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28.糖果与药片 ...
-
徐逸帆在备忘录里敲下“药”这个字,又不放心似的,在上面画了个红圈。
他之前从采玉那里听到过这个词,追问路如舟时,他没有答复。
不知为什么就记下来了,记到了现在,和路如舟和好后。
大概是因为,这不是什么好词,写出来都有种灰白的调调。
徐逸帆想着,既然现在和好了,那要不去问问。
而问题就在于,什么时机去问,路如舟才会乖乖回答。
嗯,想不出来。
电子笔尖在平板上敲敲,徐逸帆点击了保存,让里特和平板相连,将这备忘录储存进系统的深处。
在永久保存这方面,你可以永远信赖斗指东南的技术。
但徐逸帆觉得仍旧不够,他隐隐约约不太信赖这种电子信息化的东西,也许是被里特这人工智障坑过的原因。
或者是在很久以前的小时候,他对纸质书的喜爱远超过电子书。
对,那时候他和渠爸还能和平共处,阁楼里的藏书是他们父子俩一同整理出来的。
渠爸告诉他,这上面的文字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们,留给现代人的情书。
情书不止一种,因为世间的感情不止一种。
但渠爸写给源爸的情书,是唯一的一种。
徐逸帆这般举一反三着,渠爸呼噜呼噜他毛茸茸的脑袋,笑得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很奇怪,渠爸显小,那一阵他们一家四口出门,别人都以为源爸带仨孩子,说什么老大长大了很懂事,帮着爸爸管弟弟妹妹。
谁知道后来会变成那样呢?
他不知道,渠爸也不知道。
徐逸帆搜了好些家网店,才找着一家有信纸卖的。
这年头,书写印刷用纸少见且难买,是信息化时代的大趋势。
他很庆幸,自己家还有收藏的钢笔和墨水。
是的,他想给路如舟写点儿什么,不是情书啦,好朋友之间写友情的情书,总觉得怪怪的。
虽然也不是不可以。
他要给路如舟写的,是他存入浩瀚代码数字里的备忘录。
电子系统存一份,手写一份,他脑内再记一份。
知错能改是徐逸帆最大的优点,同时也是他最深的固执。
而这些,路如舟不需要知道。
“除开您周末回家的那两天,您已经两周没吃过药了。”采玉冰冷的电子音锲而不舍地说道。
路如舟不明白了,他把所有关于药物的备忘录都给删除了,怎么采玉还是会每天固定在他耳边唠叨几遍:“该吃药了,该吃药了。”
“好好,我这就去吃。”路如舟先讨个饶,今儿难得徐逸帆没在跟前,他也就不用避着谁,把他藏犄角旮旯里的药瓶掏出来。
说是篮球队聚餐,徐逸帆和林问风连乐队排练都赶不及来。
正好便宜了路如舟,他去宫羽楼晃悠了圈儿,跟Key他们打了声招呼,就溜溜达达回宿舍了。
难得可以洗完澡吃个药,然后上床睡觉。
“我问你啊,采玉。”路如舟将两片药搁进喉咙口,再灌口温水咽下去,“是不是那次我爸给你调程序,多加了一条指令?”
“是的。”采玉一五一十道,“指令是,每天提醒您按时吃药。”
“可删除么?”路如舟扶额,艰难地问道。
“指令加在自毁程序里,不可删除。”采玉说。
路如舟深吸一口气,把“操”字生生咽回去。
狠还是老爸狠。
“但其实我病好得差不多了。”路如舟瘫倒在椅子背上,玻璃片因他的动作在脖颈上晃了几晃。
“您的病好得差不多,和我的指令并不冲突。”采玉说,“更何况,您没有心理医生给出的具体诊断,无法证明您的病已经好了。”
不要试图和人工智能讲道理,这是很早以前,老爸教导他的话。
于是路如舟选择闭嘴,而后看着头顶的床板发呆。
嗯,这是上床下桌的优势,可营造出一个逼仄的安全空间。
让他想起他房间角落的猫窝床,很安全。
路如舟容易在安全的环境里发呆,因为无事可做,容易想入非非。
可最近倒没怎么发过呆,徐逸帆给他找的事情太多,一件一件应付过来,把发呆都抛到了脑后。
但很神奇的是,他仍然感觉到安全,哪怕被拉着去认识了不认识的人,性格脾气各异,却意外地不难相处。
路如舟以为自己最多最多去认识Key这样的人,因为他们是同类,有相似的爱好,且孤僻独行。
不过顶多就是认识啦,结为知己好友对他们两个都不太现实。
他们无法互相给予安全感。
路如舟不得不承认,除却老爸和爹爹外,徐逸帆是他唯一的安全感。
所以那次被遗忘抛下后,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吧。
如果,再被遗忘呢?
他又没立场让徐逸帆时时刻刻将他放在心上。
放在心上啊......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
路如舟把自己脑门拍了两下,不想了,睡觉去。
“采玉,关灯,休眠。”
“是。”
徐逸帆看见门把手上的光点,知道路如舟已经回到了宿舍。
学长发来消息打小报告,说路如舟划水,练都没练就走人了。
徐逸帆便回了个,好歹他也是有去宫羽楼的嘛,没直接不去。
学长给他比了个中指。
打开门,里面黑洞洞的,估计是睡着了。
徐逸帆轻声让里特开启夜灯模式,暖黄色的灯光不扎眼,应该不会打扰到路如舟。
而后跟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踩在地砖上,还得赶紧洗漱收拾完毕,不然弄出点儿响来,那祖宗又得醒。
徐逸帆轻轻叹息,叹息之外还勾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温柔。
他自己没察觉到,他察觉到的是余光尽头,路如舟桌子上的小瓶子。
里边有一半瓶白色扁平的药片,瓶身密密麻麻纹着小字。
徐逸帆对着光仔细看,是缓解抑郁症的药物。
药。
他隐隐约约了解到什么,关于这两年路如舟与他冷战时,莫名的阴郁,古怪的脾气。
丝丝缕缕,原因指向那次演出的遗忘。
他还天真地以为,路如舟原谅他了,就没事了。
这不是原不原谅的事情,原谅他之后,路如舟还是得吃药。
所以说,道歉是世上最没有用的东西。
“班长,回来了赶紧洗澡啊。”路如舟的声音从斜上方的床铺闷闷地传来,估计是把头闷进了被子里,“你就算点着这不亮的灯,我也睡不着。”
但徐逸帆捏着药瓶子,半晌没动。
路如舟坐起来,弯腰往下瞅。
瞅见小孩捏着自己忘记收起来的药瓶,抿着嘴表情傻傻的。
“怎么了?”路如舟猜到些什么,但明知故问着。
他有点想听小孩的回答。
结果又是一句:“对不起。”
“跟你没关系。”路如舟摇摇头,他掀开被子,一步一步下了床,小孩心情不好,就不跳下来吓唬他了。
“你以前不用吃药的......我记得。”徐逸帆轻声说。
“我以前就一直吃药,只是你不知道。”路如舟宽慰道,追着他眼睛看,“在遇见你之前,我就已经有抑郁症了,因为在福利院里的一些经历。”
“这些都和你没关系。”
但小孩的神情越发的难过了,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我竟然都不知道。”徐逸帆声音是哑的,在抖。
“是我没告诉你,你不用对不起的。”路如舟软下声音来哄,感到心脏那块,一抖一疼,再一软,便化成了水。
徐逸帆一米八几的个子,这会儿却把自己收起来,可怜兮兮的。
“把药给我吧,我收起来。”路如舟继续哄着,拉过他的手腕,轻轻晃一晃,药瓶便拿了过来,哗哗响,跟他这会儿的心一样,一上一下,“去洗澡吧,明天还要早起,你得带我去吃早饭。”
还是一动不动,可能是打小情商高的缘故,徐逸帆的共情能力强,仿佛要将他这些年的遭遇感同身受。
“药很苦啊。”小孩说。
“习惯了,不苦。”路如舟说,他想抱抱小孩,或者呼噜呼噜他脑袋。
耳朵都耷下来了。
还没开始动手,主要是药瓶子碍事,路如舟眼看着徐逸帆在外套兜里摸摸索索,掏出来摊开手掌,是糖果。
浅粉色糖纸,白桃味。
“你咋随身带着糖啊?”路如舟哭笑不得地接过。
“以防万一。”小孩嘟嘟囔囔完,不好意思地低头,横冲直撞到阳台收衣服。
防他这万一的低血糖么?路如舟把药瓶放回桌面,撕开糖纸,将浅蜂蜜色的硬质糖果喂进嘴里。
酸甜,齁着嗓子。
他想起自己馋了几天的白桃,但每次都忘了买,这次得偿所愿。
不过就是他刚刷过牙,吃完糖后还得再刷一次。
又一阵横冲直撞的风在面前刮过,徐逸帆进了浴室,落锁。
好吧,他只能等一会儿再刷牙了。
嘎嘣嘎嘣把糖果咬碎,还好没蛀牙。
徐逸帆撑着墙,被热水当头淋了好几分钟,才稍稍找回自己的失魂落魄。
他能为路如舟做些什么呢?
是时刻关注他的情绪,查阅相关的书籍,为深入了解他慢慢做着努力。
是时刻在他身边,将他放在心尖上。
后面两条,似乎有些得寸进尺。
徐逸帆摁了冷水的按钮,咝,清醒了。
“班长,你好了吗?”浴室门外,路如舟“咚咚”地敲,他等困了,想快点儿刷牙睡觉。
徐逸帆这会儿刚从冰火两重天里出来,脑子迷迷糊糊的,就从架子上扯了条浴巾盖头顶,飘飘忽忽地拧开了门。
“好了。”徐逸帆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水珠顺着下颌线淌,皮肤泛着红,热气腾腾地蒸着白桃沐浴露的味道。
路如舟下意识地倒吸一口热气,睡意全无。
身材不错啊,小朋友。
然后,门被嘭地一声关上,“抱歉,还没有!”
路如舟都能想象到某位小朋友被绯红烧满脸,成为一只正宗皮皮虾。
“我什么都没看着。”还是得安慰安慰,主要徐逸帆进去洗澡前就情绪不对,这会儿估计得原地刨坑把自己埋了。
但其实也就一两眼的事儿,腰线紧致,好看;腿长,好看。
一言以蔽之,就是身材挺不错。
路如舟下意识吞吞唾沫,把喉间残余的甜味咽下去。
“哦。”徐逸帆应该是应了声,特别尴尬与僵硬。
害,又不是没一块洗过澡,小时候不知道是谁往他脸上没心没肺地泼水。
这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破了土,发了芽。
路如舟默默地退到墙边靠着,想还是小团子好些。
抱着不硌人。
“刷”地一下,门又开了。
徐逸帆抱着胡乱裹成一团的脏衣服出来,嘟囔了句:“这次好了。”
便又横冲直撞去阳台找洗衣机。
如果没看错的话,那团衣服里裹着一块玻璃片。
哦,里特......
路如舟还是决定去刷牙,他现在脑子也有点乱。
腰啊,腿啊,还有啊......
满脑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与此同时,阳台传来一声惨叫:“啊,里特!”
可怜的里特,但其实也没事,玻璃片是防水材质,顶多只是在洗衣机里转两圈,不会对机身有所损坏。
薄荷味的牙膏有些苦,路如舟吐了漱口水,想着下次买白桃味的儿童牙膏。
甜的,好吃......不是,是好刷。
最近被徐逸帆影响了,什么都是白桃、白桃、白桃。
徐逸帆上辈子就是个白桃吧,咬一口会不会是甜的?
混乱......
阳台风有点凉,徐逸帆头发还没完全干,被丢进洗衣机转了好几圈的里特仍尽职尽责地提醒,说:“不要感冒了。”
“我再也不说你是人工智障了!”徐逸帆很感动,在这么乱糟的一夜,里特这单薄的玻璃片竟然是他唯一的依靠。
里特很冷静,说:“我不信。”
徐逸帆少有地没跟它继续怼下去,只是慢吞吞地叹了口气。
洗衣机的事儿不用他操心,有里特控制,甩干晾晒一条龙服务。
所以他这会儿应该进去,把路如舟的手一攥,言辞恳切地问他以前到底遭遇过什么。
然后被甩一巴掌吗?
或者把他手一攥,言辞恳切地说自己不是故意不穿好衣服在他眼前晃悠的。
然后被甩一巴掌,外加得到一句“变态”么?
说其他的吧,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在这样个尴尬的夜晚。
“你不吹头发么?”路如舟忽然探出脑袋,不轻不重地问了句。
那小猫爪子又在心上挠,徐逸帆答着:“吹,马上吹。”
里特适时地毫无感情道:“现已连接吹风筒,准备就绪。”
“那我帮你吹。”路如舟说,他从门内跨出来,伸手抓住徐逸帆的腕子。
徐逸帆隐约感觉到他是要说什么,但自己应该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好啊,谢谢。”他说。
路如舟双手搭着他的肩,将他按到椅子上。
现在的肢体触碰倒越发的熟练。
吹风筒的暖风呼呼,路如舟的指尖划过徐逸帆脖颈和耳尖。
“以前好像帮你吹过头。”路如舟说。
“以前我俩互相吹。”徐逸帆想了起来,“吹完然后一块倒头睡着了。”
“嗯,在你家留宿嘛,老住你房间。”路如舟顺着暖风呼噜他的头发,看上去毛毛刺刺的,但摸起来蓬松而软。
“现在......算是回到以前了么?”徐逸帆问。
“已经是了。”路如舟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我们。”
这是在让他安心呢,徐逸帆想。
他有时觉得路如舟比他成熟许多,在不经意间就利用哥哥这个身份,将他维护、安慰。
有时候又像个小孩子,例如这会儿,跟发现新玩具般揉乱他本就凌乱的头发。
怎样都是可爱的。
他想把路如舟放在心上,哪怕是得寸进尺。
事实上,他一直把路如舟放心上。
“吹好了,睡吧。”路如舟拍拍他的脸,“明早叫我啊。”
“哦哦。”徐逸帆反应过来,“那晚安。”
“晚安。”路如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