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与蛀牙》一个点两个点三个点

6、6.勤奋与懒散

　　身为班长，哪怕只是临时班长，徐逸帆也得做到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所以，他向来都是班级最早到，最晚走的人。
　　路如舟与被窝有浸入骨髓的孽缘，向来是班级卡点到，踩点走的人。
　　不会在教室里浪费时间一分一秒。
　　卡点踩点虽最大效率地利用了时间，但仍是有坏处所在。
　　比如，卡点进门，教室里只会剩下徐逸帆旁边的空位。
　　班长人缘这么不好的吗？
　　路如舟不情不愿地拉开椅子，坐下。
　　徐逸帆也是，每天都选靠近讲桌的位置，能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接受老师“和蔼”的目光。
　　也难怪正常人都不会选择和他坐一块。
　　“你其实可以早点来，就不用委屈自己和我一块坐了。”徐逸帆说。
　　路如舟有认真考虑过，但他还是选择睡觉。
　　和徐逸帆坐一块的委屈远小于睡眠不足给他带来的伤害。
　　“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超进化成乌龟的。”徐逸帆又说。
　　路如舟出奇地没跟他杠下去，仍是低头沉思了会儿，真情实意地抬眼道：“谢谢你祝福我万寿无疆。”
　　过于真情实感的后果是，徐逸帆逃也似地把课桌椅往另一边挪了挪。
　　“有病得治。”把课桌椅拖到安全距离时，徐逸帆也真情实感地说。
　　路如舟揣测不出这个病到底是玩笑意义上的还是生理意义上的，不过他没有反怼一句，“你才有病”。
　　他确实有，心理意义上的，偶尔会发展到生理层面。
　　所以他不反驳，他也有认认真真遵循医嘱，按时吃药，定时复查。
　　但不怎么管用，是他的问题么？
　　许是瞥见他表情不对，徐逸帆又补了句：“我开玩笑的啊，你要介意，我以后不这么说了。”
　　孩子是好孩子，就是偏偏长了张嘴。
　　路如舟不明白一向会说好听话的徐逸帆，老是能精准踩到他的雷点。
　　于是他说：“我介意你张嘴说话，所以你以后就别说了。”
　　聊天总是以这种针尖对麦芒的形式不欢而散。
　　路如舟低头调出语文课本的页面，正好定在他昨天没背完的《行路难》。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爹爹说，他和徐逸帆的名字都有从这首诗里选取立意。
　　但他没想过乘风破浪。

　　徐逸帆觉得自己就是个陀螺，被生活来回反复抽打。
　　虽然班上同学人少且友好，老师们平易近人且乐于沟通，人工智能运用布及整个校园，但是徐逸帆仍然忙得每个课间都没在教室。
　　“所以，秋老师，您跟我解释解释，为啥您这么事儿多？！”
　　徐逸帆一面戳着自己的书本电脑，替班主任处理校方下达的乱七八糟的文件，一面奋力吐槽着办公桌后翘二郎腿悠哉神游的班主任。
　　班主任塞着蓝牙耳机，听不见他的无能狂怒，反而慢慢悠悠哼着调子：
　　“良辰美景奈何天，桃花浓妆共人面......”
　　监学打办公室门外过，探头进来问：“我去食堂买了烤肠，你要么？”
　　班主任一蹬地，转椅滴溜溜从徐逸帆眼前过，停在监学跟前精准而稳。
　　“要。”他没摘耳机，如是说。
　　徐逸帆：“......”
　　“徐同学也在啊。”监学老师的复眼终于扫到了弱小可怜埋头填表格的徐逸帆，很是人道主义地问了句，“正好烤肠有多的......”
　　班主任扭头盯着他，是护食的目光。
　　徐逸帆把电子笔收回书脊的格子里，起身随着上课铃，一字一句：“不用了，守则规定，学生不得在教学区随意吃零食。”
　　“好像是有这条来着。”秋恒拿到了烤肠，忙忙吹气，“我个人觉得蛮不合理，以后学校开大会，我会给校长反映。”
　　“那可是谢谢您啊。”徐逸帆咬牙切齿，一曲斗牛在耳边演奏完毕，苦逼学生大步流星赶回教室，差点与这堂课的科任老师撞了个满怀。

　　他们所在的高一五班，是语数外三科外加物化地的学科搭配，徐逸帆碰上的老师教地理，他任劳任怨地帮这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搬有半人高的地球仪。
　　“您其实可以找学生或者机器人帮您搬的。”徐逸帆说。
　　老太太抱着他的课本，轻轻扫了眼扉页，说：“不用找你们就都来搬了，小徐同学。”
　　总之是得到了老师的肯定，小徐同学很开心。
　　不过这种上了年纪的老教师，不太玩得懂新式的教学设备。
　　徐逸帆自告奋勇，给老师当了一节课的助教。
　　“哎呀，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又忘记该怎么输入积分了，小徐同学，占用一下你的课后时间，可以吗？”老太太和蔼请求道。
　　“可以，可以。”徐逸帆抱着地球仪，忙不迭应着。
　　本着帮人帮到底的原则，以及暂时不想见到班主任的心态，徐逸帆很是积极。

　　路如舟的这个星期，过得很舒适，哪怕他与徐逸帆同寝同桌，却也没什么时间与徐逸帆有直接接触，这便有效避免了许多矛盾冲突。
　　不过就他个人的观察来看，班主任秋老师似乎有些在特意“为难”徐逸帆这临时班长。
　　毕竟很多事务（例如填校方表格）不能算在班长的职责内，这样做就无限压缩了徐逸帆的闲暇时间，让他基本管理不了班级事务。
　　但班级仍然井井有条：在路如舟来教室前，液晶黑板的角落便已输入这一天的值日生，每天教室清洁、记分机器人的充电维护，辅助科任老师教学都由值日生负责；班级偶有同学发生摩擦，会有一短发女孩子站出来调节矛盾；声乐、体育、劳技等不在固定教室上的课程，也会各自出现领头维护秩序的人......
　　在秋恒放手不管且变着法“折磨”徐逸帆的情况下，似乎慢慢地，出现了班委的雏形。
　　路如舟有见过徐逸帆和那几个同学课后开短会，不消多想便明白了老班的用意，对下周的竞选也稍微有了点底。
　　反正赌一百个积分，徐逸帆是正班长。
　　而像他这种班级小透明，每日打卡早退，应该也不会有人发现吧。
　　虽说班上只有三十来号人，虽说他每天坐班长这焦点中心的旁边......
　　但他翘了晚自习回宿舍睡觉，确实也没人拦着他。

　　徐逸帆到了星期五的晚上，才稍稍松了口气，往课桌上一倒，愣了足足五分钟，才把头拔起来。
　　然后发现自个儿同桌不见了。
　　学校没有硬性规定非高三学生上晚修，因为要留出时间给社团活动。
　　但据徐逸帆对路如舟的了解，这少爷是绝对不会去参加社团面试的，多半溜回宿舍睡觉去了。
　　徐逸帆耐着性子预习完下一周的功课，等到第一堂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起，才起身踱步到走廊，让里特连线路如舟。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在关机中，请等他开机后再打。”
　　里特毫无感情地转述给徐逸帆一个事实。
　　得，估计是真的睡着了。
　　徐逸帆叹了一口气，慢慢将胳膊挂在走廊边上的矮墙。
　　这事儿其实不归他管，毕竟校规也没说不允许晚修回宿舍。
　　但路如舟天天这么与人隔绝，自我封闭真的好吗？
　　徐逸帆撑着矮墙，望着远处教学楼之外，零星的灯火。
　　以前路如舟也不这样，嗯，这话说得像他很了解他似的。
　　徐逸帆发现自己老是会萌生出这样的错觉，对路如舟的错觉。
　　然后路如舟会毫不客气地告诉他，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子，你根本不了解我是什么样子。
　　对啊，你都不给我机会去了解。
　　徐逸帆瞥到了手腕上的黑色发圈，最近忙糊涂了，竟然一直把它当手环戴着，没取下来。
　　好傻。他对着走廊雾白色的灯光晃晃手腕，黑发圈不松不紧地绕着，还挺合适。

　　路如舟听见徐逸帆的动静了。
　　哪怕他现在闭着眼，大脑已经进入休眠模式。
　　但也只是轻度睡眠而已，徐逸帆声音再大点儿，他得直接掀被子翻身起来，把手边能砸的东西砸过去。
　　按照前几天的规律，徐逸帆大概要洗漱二十分钟，然后花两分钟上床，躺下一分钟后进入深度睡眠。
　　把嘱咐里特检查电器后关灯，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时路如舟不得不睁眼，将休眠的采玉喊起来，指挥被打开盖子的洗衣机洗涤烘干衣服，收纳完毕后，自动回归充电桩。
　　采玉再检查一遍室内电子设施有无按规定关闭，最后关灯，才依照路如舟的命令再次休眠。
　　而路如舟则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数羊数到一千只，怀揣着明早会被徐逸帆再次吵醒的担心，进入并不安稳的梦境。
　　但这一切，徐逸帆不会知道。
　　忙人不会在意闲人这些无关痛痒的小麻烦。
　　所以路如舟等着二三十分钟后收拾残局，想到今天是这周的最后一天，不免心情愉悦了些。
　　明天就可以回家和爹爹爸爸一起住了，开心~
　　路如舟勾了勾嘴角，慢慢地翻了个身。

　　徐逸帆在路如舟床边站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看看地面，虽然没有踩到那条荧光线，但他还是往后退了步。
　　似乎好像这两天都没注意到，也不是说线，而是路如舟。
　　基本都没说上几句话，回来的时候他在睡，走的时候他也在睡。
　　如果要这么处一个月，比打一个月的架还糟心。
　　徐逸帆有点沮丧，他是真的不知道拿路如舟怎么办才好。
　　恨不得现在把这人从床上薅起来，再打一架。
　　反正不是还有两次机会么？
　　徐逸帆摇摇头，把这坏念头甩出去，而后定神去阳台洗衣机的收纳盒里，拿换洗的衣服。
　　不过话说回来，他对这衣服最后的印象是把它们扔到洗衣机里，但没有下达过烘干收纳的指令，怎么每天都是收得好好的？
　　回到寝室被白炽光晃了眼睛，徐逸帆忽然想起自己睡觉前好像也没关灯。
　　他小心翼翼地往路如舟那边瞧了瞧，而后悄声让里特把灯调成柔和的暖黄色。
　　路如舟好像动了动，是做什么梦了吗？

　　“那个，我猜想你没睡着。”徐逸帆抱着衣服，站在了荧光线外，看着路如舟的床沿，“当然如果你睡着了，我也会明天再跟你说一遍。”
　　“嗯，首先很抱歉，我最近麻烦到你了，我以后会注意收拾衣服和关灯，尽量不会吵到你休息。然后就是，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说，哪怕我们可能会吵起来，我承认我脾气不太好，当然你也差不多。但说出来比憋着好，容易把矛盾解决掉。最后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和平相处，毕竟哪怕换了寝室，今后三年也还会在同一个班级，总是会打照面的，而且你也知道我爸爸和你爸爸是多年好友，我们不想打照面都难。”
　　“不过请你放心，也就这三年，高考以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不会再来烦你了。”

　　路如舟睁开了眼，从徐逸帆第一句话开始。
　　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啊。路如舟看着天花板上暖黄色的光晕，听徐逸帆说一句，心里回怼一句。
　　啰啰嗦嗦一大堆，不过一句中心思想，咱俩尽量井水不犯河水。
　　切。
　　路如舟不想压他是班长了，班长得是热心肠。
　　不过还是得起来应答一句，免得第二天早上又被教育一遍。
　　“我知道了。”路如舟说，他裹着被子，假装自己是条毫无感情的毛毛虫。
　　徐逸帆顿了好久，在路如舟以为他没听到时，又缓缓地开了口：“那就这样吧。”
　　“晚安。”

　　路如舟翻了身，看他往浴室去。
　　浴室门反锁，路如舟闭了眼，下意识地嘟囔了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