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与蛀牙》一个点两个点三个点

16、16.虚弱与苍白

　　是的，路如舟很虚弱；是的，路如舟很苍白。
　　所以能不能放虚弱而苍白的他好好睡个觉？
　　“你已经睡了十个小时多，远超过青少年健康睡眠时间，是时候该起来了。”徐逸帆晓之以理，而且恪守原则地站在荧光线外。
　　“可现在还没六点半啊！”虚弱而苍白的路如舟发出灵魂呐喊。
　　“七点二十早自习开始，你现在不起，肯定又没时间去食堂吃早饭。”徐逸帆继续晓之以理。
　　“我还有麦片......”路如舟不服气。
　　“麦片能有什么营养，你看你，瘦得跟猴儿似的，万一什么时候又晕了咋办？”徐逸帆动之以情。
　　“晕了就去校医室。”路如舟总是能找话说。
　　“我不会再背你去了。”徐逸帆一语封死他的退路，“而且到时候监学老师要跟贾伯伯他们说，我也不会帮你打掩护。”
　　路如舟简直败给他了，“所以你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
　　“等你病好的时候。”徐逸帆眯了眯眼。
　　但低血糖不会好。
　　你这就是跟我路某人作对了。
　　路如舟抱紧自己的小被子，思忖了片刻：“我下来了。”
　　“不需要搭把手吧？”徐逸帆礼貌一问。
　　“还没废。”路如舟掀开被子，扶着扶手踩在原木的梯子上，重心不稳地晃了一晃。
　　徐逸帆一步跨过荧光线，“你可悠着点儿。”
　　路如舟站稳了，“退后。”
　　徐逸帆看看脚下的线，退了一步。
　　路如舟只下了两级，便直接从木梯上跳下来，稳稳当当，地面瞬间化海绵质感，护住了他的赤脚。
　　徐逸帆看得眼角直跳，但斗指东南的黑科技值得信赖，让他的心脏回到胸腔安稳放着。
　　“话说，你不虚弱了？”徐逸帆问。
　　路如舟瞬间脚软站不住，“还虚着。”
　　我可信你个鬼！徐逸帆微微笑，按下要上前搭把手的想法，“那你快点洗漱，咱四十五出门。”
　　十五分钟怎么可能洗漱得完？路如舟抗议，捏了捏拳头说：“不行，至少五十分出门！”
　　“多出五分钟而已，你能干嘛？”徐逸帆直男式反问。
　　“扎头发。”路如舟理不直气也壮。
　　最后有商有量的，二人决定四十八分出门。
　　但路如舟悲哀地发现，等他俩商量完，他还是只有十五分钟的洗漱时间。

　　班长依旧是忙忙碌碌的，身为班长的固定同桌，路如舟也依旧悠悠闲闲。
　　偶尔应付一两道班上女同学投来的友好目光，但大家都不敢怎么跟他打招呼。
　　果然还是冷酷无情装得好。
　　路如舟为自己的演技点了个赞。
　　不过课间休息的时间好短，他打个盹儿都不行。
　　采玉呢，见他空闲了，就锲而不舍地提醒他，今天的药一定得吃。
　　路如舟寻思着要不暂时把提醒的备忘录关掉，省得采玉锲而不舍；但他也只是暂时状况好转，没了采玉的提醒，再病发了咋办？
　　好在预备铃响起，采玉作为一位贴心的人工智能，停止了复读机般的提醒。
　　而班长也随着预备铃悄声坐回位子，“采玉让你吃什么药啊？”他问。
　　路如舟低头拨弄两下玻璃片，删掉了备忘录，随口说：“没什么。”

　　路如舟有事瞒着他。徐逸帆以第六感保证。
　　不过人家态度那么敷衍，肯定是不想让他知道是什么事情。
　　徐逸帆不急，他想法子旁敲侧击。
　　首先还是得多点儿和路如舟的相处机会。
　　于是他说：“我打算组几个人，在迎新晚会上冲一冲校乐队。”
　　迎新晚会虽有顾名思义是迎接新生的文艺晚会，但自醉梦乐队通过此次活动升格为校乐队后，晚会便多了一条成文规则，获得晚会团体一等奖的乐队便可提升为校乐队。
　　但此条规则成文两年，全全为醉梦乐队服务，底下没一个草台班子能拧得动它。
　　现在好了，醉梦不得已解散，草台班子的春天来了。
　　而且拿下此次晚会的团体第一，还可得到在元旦举行的高三祝福礼晚会上压轴的机会。
　　青梧高中部的祝福礼是整所学校最大规模晚会，届时会邀请省级电视台进行全省直播乃至全网直播。
　　徐逸帆对这个奖励条件很满意，唯一困难的是迎新晚会在一个月后举行，这么短的时间内，要组建有默契的队伍还是太仓促了些。
　　目前徐逸帆就只去打探了圈，意外把篮球队的林问风拉进了坑里。
　　准确来说也不是他拉的，是林问风主动找到他，说他跟学长互杠太帅了，决定要助他一程。
　　嗯，他那叫给学长捧场，不是互杠。
　　但夸他帅，他还是认了。
　　“我钢琴弹得勉勉强强，应该能做键盘手吧。”林问风说。
　　组篮球队时就互相加了好友，里特这时候才来认真翻看好友主页，末了向徐逸帆汇报说，林问风十岁斩获全球青少年钢琴大奖赛的金奖杯，十二岁和世界宝藏级钢琴演奏家在银色大厅合奏，被某音乐国度的总统盛赞是新世纪以来最年轻也是最有天赋的钢琴家。
　　“我觉得是我高攀了。”徐逸帆听完林问风漫长的奖项履历，由衷感叹道。
　　“没错，你高攀了。”里特赞同地说。
　　但只有一个键盘手肯定不够，徐逸帆继续为队伍的组建掉头发，但不自觉地想到了路如舟。
　　不过，路如舟向来没展示过他在音乐方面的天赋。
　　徐逸帆唯一记得的，还是初一下学期的夏日音乐祭，路如舟上台表演独唱。
　　结果如何，徐逸帆至今没想起来。
　　他对那场音乐祭最大的印象是，他刚帮老师组织好班级秩序，电话手表响起，传来妹妹的哭腔。
　　“哥......你快回来，他们，他们又吵起来了......我害怕，哥......”
　　徐逸帆平静地向老师请假，甚至还能毫无波澜地想，以后该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而似乎就是自那以后，他和路如舟的关系蓦然生疏，等他发觉过来，他们之间已隔天堑。

　　“你有没有兴趣加入啊？”徐逸帆刚问出口，正式上课铃的斗牛曲响起。
　　待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他听见路如舟语气冷淡地说：“没兴趣，我不太会唱歌，也不太会玩乐器。”
　　徐逸帆的邀请一下被堵死，他早该知道会这样。
　　旁敲侧击计划延缓，徐逸帆告诉自己，不急不急。
　　还有三年呢。
　　可心底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出来，泼了他两瓢冷水。
　　“你难道只想要这么个不尴不尬的三年？”
　　“明明你......”
　　闭嘴，他警告那个声音。
　　是老班的数学课，他不能分心走神。
　　想着路如舟。

　　乐队哦。路如舟不是第一次听徐逸帆这么说。
　　上一次还是好几年前，他在，小玖在，几位长辈也都在场。
　　徐逸帆说起乐队时，眼睛发亮。
　　小玖吵吵嚷嚷，抓着路如舟的手说他俩也要加入。
　　徐逸帆笑眯眯地应，说好啊，都加都加。
　　但路如舟没有任何经验可谈，回去后他央着爸爸和爹爹给他报了个吉他班，他知道乐队需要吉他手。
　　徐逸帆会弹钢琴，那他就弹吉他，很好的组合。
　　他记得爸爸和爹爹很高兴，爹爹说这是他第一次尝试新的事物，除却课堂上的学习外。
　　于是他就慢慢会弹吉他了，偶尔跟着旋律哼唱两句。
　　后来学校要开音乐祭，路如舟想着他得有上台表演的经历，才能成为乐队的合格成员。
　　他报了名，决定上台弹唱。
　　徐逸帆说音乐祭那天会在台下看他表演，对，那时候他们也在同一所学校，只是不同的班级。
　　路如舟很紧张，因为他连平常与人好好打交道都不会，更别说上台当着全校的面又弹又唱。
　　他担心吉他走音，担心自己跑调，担心好多好多事情。
　　徐逸帆便说，到时候他陪着他一起上台。
　　“你是会上台弹琴么？”路如舟有些小小的激动。
　　徐逸帆却含糊其辞了，说着钢琴不太好搬上台这种拙劣的借口。
　　他以前不这样，可路如舟没注意到。
　　路如舟更没注意到，他不再提乐队的事情。
　　“那你帮我举话筒。”路如舟依旧兴致勃勃。
　　徐逸帆应下了，他点头了。
　　路如舟记得清清楚楚。
　　可音乐祭那天，他自己一个人在后台候场，抱着试了无数次音的吉他。
　　徐逸帆没来。
　　他抱着吉他入场，努力在观众席里找，直到追光打下来，提醒他该开始表演。
　　他还是没找见徐逸帆。
　　那场表演，很失败。
　　因为他在看向观众席的那一刻，便忘记了所有歌词，手在抖，旋律乱得一塌糊涂。
　　你有见过表演者全程抱着吉他在台上干站了三分钟吗？
　　没有吧，因为哪儿会有这么烂的表演者呢？
　　就算忘词了，就算手不听使唤，也得想办法活跃现场氛围啊。
　　但路如舟一动不动，像一座丑陋的失去灵魂的雕像。
　　脑海里盘旋着一句话——
　　徐逸帆没有来。
　　路如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台的，迷迷糊糊中听见台下有窃窃的抱怨声，说没准备好上台演什么啊......
　　他没回自己班级所在的区域，他跟班上的人不熟，他跟这个学校的人都不熟。
　　他只认识徐逸帆。

　　路如舟在礼堂后台的角落待到了晚上。
　　最后是爸爸找到了他，他记得爸爸那段时间很忙，常昼夜连轴转，但还是向公司请了假。
　　为了找他。
　　而爹爹也中途退出一个很重要的笔会，买了机票往回赶。
　　“对不起，爸爸。”
　　又让你们担心了。
　　爸爸半蹲下身子，将他轻轻揽入怀里。
　　像第一次见面时的雨夜。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爸爸揉了揉他脑后的发，说，“走，我们回家吧。”

　　后来，他的抑郁症复发，休学两年。
　　后来，斗指东南从青梧初中部撤走大部分投资，以至于到何卿玖这一届，学校都未曾得到教学设备的更新改善。
　　所以路如舟决定还是蛮对不住小卿玖的，小姑娘心心念念着通讯器电子书，但都因他的缘故，初中部近几年应该没法得到这些设备。
　　爹爹说，爸爸其实很少生气的，哪怕是跟他吵得厉害的夏伯伯，都承认他脾气好。
　　“所以你不是没用的孩子，你是我们的宝贝，知道吗？”
　　路如舟知道他是被爱着的，也知道爸爸和爹爹永远不会抛弃他。
　　但却还是忍不住一边点头一边难过。
　　除却他们外，应该不会有人再爱他了吧。
　　他本来就是个被抛弃的，没有用的废物小孩啊。

　　所以为什么在这时候，又提起了乐队呢？
　　这是你无法放弃的梦想，但不是我的。
　　我凭什么要加入你的梦想，并为之付诸努力呢？
　　这是路如舟想问徐逸帆的话，也是他想质问自己的。
　　老班的教鞭在桌面轻点，“走神了啊，小路同学。”
　　路如舟抬了眼，说：“抱歉，以及例题的答案是20.14。”
　　徐逸帆似乎扫了他一眼，是看笑话吗？
　　唉，随便啦，现在的路如舟无所畏惧。
　　大不了回宿舍了再吃点儿药。
　　晕乎乎...
　　幸好老班放过了他。
　　脖子上的通讯器嗡嗡一震，路如舟瞥见老班背手去了教室后侧，才垂眸查看。
　　是爸爸或者爹爹有什么事吗？还是小玖？
　　可现在是上课时间啊。
　　结果瞥见徐逸帆被加上粉红边框的名字跳出来。
　　这就是特殊好友的特权吗？谁想出来的粉红边框啊，还踏马的是心形！
　　“嗯，刚刚是我考虑不周，可能唐突你了，对不起。”
　　就这？
　　您身为班长不惜带头违反课堂纪律给我发信息，结果就为这？
　　有时候，路如舟是真搞不懂这人的脑回路。
　　但礼尚往来，路如舟还是给回了个：“没关系。”

　　反正不管为什么，都过去了，还能怎样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