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虽寿》芒竹

3、第 3 章

　　天还未亮，方家院里唯一的一只大公鸡就开始打鸣了。乌玄被鸡鸣声吵醒，睁眼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又黑又小的空间里，充斥着木头的清香和潮湿的腐味。他站起身来，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然后后知后觉的对着自己的手脚和身体发呆，他这是，化形了？
　　本来打算离开的乌玄又坐了下来，想要研究一下自己的新身体。他拿出不知什么时候收集来的一颗夜明珠和一面铜镜，仔细端详着。总体来说还行，五官硬朗、棱角分明，就是原本双眼皮的大圆眼变成了狭长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这让他有点不满意。
　　随后他又试了一下，还能自如的变回原形，就放下心来收好东西去开门。门被方林氏锁上了，不过这可关不住他龟仙人。轻松地穿墙而过，乌玄自得的神情还挂在脸上就与扶着墙拄着木棍单脚蹦跶过来的方小满正好撞了个正着。
　　昨天情况不对，乌玄并没有看清方小满的长相。作为小哥儿，方小满个子不算矮，但也比乌玄低了近一个头。此刻他微仰着头，大概是因为惊讶，嘴巴微张着，本就圆润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乌玄莫名觉得他像一只刚破壳还留着破壳齿的幼龟，心中不由地升起一股亲切和欢喜的感觉来。
　　而对面的方小满，虽然伤了脚，但依旧早起做了早饭。正准备来看看能不能找人谈谈报恩问题，就看见还锁着的柴房门口凭空多出一个人来，不对，还不知道是人是妖。惊骇的瞬间他克制住没有惊呼出声，害怕吓到屋里的娘亲。强自镇定下来后，看见白衣男子似乎有些出神，方小满握紧了手中的木棍。
　　在方小满抡起的棍子落下来的瞬间，乌玄从思绪中惊醒，想起少年是个大力士，赶忙退后躲开攻击，看见少年身形不稳，又几步上前扶住少年的腰，顺手少年手中扔掉了充当武器的木棍。
　　方小满发现自己被擒住了腰肢，手中的木棍也被抢走，顿时又羞又怕，早知道他不该冲动上前的，不知道这妖怪会不会吃人。这妖怪肯定不是个好的，自己阿娘救了他，他却想伤害自己，说不定就是个以人为食的。
　　胡思乱想一通，方小满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胸中突然涌起一股悲愤的情绪，张口就朝面前的男子身上咬去，临死之前也不想人坏人好过，结果就被男子坚硬的皮肤崩到了牙齿。
　　“呜，我还不想死，呜呜。”方小满不悲愤了，他觉得好委屈。
　　小时候爷奶不喜欢他，家里的兄弟姐妹也不跟他玩。后来分了家，为了让阿娘能多些时间休息，家里的活计他都会主动帮忙。等年纪稍大些，除了家里的活，地里的活他干起来也是一把好手。阿娘一直觉得对不起他，但他并不觉得辛苦，相反每天都过得十分充实。他相信，凭着他和阿爹的辛勤劳作，他们家肯定会慢慢过上好日子的。可是，阿爹摔伤半年了都没醒过来，为了治病差不多花光了所有积蓄。现在他又快没命了，只留下阿娘一个人要怎么办啊？
　　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总不给他们家好过？他越想越伤心，眼泪一颗接一颗的滑落，像是要把多年积攒下来的郁气统统发泄出来似的。
　　乌玄头疼地看着眼前哭的稀里哗啦的少年，真像个小孩似的，眼泪鼻涕都沾到他身上了，乌玄有点嫌弃，但手却不由的挽起衣袖，为少年轻柔地擦拭泪水.
　　“别哭了啊乖，小宝宝乖。”
　　方小满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边把鼻涕擦在乌玄身上，还不住地念叨着：“不要你现在假好心，你这个坏妖怪，我阿娘救了你，你不打算报恩就算了你还想吃我，呜呜······”
　　方小满哭得忘我，终于把方林氏吵醒了。方林氏听到儿子凄厉的哭喊声，慌忙穿上衣服出门，就看见自家小哥儿正被昨晚救得那个陌生男人抱在怀里，一时气血上涌，捡起地上的棍子就朝男人打去。
　　“我打死你这个登徒子，竟然敢欺负我家小哥儿，我们好心救你一命，倒是救了个白眼狼回来，我打死你······”
　　乌玄正全心投入的哄小孩，没防备被方林氏打了个正着，棍子打在后背上，正好是昨天被方小满砸过的地方，顿时就疼的直抽气，脾气也被打了出来。他伸手一把夺过木棍，稍一用力木棍就断成两半。
　　强大的威压袭来，方林氏被吓住了没敢再动，方小满见状也顾不得害怕，单脚跳着挡到方林氏面前，挺胸瞪着乌玄，一下子从刚破壳的小乌龟变成了护犊子的老母鸡模样，乌玄被他逗乐了，气势也收了回来。他也看出来了，这一对母子好像误解了他，把他当成了坏人。
　　乌玄学着以前看过的人的动作，朝两人行了个礼，“在下乌玄，是一名游商，前两日遇到盗匪逃到此地，幸得夫人所救，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说完，从袖子里拿出那颗刚刚用来照明的夜明珠递给方小满。
　　方小满警惕地盯着乌玄，见他没有再面露凶相，而是一脸和煦的笑容，也不管这话中的真假，低头去看乌玄手中的物品。一颗鸡蛋大小的圆润的石头，泛着荧荧绿光，一看就不是凡物。方小满有些心动，想要伸手接过来，却被方林氏拉住了。
　　方林氏已经镇静下来，她扶着方小满到她身后，依旧提防地看着乌玄，“这位兄弟，昨天那个情况不管是谁倒在门口我们都不会见死不救，你也不用这么客气，东西我们就不收了，你既然没事了还是快点离开吧，我家汉子不喜被人吵醒，他脾气可不好。”说完她又回头推了推方小满说：“去屋里看看你爹起了没，你脚不好小心点。”
　　方小满兴奋地想问他娘他爹是不是真的醒了，就看见方林氏使的眼色，明白过来这只是他娘震慑外人的说辞，他也没太失望。
　　方小满也不放心他娘一个人应对乌玄，但有时候他娘固执起来他根本说服不了，只能在他娘背后朝乌玄挥挥拳头，示意乌玄老实点，他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然后才慢慢一步三回头地往堂屋里挪去。
　　乌玄看得好笑，也不坚持，收回夜明珠，然后又朝方林氏行了一礼，“那在下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携礼郑重拜访。”语罢，看了一眼方小满然后转身离去。
　　乌玄走后，方林氏终于放下心来，把院门关好，回头路过柴房时，发现柴房门上还挂着锁，也没太在意，快步进了屋子。
　　“小满，你告诉娘，刚才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哭得那么伤心？是不是那人欺负你了？你······”
　　方小满被他娘一问，想起刚才自己在外人面前哭成那副惨样，不由有些脸红，随即又想到他还没搞清楚那个乌玄到底是人是妖，不知道会不会再来行凶，脸色又蓦的一白。
　　他这反应落在方林氏眼里显然就是真的被欺负了，方林氏搂着方小满，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眶说道：“我可怜的小满，是娘对不起你啊，都怪娘，以前娘身体不好害得你从小就干那么多活，现在娘烂好心就人又害得你被······你放心，娘这就去把那贼人找回来，就算拼了老命也要为你讨个说法。”说完转身就要走。
　　方小满被他娘说的一懵，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娘在说啥，直觉他娘好像误会了什么，赶忙拉住了方林氏。
　　一番交流过后，方小满终于明白他娘在说什么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娘对他的长相是不是太自信了？方小满长得的确算不得好看，个高且瘦，像个竹竿似的，五官只能算清秀，一双杏眼被偏瘦的脸衬托的大的吓人，反倒成了五官中的败笔。再说，那个乌玄明显就比他要好看的多，怎么会来“欺负”他？
　　娘儿两个说清了事情的原委，方林氏也不再抽泣了。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原来是陈老大夫带着他儿子陈大山来接乌玄的。
　　得知乌玄已经走了，陈老大夫给方小满重新检查了脚伤，发现脚趾比原来更肿了些，得知方小满大早上就下地做饭了，有不知道该训斥他不听话还是该心疼这孩子太过懂事。
　　“小满啊，你听陈爷爷的话，你这脚这几天真的不能乱动，养不好伤以后可能成为一个跛子，别以为陈爷爷这是吓唬你，伤筋动骨一百天，哪个不是慢慢才养好的？”
　　方林氏握着方小满的手，“满哥儿，娘身体没你想的那么差，家里的活计娘都干得。娘知道你是孝顺舍不得娘受累，但娘也心疼我家满哥儿啊”
　　陈大山也帮着劝说：“小满啊，大山叔等会儿就给你家送些柴火来，这刚过了农忙，都闲着呢，有什么事方嫂子直接来叫我。”
　　在几人的劝说下，方小满终于答应安安分分的在床上躺着休养几天。
　　方林氏送陈老大夫他们出门，知道陈老大夫不会收她出诊费，便把昨天方小满带回来的河蚌挑了那些个头大的让陈老大夫带回家。河蚌肉不多，但胜在熬汤味道鲜美，平时村里也有人会去河里摸几个改改口味，陈老大夫就没推辞，笑着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