因为她的出现而短暂安下心来的米兰达再次血压飙升。
“公主殿下！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客人们还被晾在那里，再不想想办法，这场宴会绝对会成为今年社交季的最大笑料！啊，对了，我想跟侯爵大人——”
她想把自己找到的救星介绍给公主，不过话没说完，后者就像是刚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存在似的，惊讶地看向科因侯爵，同时不着痕迹地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截断了她的话头。
然后在米兰达疑惑的目光中，露菲莉娅向前迈出一步，规矩地提了提裙摆打招呼：
“失礼了，侯爵大人，迎春日快乐。”
“我希望您能叫我阿尔特，尊贵的殿下。”科因侯爵也恭敬地对她弯腰，“我刚刚正向那位小姐争取一个为您服务的机会，如果您愿意……”
“当然，”露菲莉娅立刻给出了回答，“请务必在今天的活动中玩得开心，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科因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了几分遗憾：“看来今天我没能得到好运精灵的眷顾。但只要您有需要，无论何时都可以召唤我，毕竟身为菲尔德宫廷的一员，为您献上骑士精神乃是应有之义。”
“谢谢你的忠诚，阿尔特。但我宁愿自己的生活和平到不需要谁的守护。”
露菲莉娅微微颔首，无视了在一旁一脸恨铁不成钢，紧扯她裙摆的米兰达。只又跟科因客气地寒暄了两句，后者便识趣地告辞了。
……
科因侯爵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远处，米兰达就脸颊通红地抓紧了露菲莉娅的手臂：“光明神在上！你注意到了没有？侯爵大人和你谈话时就像看不见别人一样！那端正的礼仪，专注的态度！”
“只要您有需要，无论何时都可以召唤我。天呐！”她重复了一遍科因侯爵刚刚的话，激动得差点要尖叫起来了，“听听这个！他简直就像是真正的骑士！”
“别大惊小怪，亲爱的。”
露菲莉娅无奈地将反应过度的米兰达拉开。
“科因侯爵就是真正的骑士，我父王亲自主持了他的行剑礼。虽然人们都说他腰间佩的永远是礼仪剑，而他也从来没参与过任何比武活动。”
她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但哪怕他不会用剑又有什么关系？这可不是你喜欢的骑士小说，骑士这个词也代表不了高尚的品格。对贵族来说，那不过是众多荣誉头衔中的一个而已。”
“不许你这样轻视骑士这个词的荣光！而且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米兰达被露菲莉娅的不开窍气得狠狠跺了两下脚。见对方还是神色茫然，只得谨慎地四下看了看，确认没有外人后，才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像是在传递什么惊天的秘密：
“我是说他可能爱上你了！”
……
“噗哈哈哈！”
短暂的停顿后，露菲莉娅没能忍住，失态地笑出声来。
“傻姑娘，科因侯爵对谁都是那样的。难道在我来之前，他没有用那‘专注的态度’注视你吗？”
“那只是因为他是个好人，是个绅士！”米兰达不服气地争辩，“而且他看上去是真心想帮我们的，就算你不喜欢他，也可以拒绝得更温柔点，跟他多说两句话吧。”
“好人？”露菲莉娅挑了下眉，“或许是这样没错，但他同时也是个贵族。”
她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我在这座王宫里住了十四年，学到的最深刻的道理，就是永远不要只相信别人诉诸于口的词句。”
“狮子追逐着狼，狼又追逐着羊，而戏跃的山羊则又追寻着繁花的丁香。[1]”
在米兰达欲言又止的纠结神色下，露菲莉娅轻声念了一句古老的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这些欲望汇集交错形成的漩涡，才是真正的宫廷。”
*
“哟，这不是侯爵大人嘛！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前厅，一个和科因侯爵关系不错的，看上去有些轻佻的年轻伯爵热情地挥手，招呼他到自己身边来，在有些无趣的等待中总算有了个可以闲聊的人。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宴会厅一直没开，这次主办宴会的公主大人也迟迟没露面。”年轻伯爵早就习惯了科因在同僚面前的沉默寡言，就自顾自地说起来，“哎，我还没见过第七公主呢，据说她母亲就像森林宁芙一样美，你说她会不会像母亲？”
“在背后议论一位淑女可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行径。”科因微微皱眉，但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好事，微扬起了嘴角，“不过她确实很美。”
想到自己刻意放慢脚步留在廊柱另一侧时听到的谈话，他又补充了一句：“也聪明。”
这表现把伯爵吓得不轻，脱口而出：“你不会喜欢上她了？我可从没见你因为女人露出这种表情。”
这表情以前只会在坑人的时候出现——这句话伯爵没说出口，但科因明显也理解到了这层意思，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你说的笑话还是这么无趣。我只是很高兴地发现，这座宫廷里还有一些比预期更有价值的筹码。”
“记得那首诗里写过的画面吗？”他的话听起来很愉快，令人看不透的眼睛里却并无笑意，“淘气的山羊追寻开花的苜蓿，狼追赶羊，自己却又成了狮子的猎物。”[1]
“比起聪明却无力的小羊，我倒是更想看看闻声而来的狼，能为我带来什么。”
看着科因那双阴云般的眼睛，旁边的伯爵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赶紧转移了话题。
*
“公主……”
拱廊里，米兰达还在为自己说了不经大脑的话而内疚。
“好啦，别露出这种表情，今天可是迎春日，不多笑笑可不行。”见米兰达还是有些放不下，露菲莉娅轻快地将话题转了回去，“退一万步说，就算科因侯爵真有那个意思，我也绝对不想嫁给一个那样的贵族。”
“咦？可以……”米兰达迷茫地眨眨眼，“你想嫁给别国的王子？还是国王？可你愿意就这样离开菲尔德吗？不管怎么说，我觉得科因侯爵已经是国内最好的选择之一了，哪怕不提真心，他至少长得很英俊不是吗？毕竟，我是说……你总不能不结婚吧？”
露菲莉娅耐心地一个个回答她的问题：“不，不，不，是，以及……”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
“为什么不呢？”
米兰达怔愣了几秒，慢了一拍才意识到露菲莉娅最后回答了什么，大惊失色。
“不结婚？！”
而这时，露菲莉娅已经丢下她，只留下一个背影，施施然地朝前厅走去了。
刚被那离经叛道的发言吓到的米兰达，立刻又被另一种惊吓洗礼。
“等等……公主殿下！我们还没找到宴会厅的钥匙！而且那些客人——”
她惊恐地想起自己还没告诉公主小心刚刚大放厥词的卢思特夫人，赶紧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但晚了。
米兰达绕到前厅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卢思特夫人晃着高耸的发髻，高傲地上前和露菲莉娅对峙的画面。
作者有话要说： [1]维吉尔.《牧歌》.原句是：眈眈的狮子追逐着狼，狼又追逐着羊，而戏跃的山羊则又追寻着繁花的丁香，柯瑞东就追逐着阿荔吉，每个都有他的欲望。
科因的“淘气的山羊追寻开花的苜蓿”来自党晟老师的译本。感谢博大精深的中文，不同的用词会带来不同的微妙气氛，我觉得这版更适合科因ｗ
（两个版本都很棒，对照着看感觉非常有趣）。
ｐｓ：隔了很久终于又写露菲的故事了，这次准备尝试写一些比较艰难但我很喜欢的内容，希望大家也能看的开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