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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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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几乎进行了一整个下午,颜山回到教室后,只上了半节课,就到放学吃饭时间。
班主任张老师来过一次,叫住他,询问事情缘由。
听他说完,张老师无奈道,“老师理解你,这件事确实还存在争议,年级里目前也在想办法解决。刘老师让我和你家长谈话,但以你家目前的情况,只有你自己。这个……就算了吧。”
颜山看着他,张老师局促地摸了摸头,“你的任务是好好读书,考进你想去的学校。七班那位同学的事情就交给老师们吧,请你相信老师,好吗?”
颜山抿着唇,一语不发,知道张老师是在为他着想。
他忽然又问:“张老师,如果分班名单出来后我在零班,我可以向学校申请回到您的班级吗?”
张老师笑笑,“如果是你本人的意愿,可以和年级协商,大概是可以的。”
颜山这才稍稍感到满意。
假若要真让他去零班,成天对着刘崇炜那张臭脸,他不得抑郁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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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他仍在生闷气,便没去食堂。
元沛带了两份烤冷面来找他。
两人坐在花坛边,边吃边聊。
元沛已经不哭了。
经历一个下午,他荣辱看淡,相信天意迟早会还他一个公道。
他反倒安慰起颜山来,“刘大头那种行事作风,迟早会给他自己惹麻烦的,别给自己添堵嘛。”
“话说下午你撞了那一下,问题大吗,胸口疼不疼?”
颜山正郁闷地吃着烤冷面,闻言抬头,“你怎么知道?”
元沛:“……你别这么大反应嘛,我听我们班的人说的。有个人坐在窗口,看见路丛白把你撞飞老远,你俩抱成一团往前滚。”
不好的回忆霎时被勾起,颜山生气地放下烤冷面,教育元沛,“我可气死了,他让我不要帮倒忙,我呸!要不是他,我早成事了!”
“沛沛,你以后别和他玩,我一看这人就不可靠,谁跟他在一起谁倒霉。”
元沛憋了憋,纠结地说,“山山,别这么说嘛,路哥他也是一片好心。是因为中午我和他说刘大头错看了监控,他才想起去监控室回看录像的。”
“这件事现在闹得很大,差不多全年级都知道了,很多同学都和我说相信我,肯定是刘大头弄错了。刘大头风评不好,大家都不信他。”
元沛拍拍颜山的肩膀,安慰道,“不能着急啊,我们班主任和我说,我没做过就算不到我头上,慢慢说清楚就好了,总能还我清白的。”
颜山一想起下午刘崇炜骂得那些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清白是能找回来,但刘崇炜骂他,骂沛沛的那些话,就糊弄过去了?
刘崇炜这个人,拿面子当宝贝,肯定不会道歉,他们还是吃亏了。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能还沛沛一个公道就十分好,别苛求太多吧。
颜山郁闷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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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到了校园新闻时间,班级里打开电视。
主持人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
颜山恹恹地瞥了一眼,发现今晚的主持人是路丛白后,厌恶地挪开眼睛。
电视照例先转播十分钟新闻联播,然后由主持人播报校园内最新发生的事情。
路丛白播报的声音很好听,他没练过,只是用自己的本音说话,就让人觉得很舒服,有娓娓道来的感觉。
只听他话锋一转,忽然说道:“今天还发生了一件事,高一年级副主任刘老师,抓获了一名疑似‘作弊’的同学,但该同学目前是否存在作弊行为,尚存疑问。”
教室里,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看向电视机屏。
屏幕上出现了一小段监控摘截,并非教室监控,而是走廊的探头。
从侧面照过去,正正好能拍到坐在窗边考试的元沛。
颜山诧异。
一旁有同学兴奋地惊呼起来,“我靠,路丛白牛逼啊,居然敢当众放监控吗,他从哪里搞到的啊!”
“听说他下午去了趟监控室被刘大头抓到,写二千字检讨,原来是为了这个,厉害啊。”
“听说人是副校长请回来读书的,啧啧,学霸就是有底气。”
……
颜山和其他人一起,坐在下面,目瞪口呆地看路丛白做了一个十分钟汇报。
“……大家从这个角度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该同学双手一直放在桌面上,且抽屉和桌面无任何杂物,看小抄的可能性极小。”
“该同学将校服外套的袖子挽至手肘,从这张截图也能看出,该同学手掌以及手臂上其他可视的地方并没有文字涂抹痕迹。”
……
直到最后,路丛白卡在信号断掉的前一分半钟,再次切回直播室里,一脸淡定地下了结论。
“这就是今天的校园新闻,感谢大家观看。”
教室里响起响亮的马哨,有学生起哄鼓掌。
“牛逼啊!”
“卧槽,厉害了,这还不得把刘大头气死?”
“说得好清楚,有条有理的,刘大头肯定冤枉人家同学了。啧,这人一直这样,我都不想叫他老师。”
“这位哥是谁啊?敢刚刘大头,厉害厉害,是个狠人。”
电视被切断信号,只剩一个“无信号”的框框在黑屏幕上飘着。
教室里吵闹无比,所有人都在热议方才的新闻。
颜山无暇维持纪律,盯着黑掉的电视屏幕,恨恨地咬住校服袖子。
好出风头!
现在全校都知道是路丛白帮元沛发声了,他又输一次!
颜山快被气死,胸膛急促起伏着,牵扯到淤伤,肋前一阵轻微的刺痛,又令他回想起路丛白下午的那一撞,于是更气了。
好家伙,路丛白就是上天派来折腾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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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颜山自行消气,二十分钟后,刘崇炜黑着脸来到他的班级门口,把他拎去办公室又骂了一顿。
罪魁祸首的路丛白当然也在。
两个人并肩站着,被刘崇炜从头骂到尾。
颜山郁闷死了:“为什么我也要出来挨骂,我什么都没做啊。”
他又没上去播送校园新闻,明明很安分地在教室里看电视来着。
刘崇炜气得暴跳如雷:“你们两个!每个人在加一千五百字的思想检讨,星期一升旗的时候拿到全校大会上当众检讨,否则我给你们记警告!”
接下来,他又开始骂路丛白,骂得粗脖子通红,最后大脑缺氧,往旁边一厥,颓坐回椅子上。
他有气无力地指指路丛白,说,“……我喘口气,你等等。”
刘崇炜骂的时候,颜山就见路丛白不时配合着频频点头,似乎真在检讨的样子。
待刘崇炜消停,也还是一副煞有介事的神色。
他不禁奇怪,趁刘崇炜打水喝的功夫,悄悄看了路丛白一眼。
……路丛白耳朵里塞着一团棉花。
感情这人压根没听刘崇炜骂了啥。
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高。
颜山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又赶紧憋住。
刘崇炜显然也刚发现,气得冲上前,一把将棉团揪下来,拿在路丛白面前的手都颤抖了。
“你……你!”
“……你们两个,给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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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山又被轰出了办公室。
长这么大,他还没被哪个老师这么对待过。
真亏了路丛白。
路丛白双手插兜,走在前面,看着心情不错,甚至还轻轻哼起了歌。
颜山烦死这人,但又觉得好玩和好奇,想了想,还是出声问道,“喂。”
路丛白回了一下头,颜山问,“你这么整,就不怕刘大头给你小鞋穿?”
“我自己无所谓,反正在哪里读书都是一样读。但元沛挺好一个人,我帮帮他也没什么。”
路丛白淡淡地说,低头,踢了踢脚底,睨颜山一眼,“你那份一千五百字检讨,不关我的事啊,垃圾让你写的,你自己跟他商量去。”
颜山切了一声,越过他,径直往自己班级的方向走去。
一边说:“你别再把我拉下水就成,我可不想和你扯上关系。”
路丛白在他背后说,“这话应该我对你说。”
啧。
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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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作弊事件的风波逐渐消下去。
又听到一些消息,说这次刘大头抓的人并不止元沛一个。
起因是十八班某位一向顽劣的同学这次忽然进步了八百多名,一跃至年级中游。
刘崇炜不相信劣子会回头,勒令严查年级作弊情况。
的确揪出好些作弊的,但也冤枉了诸如元沛一类的无辜同学。
元沛抱怨着说:“刘大头这个人,偏就相信人有优劣之分,孬种永远成不了好苗子。这种人怎么赔当老师?”
颜山整理着自己手头的检讨书,在书桌上扣了扣,随意地说:“这种人,社会上多了去,以后出去了还有得我们开眼呢。”
元沛好奇地问:“哎,山山,你这么有经验,是不是以前碰到过特别恶心人的租客啊,像刘崇炜这样的吗?”
“比这还极品的呢,你见过人走了,还留下一屋子猫狗的吗?我去,那屋里跟地狱似的,我都不敢跟你细说。”
颜山伸了个懒腰,长叹一气,靠在椅背上,心情倒还算愉悦。
“不过我昨天刚拿到了那人的赔偿,屋子也重新整干净没味道了,东西全都换过一遍。”
“下次再租给别人,我想招个事儿少安静的。”
元沛给他建议:“那不如租给咱校友算了,虽然租金收得少,但四中学生的素质都很高。”
“学生素质是高,老师就不一定了。有刘崇炜这种人在,指不定多好的苗子都能给整成歪葱。”
颜山站起身,连连叹气摇头,拿起自己的检讨,拍拍元沛肩膀,“我先去操场了,你记得看我站在主席台上的英勇身姿。”
元沛泪汪汪地为他壮行:“哥,我会记住你的,你这都是为了我啊。”
颜山忍痛侧头,“别说了,说多都是泪。”
学生们陆续离开教室,到操场上。
周一升旗仪式。
按照一般的情况,先是大家升国旗,唱国歌。
然后轮到学生发言,有时是优秀学生代表,或者考试考得好的、进步大的。
再后面,就轮到校长发言。
四中校长是个非常负责的胖老头,平时总是笑呵呵的,身高只有一米六,每天都要走学校一圈,听学生们早晚读。
由于上周高一年级出了事,于是这周学生发言环节,就有三个倒霉蛋要上去演讲。
准备升旗前,颜山就已在主席台下等候着,遇见了路丛白。
不一会儿,又来了个头发卷卷的男生,揉搓着眼睛,像是没睡醒。
颜山有点奇怪。
怎么,这兄弟也招惹刘崇炜了?
他想了想,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往路丛白身边靠了靠。
“喂,路丛白,你认识这个男生吗?”
路丛白正抱着手臂,眼睛冷冷盯着不远处的刘崇炜。听他这么问,就看了一眼,然后哦了一声,“是十八班的,叫温阳。”
颜山问:“他怎么招惹到刘崇炜了?”
路丛白说:“也是因为作弊的事,他因为进步太明显,被刘崇炜认为他作弊。”
颜山愤怒地说:“有毛病?人家忽然顿悟了,想好好学习不行?”
他气呼呼的,路丛白闻言,转过来,淡然地看了他一眼。
“温阳上次考试数学成绩13分,这次132分。”
颜山:“……确认过是本人来考试么?”
路丛白又将脸转了过去,“不清楚,但听说他之前跳河被人救下来的时候磕了脑袋,不排除有医学奇迹。”
好家伙。
颜山疑惑:“你不是刚转来四中,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路丛白:“我喜欢八卦。”
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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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旗仪式结束。
主持的学生负责串场,很快就进入到第二个环节。
路丛白先上去,面无表情,语无波澜地念了一篇检讨书。
中规中矩的,但态度听不出有多诚恳,倒像是他在宣读别人的检讨。
轮到颜山。
颜山走上主席台,双手背到身后,准备全文背诵。
底下是乌泱泱的人头,四中学生的校服形成一片蓝海洋。
许多张面孔都抬起来,望着他。
颜山国旗下讲话的次数多了去,早习惯这种场合。
他习惯事先把稿子背下来,然后当众抽背,这样还能展示一下他引以为傲的照相机记忆。
但今天,话刚要出口时,他却临时改变了主意。
颜山的眼珠子转了转,他忽然想到一个办法,能帮他自己,也帮沛沛讨回公道。
他于是清了清嗓子,大声开口:“今天,我本着诚恳认错的态度,站在这里,对全校师生检讨我的所作所为。”
“……对于上周发生的事件,刘老师给予了我们谆谆教诲,并没有说‘作弊就是作弊,我是老师,我说了算’这样的话,也没有说‘查监控有什么用,我教书十几年经验丰富难道还会诬陷他?’这句,当然更没有说‘出到社会上一个个都给人穷打工’这种带有鲜明主观色彩的话。”
“对于刘老师的教诲,我和我的好同学路丛白,我们都感到十分暖心。”
“接下来的谈话中,刘老师教导我们要努力学习,用知识充实自己,没有说……”
颜山语气无澜,用一种慵懒的语速,把刘崇炜的言论完整镶嵌在自己的检讨书中间,听得台下一片哗然。
估摸时间还剩一半的时候,颜山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刘崇炜在台下气急败坏,似乎要冲上台来收拾他,但被另外几个老师拦住。他在心里悄悄地讥笑了一下。
全场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颜山继续讲述着,没有夹带个人情绪,只凭借他出色的记忆,将刘崇炜说过的话全部复述出来。
其中就包括了刘崇炜如何一言堂处理作弊事件、反对排斥客观视频证据、妄自捏塑事实,直接可以从潜台词里,读懂事情经过。
全是刘崇炜自己说的,未经任何添油加醋。
只是被他像复读机似的,完整讲给大家听而已。
颜山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倒出来完后,总结道:“经此一事,我与我的好同学路丛白都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决定痛改前非。以上,是我的检讨,请全校师生作证。”
他念完,喘了口气,走下台。
就听到路丛白在旁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谁和你是好同学?”
颜山望过去。
只见路丛白表情皱成一团,仿佛吃了苍蝇。
他不由得乐了,愈发心情舒畅。掐着嗓子,娇腻地说:“当然是你啊,我的好伙伴。”
路丛白的脸顿时又黑下去几个度。
颜山的心情就更好了。
只要能恶心到路丛白就行,哪管杀不杀到自己。
否则他那天在连桥上不就白吃瘪了。
路丛白的脸色十分精彩,转换了半天后,才憋出一句,“可以,你的记忆力,很好。”
颜山嘴角一弯,骄傲地说,“那当然,全世界可找不出几个像我这样的。”
路丛白说:“看把你能的。”
颜山道:“过奖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