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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被遗忘的花 ...

  •   牛皮纸袋里只有这些,颜山急切地往下翻找,看还有什么没发现。

      纸袋底下,是一个碎掉的相框,以及一张画。

      又是画?

      他小心地将画和相框取出来,放在桌子上,仔细观察。

      画很破旧了,中间还有折痕。
      当初使用的颜料是水彩,如今岁月浸染,原作的模样早已模糊不清。

      画上内容是一大丛玫瑰花,向阳而生。

      颜山莫名觉得眼熟。

      “这……不会是我画的吧。”他艰难地辨认了一下,发现运笔方式与玫瑰内裤上的一模一样。

      那么,确实是他画的了。

      颜山记得自己最初学画时,就对水彩很有兴趣。

      发展到现在,他的画风糅合了水彩与国画风格,且细节处理细腻,早不再是当初那种稚嫩的水平。

      前后画风相差太多,颜山早已将自己从前的画风忘得差不多。
      若非几天前见过那朵画在内裤上的玫瑰花,他恐怕还真认不出是他自己的画。

      “我那时候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啊,为什么非得画玫瑰?”颜山百思不得其解,嘀咕道。

      他将画翻转过来,惊奇地发现,这画的背后居然还有字。

      ——“送你一丛花,别生气了。”
      ——“生日快乐。”

      颜山震惊:“我写过这玩意吗?”

      显然也是他的字迹。

      颜山心里有数,既然是他画的,且路丛白还将这画藏在抽屉里,相框坏了都舍不得扔。那么这幅画肯定有重要意义。

      至少绝对是重点保护对象。

      鉴于英明的路总连一条小裤衩都要珍藏,颜山觉得,自己还是少招惹这幅画。
      免得毛手毛脚的,碰坏了,路丛白会不高兴。

      他随手将牛皮纸袋扔回抽屉里,暂时顾不上那个叫沈粼的陌生男人。

      正要把旧画也放回去的时候,忽然听见办公室的门被人打开。

      路丛白的声音冷不丁传来。
      “颜宝宝,我回来了,你在做什么?”

      颜山哎了一声,慌忙钻出桌子底下。
      谁曾想,他的动作起猛了,脑袋哐地一下,重重撞在桌板下方,震得整张办公桌一抖。

      桌子上原先剩有小半桶装修用的墙漆,被工人随手放置在桌子边缘。
      此时晃动两下,霎时往旁边倾倒,小半桶墙漆跟下雨似的,当头浇了颜山一身。

      颜山:“啊!”

      哗啦啦,落汤山鸡。
      颜山整个人成了白灰灰的漆人。

      路丛白吓了一跳,赶紧奔过去,焦急问道:“磕到哪里了,疼不疼?”

      颜山捂着头,以一个猥琐的姿势,颤巍巍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眼角都挤出了泪花。
      “哎哟,好疼啊——”

      “谁让你毛手毛脚的,快闭上眼,防止墙漆流进眼睛里。”路丛白匆忙间道。

      他二话不说,将落汤鸡颜山抱入里间休息室,剥光衣服扔进卫生间。
      拧开热水阀,用热水冲洗。

      尚未干涸的油漆混杂在热水里,逐渐被冲走。
      颜山这才十分幸运地,没有成为一只染色鸡。

      白灰漆渍掺在流水中,在淋浴间的地面上,汇成小河流。

      路丛白找来澡巾,帮颜山搓。

      颜山哇哇叫嚷起来:“别搓那么用力,好疼啊。”

      他刚吼完,就觉得路丛白搓他的力道小了不少,然而皮肤仍是灼痛得令人拧眉。

      路丛白又气又急,“谁让你不小心呢?忍一忍,这东西不洗掉会弄伤皮肤,我尽量轻了。”

      大约四十分钟。

      在经历了一阵兵荒马乱后,颜山终于裹着浴巾,皮肤通红地出了浴室。

      路丛白也跟着遭殃,他太心急,冲进去太快,还没来得及脱衣服,整个人全身湿透,不得已也洗了个澡。

      路总第一次使用自己的办公室浴间,竟是在此种情形下。

      可谓人生多变。

      -

      颜山安然无恙。

      路丛白紧急叫来私人医生,来帮颜山检查皮肤;又找来保洁收拾现场。
      几番折腾,总算是把一切都扳回正轨。

      累死人了。

      颜山的手臂和肩膀上都涂满药膏,披着浴巾,讷讷地走出休息室。

      他对路丛白内疚地道歉:“阿册,对不起,我笨手笨脚的,又给你闯祸了。”

      路丛白安慰地摸摸他的头,并未责怪,自己慢慢收拾起办公桌上的狼藉。

      颜山眼尖地瞥见角落里,有什么东西留在那滩油漆痕迹中,觉得眼熟。
      便走过去,将那东西拎起来。

      却发现事情变得更糟了。

      颜山:“……对不起,我也弄坏了你的画。”

      在路丛白诧异的目光中,他举起那幅画着玫瑰花丛的旧画,面露怯色。

      旧画大半幅都浸没在米黄的墙漆之中,上面的玫瑰花被完全覆盖。
      远远望去,就仿佛一片空白。

      画被完全损毁。

      颜山看到路丛白少见地怔然,嘴巴微张,盯着那画,许久没说话。

      他着急地说:“阿册,我可以赔给你一幅新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画。”

      路丛白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接过画,小心地捧在手中,垂眸凝视着。问颜山:“你还记得这幅画么?”

      颜山哪里还记得,满心只想着赶紧把事情挽救回来才好,于是说:“早不记得了,但也没关系呀!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一幅画而已。”

      “我给你重新画一幅好吗,我现在画画可好了。这幅坏了就坏了吧。”

      路丛白突然道:“怎么就没关系?什么叫‘没了就没了’?”

      颜山一愣,“不是,我的意思是……”

      路丛白问:“你是不是觉得反正都已经过去了,所以不重要,旧的画随便怎么处理都可以?”

      颜山被路丛白的语气吓了一跳。
      他最怕惹路丛白生气,因为路丛白几乎从不对他发脾气的。

      能让路丛白都忍不住发火,显然他做了很过分的事。

      颜山当下就慌了,上前用力一把抱住路丛白,连声道歉,“阿册对不起,是我的错,你想我怎么赔你都行。”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虽然那幅画很重要,可我们现在仍在一起,不是么?”

      路丛白是个十分重情的人,颜山知道。
      所以他会非常珍视那些有重要意义的物品,在家里时总是小心收藏起来。

      现在自己无端弄坏了他的画,他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他紧紧地拥抱着路丛白,内心惴惴不安,“过去的事物不会一直存在呀,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还能制造出新的回忆,不是吗?”

      颜山一颗心狂跳,已经做好任打任骂的准备。
      反正是他自己犯错在先。

      路丛白听罢他的话,却似僵硬在了原地,许久未有动作。

      过了一会,颜山才感觉到他将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后背。

      路丛白深吸一口气,对颜山说:“不一样的,宝宝。新的回忆很重要,过去的回忆也很重要。”

      “你已经不记得了对不对?这幅画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是你送的。”
      “当时,我以为你是特地送给我,你却说送错了,想要回去。我很生气,就把它卖掉了。”

      “但是,一年后我又将它买了回来,因为它毕竟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颜山听得心里难受,用力抱紧路丛白,“阿册,我给你画幅一模一样的。”

      路丛白却轻轻放开了他,牵着他的手,眼底充满落寞。

      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嘴角扯出一丝笑。只温柔说:“算了吧,没事的,宝宝。你生病了,不记得也很正常。这幅画……就让它这样吧。”

      “我没生气,我只是有些……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过去的事只有我还记得,就好像你先逃跑了,忘记带上我。”
      路丛白轻声说:“我被落在一个旧盒子里面。”

      颜山鼻头一酸,说不出话来。

      路丛白待他,从来掏心掏肺的好,然而他却连想起自己的事都做不到。
      他还总闯祸,给阿册添麻烦,让阿册帮他收拾烂摊子。

      自己就是个令人糟心的戏精。

      快想起来啊,你的记忆力不是很好吗?
      颜山在心中责问自己,一边拼命地回想着。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大脑里都是一片空白。
      一种吓人的空荡,什么都没有。

      他想得头疼,后脑一阵阵地刺痛,不由得低吟一声。

      路丛白当即发现他的异样,捧起他的脸,“宝宝?”
      颜山茫然地睁开眼,一瞬间,流露出疲惫无比的神情。

      路丛白抿了抿唇,又换回轻柔的语气,哄着颜山,“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医生说你乖乖的,按时吃药,总能想起来。”
      “现在这样只是暂时的。刚才是我激动,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颜山觉得自己真是个矫情又脆弱的戏精。
      看他作成什么样了,弄得路丛白连对他发一句牢骚都不敢。难道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他头一次觉得,如果世界上真有什么瞬时痊愈的药就好了。
      他找回记忆,阿册就不用伤心失望。他们就可以一直好好地相爱着。

      -

      公司在城东北,家在城西南,中间几乎跨越整个A都市区。

      加之颜山上午闹出的幺蛾子,路丛白便决定先不回去了。

      他打算让家庭医生再来帮颜山看看,必要时可以直接送进公司旁边的附属医院去,一键直达ICU。

      反正公司也有床有浴室,能凑合一晚。

      路丛白的失落只短暂出现片刻,随后又恢复如常,开始积极地谋划良宵。

      仿佛不愿颜山多细想似的,他热情得紧。
      监控一掐,房门一关,就往颜山身边凑过去。

      做些婚内的合法行为。

      这可是集团顶层最紧要的办公室。
      颜山还没在这里做过,总感觉有种蛊诱君王的刺激。

      特别是当路丛白伏在他背后时,鼻息粗重得像捕猎的狮子,他心底便冒出小小的虚荣。

      看吧,阿册还是离不开他。
      他是谁都无法取代的。

      但颜山心中仍然梗着事。下午被他弄坏的画,似乎有画魂,总在他脑海里徘徊,还不停地对他说:你弄坏了路丛白的礼物。

      这种焦虑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将他灼烧得心神不宁。

      最终,颜山悄悄爬起来,打开了房间的门。

      路丛白睡得很沉,颜山没有惊动他。
      轻轻将门带上,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踱进办公室中。

      新漆的木香混杂在夜的空气中。

      颜山慢吞吞地走到办公桌边,坐下。抱着手臂,看见侧边巨大的落地窗上,有一扇半开的玻璃窗。

      他垂下眼眸,走到那扇玻璃窗前,透过打开的窗子往下望。

      漆黑的,只有路灯微光的深夜。
      现在从这里跳下去,应该也不会被人发现吧。

      颜山盯着底下渺远的水泥地看了许久,看得夜风浸湿了头发,发梢都带着风里的汽水,才离开窗边。

      他走到那面空白的墙前。

      早上的时候,路丛白说这面墙太空荡,希望他能帮着想点法子,把墙弄好看些。

      颜山望着那面墙,自言自语地说:“虽然我很笨,但阿册自己一个人也不行,总得有人帮他拿拿主意,就比如这面墙。”
      “我永远能给他最好的。”

      他一边嘀咕着,走到放着墙漆桶的角落里,看了看。
      角落只有一些灰色和藏蓝的漆,以及几把浸在桶里的叉毛刷子。

      颜山捏起来,仔细对比后,选定了三把。
      又拿过半桶灰漆,将藏蓝的漆倒进去,搅匀,调色。
      最后,当他做好一切准备工序后,左手拎着油漆桶,右手执刷,沾满墙漆就往墙上画。

      善书者不择笔,善画者亦然。

      他挥毫的动作幅度极大,屏息凝神,眼中似有成型的轮廓,抿着唇将那轮廓迅速勾勒出来。

      画风张扬潦草,却有实形,线条交织出一副复杂的图案。

      深夜的大厦顶层,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颜山在活动。

      每一笔都跟随着灵感,落笔无悔,不到两个小时就完成了一幅工作量巨大的作品。

      画完了,颜山终于肯停下来缓口气。

      光赤着的背部爬满汗珠,他却浑然不觉。余光瞥见方才打开的办公室门外,走廊墙上也是一片尚待开发的灰白。

      颜山看了看,又拎着刷子,缓慢地走出去。一边喃喃道,“唔,这边还没画完。”

      ……

      -

      第二天早上,路丛白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

      接通后,手机那边传来秘书的惊呼:“boss,颜老师躺在楼梯口!”

      把他吓得从床上蹦了起来。

      路丛白匆忙披了件衣服,打开门,冲出门外。他不明白昨晚睡觉时他还把人抱得牢牢的,一睁眼怎么就不见了。

      顾不上细想,路丛白快步走出休息室,就看到秘书背着颜山,一脸痛苦。
      颜山伏在人背上睡得挺香,还打小鼾。

      路丛白连忙伸手去接。

      他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秘书一米八的汉子,被颜老师压得面目都狰狞了,嘶道,“不清楚,您办公室的监控关了,所以颜老师怎么出来的不知道,但他在走廊上干了啥,监控全给拍下来了。”

      “您看看去吧。大家都说要是早知道颜老师还有这一手,先前就不用请国外那位大师来办展了。”

      颜山死沉死沉的,两个人忙活满头汗,路丛白终于把颜山抱住,送回休息室睡。

      找出体温计,测了一□□温。
      没发烧。

      真是侥幸,这人凌晨两三点光着膀子在外面游荡,还不穿鞋,没着凉烧糊脑袋都是积德了。

      路丛白被他折腾得够呛。

      接连两天,是个人来伺候这祖宗,都会累垮。
      路丛白也累,更何况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不由感到些沮丧和无奈。

      但他还能忍,所以关系不大。

      他又简单照顾了颜山一下,打算帮颜山预约心理医生,讨论这次的病情。

      走出休息室,却被正对着的那面墙震撼到。

      底下是浓墨深邃的蓝,数枝玫瑰向上生长,颇有野蛮的气息;顶上,则是大片浓稠卷曲的星夜,星点灿烂。
      底下是暗的,上方却明亮。

      颜山按照原样,一比一复制了被损毁的画。这幅画路丛白端详过许多次,几乎刻在了脑海里。

      他呆呆地站在休息室门口,只凝视着那幅画,全然无法挪开眼。

      画里有种不走回头路的孤勇,作画的人似乎胸中有星辰大海,眼里有逐日之途。

      藏得很深,一般人不细看的话,只会觉得作者画风独特有东西。

      但路丛白当年初见时,乃至如今见到这墙放大版的作品,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从未改变。

      ——他们是同类。

      颜山这些年变化很大,但有些东西还真是从来没变过。

      拗死了,就和他们刚认识那会儿似的。
      他也是。

      路丛白望着那面墙,不知过了多久。
      转身,眼眶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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