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赋风流》题西林壁

14、萝卜白菜

　　陶华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口中干燥，他缓缓眯起眼睛，尚且发懵的时候就看见沈连期伏在床头，
　　心下还有些诧异，
　　待稍久了会，脑海里记忆渐渐回笼，便想起昨日里，一不小心把自己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他这一病就十分脆弱，稍稍一点温暖都能抛心置腹。
　　不过雪夜里这人抱着他行走的模样，他虽因病未看得真切，却也听的清他话里的焦灼。
　　昔日神医吕伯钦，与顺帝也算是有一场情缘，奈何天下恶语，他却怡然爱的潇洒自在，最后放手也是不羁。
　　这也算陶华半个启蒙老师吧。
　　若非多读过几个话本故事，知晓其中爱恨纠缠，原本熟知其中路数的他正打算要放弃，偏偏当时又叫他知晓吕伯钦的情爱，他为之感动，因此固执的要死，收集了天下众多版本，
　　胸中久久不忘……

　　所以才犹豫自己，是否是真的心属沈连期。

　　正想着，沈连期微微动了动身子，坐直身子晃了晃发麻的左臂，用右臂探他的额头，说“醒了？温度下去了。”
　　这触感使得陶华一颤，他耳尖红透了“多，多谢。”
　　沈连期轻笑“谢什么？夫君带夫人看病，还需要夫人言谢吗？”语毕去桌上倒了杯水，这水是昨日那小少年早一点送来的。
　　递给陶华时，陶华嗓正干着，他便没来得及反驳那夫人夫君的，温热的水流走在口中时，让他十分舒适。
　　喝完后，他把杯子递给沈连期，找话道“昨夜都那么晚了，还有太夫愿意医人吗？你不是说，钦州有匪乱，因此夜时少人吗？”
　　沈连期也没顾得上问，夜里让陶华服药时，怕吵醒他，吕大夫特意嘱咐说有事第二日再说，陶华醒前一刻便差少年来送水，
　　“我也不知，一会见了可以问问。”
　　陶华“嗯”了一声，二人一时无话。
　　直到晚些时候，天大亮，少年才扣着陶华的门，叫他们去用早膳，
　　昨日夜里急切沈连期没有仔细观察，今日天大亮，他看清了少年的眉眼，隐隐有几分熟悉，不过一时想不起来罢了。

　　这少年走起路来步履稳健，眉眼除却少年肆意外，还扬起了些许高傲，
　　只是，这些高傲在见到吕大夫时便没了，
　　他眼中柔顺，快步过去为他的师父披上了披风，
　　吕大夫略微皱了下眉“屋内炭火烧的旺，不必如此。”
　　“前几日您也是这样说，第二日就病了。”
　　吕大夫噎了一下，看见了陶华二人，便没有再纠结衣服的事，他笑道“公子感觉如何？这里只有些粗茶淡饭，还望不要嫌弃。”
　　陶华作揖“多谢先生，喝了先生开的药，身子轻了许多，劳烦您了。”他余光扫了眼桌上的饭菜，也笑道“我其实，还是比较偏爱这些饭菜的。”
　　吕大夫引着二人坐下，粥已经盛好，还冒着热气，
　　陶华闻着碗中溢出来的香气，胃口大开。
　　他是真能吃了这些，比起外表华美的千金美食，他始终爱这一份恬淡自然，正如他性子一般。
　　“先生如何称呼？”
　　他虽是吕伯钦的后人，但也从很少外人透露过自己的名姓，倒不是有什么避讳，只是若无人问，他却也觉得没什么必要。因此熟悉的人渐渐便唤他做先生。
　　他刚给少年夹了一根辣菜，闻言一笑“付言，总这样叫我“先生”，心里总感觉像是老了一样，我看你们与我差不多年岁，便唤我付言吧。”
　　吕付言是爱笑的，陶华说“怪不得话本里要叫您笑先生。”
　　他“啊？”了一声，似有不解。
　　陶华抬起头来“坊间流传的小故事，我还一直疑惑，为什么是笑先生呢。现在才知道付言你是如此爱笑一个人。”
　　吕付言又弯了唇，陶华也随着他笑，忽然间他想到什么，便问“我听连期说，这边夜里很少有人的，为何您这里晚上不关门啊!我叫陶华，他叫沈连期，你也随便称呼就好。”
　　吕付言说“生病乃是人之常事，我既然久居于此，又怎能视若无睹？因此这里不论早晚都常开着门，能救一个人算一个人吧。也是你们赶巧，上一个病人才走不久。”
　　少年担忧地唤了一声“师父。”
　　吕付言笑了笑“无事，医者的本分罢了。”
　　陶华慨到“原来真如故事中说的一般，只是付言你比故事中生的更好看，也更善良。唉，像我们那里的大夫可不是这样，有的大夫还好，我原先去过一个村子，那里好像是只有一个大夫，那个大夫便趁机敛财，开高价治病。如今这世道，像您一样的大夫可不多。”
　　“什么世道都是如此，钱财永远都是许多人人生在世最想得到的东西，因为他们以为，有了钱，就可以做任何事。”
　　“所以啊，我从来不责怪世道不公。”
　　两个人对视一笑。
　　用过早饭后，吕付言便与少年出门采药了，出门前特意叮嘱陶华，有不适定要找他。
　　陶华点头应下，眉眼都是弯弯的月亮形状，走在路上，沈连期问他“这么高兴？”
　　陶华重重的“嗯”了声“当然高兴!原先我听爹爹地话，以为外面险恶，如今出来看世界，才发现天大地大，原来人也如是。”
　　他侧过头“对不起，我昨日病起来说了太多胡话，你别往心里去。”
　　沈连期“无妨。我不当真便是。”
　　“那便好。”
　　沈连期心里有些疼，其实他在心里把陶华说的话全都当真了。
　　“你那么喜欢吕伯钦？”
　　“你怎么知道？”
　　“我昨日跟你说去找吕伯钦的后人看病，发现你忽然便有了些精神，今早又见你略带羞赧。”
　　陶华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是啊！小时候生过大病，所以特别崇拜大夫，无意间听到吕伯钦的故事，心下羡慕。今早，其实是有一点激动，但是也是真心觉得付言值得交朋友。”
　　还有一点他未同沈连期说，他钦佩的，除了吕大夫那妙手回春，更艳羡那人同顺帝的一桩情缘。
　　如何爱也潇洒，去也洒脱。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直到到了闹市，钦州同这里匪患有过约定，白日里匪徒不得打家劫舍，钦州人民不得打扰周边几处匪山，夜里山匪出行，打劫过路人。
　　这样怪的协定纵使叫人诧异，但若能换得大家平安，官服便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因着匪徒还算守约，所以这闹市人也不少，
　　雪中行人，虽然冷，但是大家一起喝酒，吃辣椒，也是快事。
　　陶华玩心一起，拉着沈连期去买了串辣椒项链挂在脖颈上，说是要入乡随俗。
　　沈连期刚开始拒绝，后来耐不住陶华的劝说便佩上了，那商贩乐道“瞧这俊公子与这链子多配。”
　　闻言沈连期一怔，探手感受了一下，说“这是暖玉？”
　　那小商人眯着眼睛“是啊，您也知道我们这钦州周围有四个火龙盘旋，这玉啊质地天然，其身温暖，乃为神龙口中之物。”
　　陶华好奇“神龙口中玉？”
　　小商人“没错没错。”
　　“哪里有神龙口中玉，你见过吗？”
　　小商人被问住了，一时答不上来，歪着脑袋想了好半天，才悄悄地告诉他“我也是最近才来的，以前听说有山匪不敢来，后来见也没出什么事就来了，这边盛产玉石，来买的人也多，各式各样的都有，这暖玉和神龙的关系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家都信这套。我看你俩也是外地人这才说的，我这些玉啊，其实都是在南山挖的。”
　　沈连期敛眉，看着陶华摩挲着小辣椒的一个小凹角，忽然道“依您看，什么时候去挖最合适？”
　　小商人愣了愣，实在没想到他会问的如此直接，将头埋下来笑了笑，
　　陶华看不见他是在笑，以为他是被吓住了，于是小声道“其实啊，我二人是来做玉石生意的，想多进些货，这不，你既说可以越过官府去挖，我们这也少了不少成本。”
　　小商人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原来是这样啊，我之前跟你们说这么多，是因为我卖的是手艺，月来尚能有余，你们看这辣椒雕的多像，全钦州只此一摊。不过，官府明令不让私家占山，你们若想去挖，还需要去官府才对。”
　　陶华是很喜欢他雕的这些的，他虽极爱穿素色衣衫，却也喜欢红这样热烈的颜色，
　　尤其还是暖玉。
　　小商人的眼里天真无邪，带着少年的纯真，陶华自然而然的便同他亲近了一些，刚想说全要了，便被沈连期一把拉住，他疑惑的侧目，
　　只听沈连期沉声向小商人道了谢，拉着陶华的袖口转身就走，陶华只能听见后面小商人又呼喊了几声“唉，公子，这白菜辣椒项链你们还要吗？”
　　还有不知是不是听错了的“下次再来啊!。”
　　他来不及多想，便被沈连期吸引去了全部注意，跟着人跌跌撞撞的走着。
　　直到了个人稍少的地方，沈连期才将人放下，陶华揉了揉被捏的酸痛的小臂，问他“是发现什么了吗？”
　　他俩躲在一个极隐蔽的地方，稍有些宽阔，正有几颗树遮挡住了人群，沈连期摊开手“项链给我。”
　　陶华木木的看着眼前爬满老茧却异常宽厚的手，有些不明所以的将项链递过去，
　　他能感觉到沈连期生气了，但具体在气什么，他不知道。
　　他只呆愣的站在那里见沈连期将项链抛入草丛中，他下意识的去拦他，
　　沈连期紧抓着他的手，语气有些生硬道“不要它。”
　　“啊？啊？”
　　沈连期却固执的又重复了一遍“不要。”
　　他感受到沈连期有些微颤的手，那人低声说“你若想要上好的玉石，我有，我送你。全天下最好的玉，刻成萝卜地瓜这都行。”
　　陶华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怎样了，听闻此话有些无奈，他说“我要那好玉干什么，不过是看那辣椒，一时兴起罢了，你若不喜欢不要便是。”
　　沈连期这才放下他的手，点了点头“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语罢便转身走了。
　　沈连期这个人本来就别扭的很，虽然陶华承认自己也是个极度别扭的人，但是沈连期，绝对是他认识的最多面以及别扭的人。
　　捉摸不透，有时又让你觉得你在他心里尚能占个一分模样。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陶华不知道，陶华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个好人。
　　虽然那人剑下不知染了多少鲜血，又担负了不知多少条冤魂，可他就是觉得他是好人。
　　毕竟，有哪个坏人会看见乞丐到底眼底生出怜惜的，怕是沈连期自己也不知道，他唯一自然流露的，
　　竟是对这些个事的心伤。
　　想着，他极快的将玉又捡起来收到了袖中。
　　沈连期转头的时候他正好站起来，陶华掩饰般的朝着他笑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到他的身侧，沈连期恍了一下，耳尖倏地红了起来。
　　他也极快的跟上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