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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师哥咱们一起走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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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人一齐回过头来。陆云清愣了一愣:“师父没和你说么?”他的眉挑了挑,最后无奈地垂了下来,耐心地解释:“事出紧急,若不是师祖飞升,三天前我就动身了。”
卓云声仔细一回想,好像梁州哪个分堂是有件什么急事,但分堂的事,向来没有非要嫡传大弟子亲去的道理,想也知道只是个托词。
卓云声遂死缠烂打:“小华山多得是仙草美玉,师哥你去吧,兴许能有奇遇呢?”
“哪有那般好的运气……”
“咱们师兄弟若都选上七星剑,师父他多威风啊。”
“可我修为不济,去了也只是徒增麻烦啊。”
卓云声绞尽脑汁,陆云清哭笑不得。围观的小沈师妹灵光一闪:“小卓你是不是不敢自己去啊?”
卓云声差点气哽住。
他的确是这届内门弟子里年纪最小的,但他向来也是打架时冲得最猛的。他什么时候不敢过??
他刚想出声反驳,一扭头却看到,陆云清一声不吭,脸上居然露出了明显的动摇。
卓云声:“……”
他生生把反驳吞回了肚子里。
“啊。对。”他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含含糊糊的单音,咬牙切齿地认了。
“师哥。”他抛弃尊严,垂下头颅,“你别走呗。”
陆云清毫不犹豫:“好的。”
卓云声只觉大功告成,身心舒畅,一抬头,却正对上了沈师姐带着母性的怜爱眼神。
“……”
卓云声:“……我头疼胃疼腰疼肚子疼。”
沈师姐慈和地:“去睡吧。”
……所以抛弃的尊严是回不来的,是吗?
师父也看过了大夫也看过了,诊出来都是中暑,谁知卓云声既不呕吐也不抽挛,但越烧越邪乎,一病就是六天。他烧得严重,也分不清现实梦境、前世今生。一会儿满山落雪,他们一批弟子一起打雪仗;一会儿满目殷红,师哥从崖顶一跃而下。
浑噩之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来看过他。反正他今天到演武场集合的这一路上,就连刚入宗的外门小弟子会奶声奶气地跟他说“病气散去”。
集合时间定在卯初,是天蒙蒙亮时。卓云声寅时还未过就到了,可演武场上已到了不少人,内门弟子们三两聚集着。孙云忱身边照例跟着几个籍籍无名的跟班,也都是内门弟子。见他到了,孙云忱居然出奇友好地挥挥扇子,叫他过去。
孙云忱用扇子遮住嘴,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小声问:“小卓,你师父……不是,郑师叔,这弄的是哪一套啊?”说着,还用扇柄磕了磕卓云声的肩头,“给兄弟说道说道。”
卓云声没反应过来:“什么哪一套?”
“少装傻。”孙师兄凤眼一斜,用扇子指了一圈,“你看看,今儿哪该来这多人?”
卓云声愣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了。
这是师父继任宗主之后的第一项改制。
太华宗固然是当世的天下第一大宗,但内门弟子向来不多。飞升大会之时,在演武场上看内门,只有可怜的一撮。今天七星剑选举,按老例,也应只有那一撮到场的,但此时演武场上,内外门弟子却全都来了。
这样不分内外门一齐行动的场面,他前世就习惯过了,忘了孙师兄他们还没接受这个。
卓云声笑了一笑,也贴着扇子小声回答:“师父大约是想给外门弟子个机会。”
“给个机会?”孙云忱放下扇子,表情犹疑。他思索片刻:“我宗的内门弟子,都是在入宗时挑出最好的天份根骨,郑师叔这样不分内外,他是想挑出有悟性肯上进的那部分?”
孙云忱迅速回过神来,悚然问:“孙师叔要重选内门弟子?”
卓云声:“……跟你说一句话都多余。”
孙云忱心不在焉一抱拳:“过奖过奖。”他捏了捏眉心,喃喃自语,“……郑师叔行事真雷厉啊。”
卓云声皱了皱眉。任人唯贤,这不是好事么?还没问出口,就感觉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
他一回头,陆云清对他摆了摆手。
卓云声吓一大跳。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陆云清冲孙师兄招呼了一下:“孙兄,师叔叫你。”等对方走了,才微微低下头:“选贤是好,但选出了‘贤’,就会赶走‘不贤’的。”他朝孙师叔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他身边,也正聚着几个修为平庸的春字辈内门师叔。
卓云声“嚯”了一声:“父形子肖?”
“没规矩。”师哥不轻不重地斥他,又接着道,“师父所行是好,但太心急了。”
仔细想想,前世师父继位后,确实足足有两个月的时间,内外门怨声载道、不得安宁。只是当时他随“七星剑”在外,并无太多实感。即便后来问起,师父也讳莫如深。
卓云声眨眨眼:“你劝他了?”
陆云清失笑:“咱们师父哪里会听我的话?”
他眨眨眼:“我让他去找孙师叔商量。”
“孙师叔多智又多疑。师父去问他,多些转圜周旋是次,主要是叫师叔知道,师父改革不出于私欲。”
“以后万一……”陆云清的嘴角上扬,眉梢却微微向下垂着,“我怕他俩离心。”
前世师父和师叔似乎确实关系变得极差,但卓云声无暇回忆,他看着那个似叹似笑的表情,忽然没来由地慌张:
什么“万一”?他师哥的表情,分明就像笃定了会有这个“必然”。
可他还来不及发问,演武场正中,师父们已经领头御起剑来,向小华山出发了。
陆云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从太华山主峰到小华山,要向西行约八十里,御剑一个半时辰。有些混乱,卓云声一时没看住,和师哥分散了,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找到对方。师哥的速度不快,保持在中后段,但他一直仰着脖子挑选合适的位置,似乎留心着前头的什么东西。
中后段队伍人群最多最密,可他这样左右穿行,居然从未和其他弟子磕碰到一起,也几乎没引起什么注意,动作灵巧而不突兀,御剑术之纯熟,远超卓云声的意料。
见师哥看得入神,卓云声隐匿了声息,催剑慢慢跟上去,在两剑即将相挨、两人距离极近时,突然开腔:“师哥?”
可陆云清只是侧过脸来朝他一笑,毫无受惊之相。
于是受惊的就变成卓云声自己了。
只是没吓到?还是……
他隐藏了什么?
陆云清仍未觉反常,伸出手给他指了指前头:“你看师父那。”
卓云声下意识顺着看过去。行进的队伍已经逐渐定型了,陆云清挑的这个位置,正好能透过缝儿看到最前面领队的师父。孙师叔正跟他并排行进着,两人都明显地用手比划着什么,看起来情绪很激动。
卓云声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是不是要吵……”
他话还没说完,孙师叔已经一甩袖子,气冲冲地掉头飞到了其他师叔中间。
“啊。”他声音平板,“吵完了。”
话音刚落,孙师叔又从师叔堆里冲了出来,再次冲到师父旁边,并用更加明显、更加激烈的手臂动作,引发了新一轮争吵。
卓云声:“……”他偏过头看了眼师哥,居然从师哥的笑容中读出来一种诡异的满足。
队伍拐了个弯,本来固定的形状被打乱了。陆云清拉起他的手,调整新的观景位置:“师父向来心急。他要和孙师叔商量,一定会尽早,今天路上若不说,就得等‘摘七星’之后,他哪忍得住。”
“你……”卓云声谨慎地掂量着措辞,“喜欢看别人吵架?”
陆云清愣了愣,随即失笑:“当然不是。”
前头两个长辈还在无休无止地争论着,队伍中已经有不少弟子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
陆云清笑容深了些,眼角再次露出那对泪窝:“但师兄弟之间,还能吵架,是幸事。”
师哥甚至连眼神,都未从那两位长辈的身上挪开,可卓云声却如芒在背,凭空生出一种被虎豹审视的错觉。
他听出来了。陆云清意有所指。
“云声。”陆云清把声音放得极低,他转过头来,琥珀似的眼睛笑得眯起,那双泪窝里也似乎盈了水,“我前天去看你。”
“你做梦了。”他说得很轻,却很笃定,“你害怕我。”
卓云声做不出反应。可陆云清也不再追问,只是又抿着嘴唇笑了一笑,略垂下头,使剑稍慢下些,飞在卓云声身后一点。
两人拉开了一点微妙的距离。
卓云声惊疑不定。他对昏睡期间的事几乎毫无印象:他做了什么梦?
他无从得知师哥发现了什么。但他至少能确定,陆云清真的有事在隐瞒着所有人。
卓云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知道这次不得不狠下心了。
有前世的经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次小华山之行会发生的事;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那个东西”……
若陆云清还是他熟悉的师哥,那他即便豁出性命,至少也能拖到师父们赶来援救;若师哥真的……
那他此次必不会让“陆清”从小华山离开。
若真如此,卓云声自己,同样是戕害同门、罪不可恕。
真有那时,他亦不会活着离开小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