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如意如意顺我心意（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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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清手一拂，两个如成人手臂长短的锐物品“镗镗”两声落在了地上。杜云亭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
陆云清拿出来交换的，不是别的，正是他从那肥遗死尸上挖下来的一对蛇牙。
看起来，蛇牙在卓云声没注意的时间里已经被好好清理过了，至少它们现在已经不是之前卓云声看见的，用草卷着渗着血糊着泥还连着点牙肉的瘆人状态，而是展现金铁般出锋利而干净的表面，还晕着青铜似的色泽。
陆云清弯下腰，将两枚蛇牙捡起抱在臂中，递予杜云亭。
“我已败给你了。”杜云亭不肯接，他后退一步，忽然脸上露出一点微妙的调侃，“……本是我修为不济。”
陆云清闻言讪笑，这话可是他最常挂在嘴边的，此刻老底都让人掀了，不免有些臊得慌：“快别拿我取笑了。”几人笑了一番，陆云清又正色道，“杜兄可曾听闻，江湖上有一位梅姓的铸剑师？”
杜云亭略一颔首。卓云声回忆片刻，有些犹豫：“师哥你说的是……梅怀树？”
陆云清点点头。
梅怀树是大虞最好的铸剑师，传世佳作多达十四把。但他脾气出了名的古怪，你越是求他，他越是不铸；但如若等有朝一日，他兴致来了，铸出一柄剑，想起合你的用，就算踏遍大虞的千山万水，也非要亲自交到你手上。
陆云清又将这两枚蛇牙往前送了送：“我前年在徐州时，遇见一位前辈，剑亮若银，材质竟然如我们太华的七星剑一般。我瞧着剑纹不俗，便请他吃酒，问他来历，他说是因机缘得了块陨铁，请梅大师打成了剑。”
“据那位前辈讲，梅大师极爱稀世的珍材，只要材料得了他满意，根本不必多求。”
杜云亭听着他的话，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我取这对蛇牙，本就是想去央梅大师为我打一双剑的。”他将蛇牙放进杜云亭的怀里，“就当我用蛇牙剑与你换了七星剑，你看如何？”
杜云亭接了下来，没有做声。半晌后，他突然展臂拢手，对着陆云清直拜了下去。
陆云清吓了一大跳，急忙去扶，却被杜云亭一把挥开，哑声道：“陆兄便受了吧。”
陆云清不得已，只能生受了他两拜。
杜云亭抿了抿嘴：“日后定当报还。”
“何谈报答？交易罢了。”陆云清笑吟吟的，将那玉如意搁在手心，“这就算两清了。”
杜云亭要走，陆云清又拦住了他：“那什么……”他用胳膊肘使劲捅了捅卓云声，“云声昨天晚上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卜了六爻。”
“……哦对。”卓云声半天反应过来，赶忙信誓旦旦，“晚上要下雨，杜师兄记得找地方避避哈。”
杜云亭用微妙的眼神扫了一遍二人整齐划一的笑容，草草一拱手，架上剑转身就走。
卓云声：“……我觉得他没信。”
陆云清轻咳几声，试图化解尴尬：“我用玉如意与你换了这对蛇牙，没想到辗转一番又换成了如意。”他掂了掂手心，将那玲珑物件收入乾坤袋里。
此时牛群也已经走远，两人离开了这块拐角，开始找可供今晚过夜的山洞。
对杜云亭，卓云声其实从前世有些疑惑。
首先，杜云亭此人，平素性格是最像陆云清的，两人都行事谨慎，且对名利胜负并不感冒，怎么这次显得对七星剑格外地在意？先是在水潭边莽撞出招、引出了肥遗；刚刚对上师哥时，明知不敌也要出剑一试……这并不符合杜师兄一贯的作风。
况且，太华宗内门人尽皆知，内门大师兄杜云亭，从小就想做武官。
而太华七星终身不可退宗，他怎么会甘心？
这时候，像看穿他心中所想，陆云清突然开口：“云声，你可知道杜兄的家境如何？”
卓云声点点头：“知道。”
“杜家显赫，世代在朝为官。”这一边可有的地方陡峭狭窄，两人不能并行，师哥走在前探路，一边拨开藤枝，一边微微偏过头，“杜家几月前来过人了，要接他退宗。”
“退宗……？”卓云声一惊。太华宗固然没有终生不得退的规矩，但杜云亭乃本代弟子的翘楚，忽然退宗，实在是突然。
陆云清低声道来：“杜兄长我二岁，去年便已成人了，杜大人要他回朝做官也无可指摘，而且他本也有这个心思。”
卓云声想起杜师兄院子里的地形沙盘，点了点头。
“只不过……”陆云清顿了顿，“是做文官。”
卓云声“啊”了一声，明白了。
别看杜云亭老板着个脸，其实是个顶坐不住的，从小就卦书读不进几页，偏爱看兵书。凭他的性子，要他安安静静舞文弄墨，可太难为人了。
说到这卓云声也就明白了。太华弟子的剑是宗门财物，若退宗就得归还宗门，杜云亭不想做文官，可若没了剑，他家里也不可能同意帮他再弄一把。
太华七星的“不得退宗”，让他起了意。
卓云声沉思片刻，冷不丁问：“师哥，你金丹已圆满了？”
陆云清反应不及，脱口而出：“是呀。”
说完了恨不得抽自己嘴。
卓云声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差出整一个境界！
要知道，他们师父如今也不过元婴后期。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修士至金丹期便可有号，若能至阳神，便可择日飞升了。
每一进境都是天堑，金丹圆满，意味着陆云清前天就算独自遇上那两头肥遗，即便不说定有一战之力，也至少能全身而退。
……敢情还是他们几个拖累了他。
领先一个境界，陆云清若真想争这七星剑，可说是易如反掌。
而师哥先赢了杜云亭，却又给了他肥遗蛇牙，说是交换，赔给他一把剑。
可陆云清给他的何止是一把剑。他给杜云亭的，是能按自己的心思去参加武举的机会。
师哥在“摘七星”里做的这两笔交易，不亏不赚地成全了两个人。
卓云声看着师哥的背影，忍不住垂下眼眸，从鼻腔呼出一声低低的轻笑。
师哥啊。
走过这一段陡坡，两人歇息了一会儿。眼看着这个下午就要过去，卓云声一边嚼那个没味儿的饼，一边愁得四处打量：“咱们晚上可住哪儿？”
他反正真不记得小华山哪里有山洞，上辈子他可是躲在树冠里挨了一宿的浇。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远远就传来一声闷雷。
“……我去。”卓云声喃喃，“这么快。”
前世这雨什么时候有征兆他还真没印象，因为那一次的第三天晚上，他正被那头迟来的肥遗撵得满山逃，哪有空注意打没打雷。
在他的印象里，这场雨会下得很凶。
卓云声抬起头。黑云如翻墨，电火倏忽地明明灭灭。
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一把拉起师哥的手，朝这附近最密的树林里奔去。
他俩前脚刚钻进树荫，还没歇一歇，身后，第二声雷已骤然炸响。紧接着，雨柱如根根银箭齐发，飒沓而来。
卓云声拉着师哥，二人脚步不停，向前疾奔。陆云清只感觉后颈一冷，未来得及反应，凉意已飕飕地在背上漫开。他伸手一摸，是一注连一注的雨水。
陆云清遂笑道：“这树也没什么用啊。”
“聊胜于无吧。”
卓云声被暴雨浇得心烦，自然没什么好声气。陆云清掂量着雨大路滑，不想再摔一身泥。他手被攥着，只得用指头捏了捏卓云声的手心：“慢着点！”
卓云声的手心因握剑而有茧，陆云清自己是没有的，所以怕他没感觉到，就又用指甲搔了搔。
怎么会没感觉到。习剑之人，手最是敏感，卓云声险些被那第一下捏了个激灵。
后面跟着的两下搔刮……
卓云声跑得更快了。
始作俑者却不明所以，还在后头直叹气。
两人冒着雨在林中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卓云声被手心的触动搞得心里像长了草，压根注意不到周围状况。直到师哥一把拉住了他，他才回过神来。
“有个树洞。”师哥又惊又喜，对自家师弟的意乱毫无所觉，还兀自感叹，“天无绝人之路。”
卓云声胡乱点头跟上。
他俩猫着腰躲进去，才发现那树洞十分宽敞，居然能容两个半大不小的青年半卧还有余裕。卓云声摸了两把，发现树洞身处还留着些干草兽毛，多半是野兽过冬后的弃巢。
天已黑透了。这两人挨了一路淋雨，全身都已湿透。刚才跑着还不觉什么，这下躲进树洞，带着霉味儿的潮气从四面包裹着湿衣湿发，才觉出凛凛的秋寒来。
这种条件下生不了火。陆云清便从乾坤袋中取出两人的被褥，一份垫在身下，隔开地面和树干传上来的阴冷，另一份将两人裹在了一起。
树洞中很暗，只有洞外的雨帘折射的粼粼微光。两人蜷缩着，两具潮湿冰冷的身体互相贴近，依靠彼此的体温取暖。
卓云声感到从身边传来微微颤抖的重量。他侧过头，发现陆云清已经睡着了。大约因为畏寒，师哥在睡梦中不安地朝热源靠近。
他垂眼，将对方身上的被子裹紧一些。
在卓云声的记忆中，师哥的身上似乎总是更温热的，此刻却比他还要凉一些。
借着洞外的光，他看到陆云清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眉头紧蹙，睫毛不安地颤抖着。
像着凉的猫。
他犹豫着。慢慢的，他探出一只手臂，将蜷缩起来的师哥揽过来，靠在自己肩上。
洞外的雷声殷殷隆隆，落在耳中，如山鬼震鼓。而卓云声缓缓闭上眼，他的左胸里，也不明不白地和洞外一般耾耾做声着，像骤起了另一场雷雨。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如意如意顺我心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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