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万里与君知》夜窗小巫

4、佳人欲西行

　　自昭贵妃在后宫选和亲女子已过去几日。

　　这天晌午，天气闷热，眼看天上乌云密布，就要下雨。

　　乐府令府内，孙夫人摇着把小竹扇，看下人把一盘盘饭菜端上桌，桌上放了三副碗筷。

　　“哟，夫人，中午吃什么这么香，我还没进府门就闻见味儿了。”乐府令申淼刚从太常府孔思礼的府衙回来，风尘仆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饭桌前，用手拿起一块儿红烧肉扔进嘴里，哈哈呼了呼气：“真烫。”

　　“看你这吃相！”孙夫人说着一巴掌打在申大人手上。

　　其实对于乐府令申大人来说，去太常府议事就像看戏，他从不敢插话只是静静看着。别看他是乐府令，是乐府的头头儿，其实只有他那乐府里的乐工伶人们把他当回事，叫他声申大人；但在同僚眼里，他就是个负责安排唱歌跳舞的，也没人在乎他的意见。

　　这些年来，除非是太常卿孔思礼让他汇报一下皇宫的礼乐情况，他是很少发表意见的。但是太常卿孔思礼倒是和作为下属的他私交甚好，甚至是他儿子申鹿音的先生。很多人都觉得奇怪。

　　申大人走到孙夫人身后，给她揉肩：“夫人啊，为夫刚忙完政务，精疲力尽，急需夫人这绝世红烧肉续命啊哈哈。”

　　“还政务，你能有什么正经事。”孙夫人白了他一眼。

　　申大人挠了挠头，冲着夫人笑道：“要说这正经事，今日可还真有一件。你知道这次选去和亲的女子是谁吗？”

　　孙夫人摇摇头。

　　“是我乐府里余音门那叫落樱的姑娘，这么看，我这乐府也不是一无所用，关键时候也能替皇上排忧解难嘛。”申大人有些得意。

　　“这名字听着耳熟啊。”孙夫人砰一声将小竹扇拍在桌上，说：“想起来了！这姑娘以前教过鹿音吹箫呢。造孽啊，这一去和亲，就像是要去鬼门关一遭。”

　　孙夫人话音刚落，只见申鹿音走了进来。

　　“鹿音回来了，快来用饭了。”孙夫人和申大人争相把筷子递向他。

　　申鹿音长到这么大，时常觉得和爹娘相处起来，感觉怪怪的。别人家的爹娘对儿子大多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恨铁不成钢时动手打几下也是常有的。但自己的爹娘呢，则是一直对自己客客气气，别说是打了，连大声斥责几句都没有过，倒像是隔着层什么。

　　其实刚才申鹿音在门口已经听见了，但觉得有些恍惚，就又问了一次：“娘刚才说落樱要去和亲？”

　　孙夫人看看申大人，又转头无奈对申鹿音说：“哎，是啊，也是没办法的事。怎么会选上她了呢？”

　　“漂亮呗。”申大人好像并不觉得和亲是什么大事，扒了几口饭，嚼着说：“我就记得她长得很标致，余音门里那些个伶人天天浓妆艳抹，也不及她半分颜色，清水出芙蓉啊，真是。。。真是。。。”

　　申大人还没说完就接到了孙夫人刀子般凌厉的眼神，他好像被剜了肉一样，立刻改口开始找补：“哈哈，其实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乐府的伶人嘛，长得都差不多一个样哈哈，就那样儿嘛。”

　　申鹿音刚吃了几口饭菜，就说乐府神祉门有事要忙，匆匆出府了。

　　至于自己刚才午饭吃了些什么，他不知道。刚才爹娘吃饭的时候说了什么，他也不知道，聋了瞎了一般。

　　憋了一上午的雨终于淅淅沥沥落了下来，申鹿音走在街道上，连伞都没有撑。十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申大人带着还是孩童的小鹿音去乐府余音门，让他自己看看想学哪样乐器。在大梁，乐府的后代不能科考，多半他们也就世世代代都是乐工。

　　余音门的乐工伶人们都知道小鹿音是乐府令申大人家的公子，都争相上去，想要收他为徒。小鹿音只觉得这些人聒噪，他忽然看见远处樱树下有一个年纪比自己稍大一些的小姑娘，静静站在那儿躲雨，手里握着一只竹箫。一问，她还有个好听的名字，落樱。

　　于是乎申鹿音就跟着落樱学起了音律和箫，不过这些年来，落樱不觉得自己担得了师傅这称呼，一直让鹿音喊她师姐。

　　不知不觉，申鹿音已经走到了皇宫的朱雀门。

　　“有腰牌吗？”皇宫的卫尉拦住了他。

　　“乐府神祉门的。”申鹿音出示了腰牌，进了宫。

　　他来到位于皇宫西南侧的乐府，只听里面喧喧闹闹的丝竹声，似乎是在练习什么。

　　他找来找去，也不见落樱的身影，这时，他突然看见了锦瑟正靠在回廊深处的栏杆上拭泪，这锦瑟是余音门里弹古琴的，也是师姐落樱的闺中好友。

　　“锦瑟，看到我师姐了吗？”浑身湿透的申鹿音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锦瑟看见申鹿音，赶紧用袖子挡住脸，擦干净眼泪哑着嗓子说：“你是来道别的吧？难了，她这几日一直在昭贵妃宫中，跟大梁使臣学一些邦交礼仪。估计是要等她启程那天，送行仪式上才能看到她了，哎。”

　　申鹿音继续追问：“她最后还跟你说过什么吗？”

　　锦瑟摇摇头：“还能说什么，她倒是看得开。说什么选她总比选其他姐妹好。她爹娘早已不在，家里也没人需要她供养，无牵无挂。哎都这时候了，她还想着别人，真是傻。”

　　雨下得更大，空气更加湿热，申鹿音胸腔内似压着千斤巨石，喘不过气。

　　***

　　这场雨持续了好些天，直到落樱要从龙安城启程这天，也没有停。

　　送行仪式上，春陀公公从皇帝手中接过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乐府佳女落樱，秀丽端庄，聪慧贤德。赐“隆虑公主”名号。赐丝绸二百匹，黄金五百两，银饰铜器两车，美酒精粮十车为嫁妆。钦此。”

　　“谢皇上恩典。”落樱接旨谢恩，然后由侍女扶起。

　　皇上直到今天才见到这落樱，竟愣住了。

　　只见她身着描金红裙，环佩叮当，身姿婀娜。从来只是略施粉黛的她，今天施了浓妆，仔细看去，明眸皓齿，竟有些明艳妖媚之感，摄人心魄 。

　　皇上不禁暗自叹息：“朕竟不知大梁有此等倾国姿色。得知之时，竟已是佳人远嫁之日。”

　　昭贵妃看上去像是如释重负，亲昵地拉住皇上的胳膊，手不断在袖子上摩挲。

　　侍女扶着落樱上了马车。

　　持节的大梁使臣向皇上拜别后，就带着这浩浩荡荡的和亲车马踏上了西行之路。

　　来送行的龙安城百姓很多，和亲的车马远行后，百姓也慢慢散去。申鹿音一个人走在回府的路上。他那千斤巨石这些天一直压在胸腔，压得生疼。

　　他想嘶吼。

　　这大梁所谓的盛世到底还需要再远嫁多少个像师姐这样的弱女子来支撑？！

　　这国库堆满的钱币到底多久才能招兵买马？！

　　这皇上什么时候才能睁开双眼，看一看这连脊梁都挺不直的大梁？！

　　***

　　太子府这边，仆从们正从马车上卸下一筐筐从西域龟兹国运来的葡萄。

　　“吁。”上官寻从他那黑鬃骏马上一跃而下，将缰绳递给仆从，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大汗，大步朝太子府内走去。

　　太子正在冰盆前吃着葡萄，见上官寻来了，嚷道：“阿寻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今早这和亲送行仪式你都敢不来。幸好父皇没察觉，要不问你去哪儿了，我可不知道怎么帮你圆。看你这满脸汗，又上哪儿浪荡去了？”

　　“送行仪式有什么可看的？”上官寻说着，眉头紧皱，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紧握成拳，轻呼了口气后又笑道：“不如我去上林苑跑马逍遥自在。”

　　太子也笑了，好似炫耀一般：“那你今天可是亏大了。阿寻真是没眼福。你是不知那和亲的女子有多勾人。也怪了，像她如此美貌的女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说，没见过呢。”

　　上官寻面露不屑：“有什么稀奇，美的人儿啊多的是。过些日子，中元节就到了，这不才子佳人们又该出来放灯了嘛。”

　　太子会意后，抚掌笑道：“哈哈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今年中元节啊，我叫我府上詹事弄个画舫，咱们啊就在江上吹吹江风，喝喝小酒，多惬意。我邀我那新门客申鹿音，你带上你那采蝶楼相好的。”

　　“甚好，甚好。”说着上官寻从冰盆里抓起一把葡萄，扔进嘴中，一丝丝冰爽清甜沁入心脾，眼前竟浮现起申鹿音那双桃花眼，似笑似嗔。

　　接着与太子玩笑一阵后，上官寻打马回府。

　　上官寻的府邸离太子府并不远。这是他爹征西侯在皇都的侯府。在他来皇都当太子伴读之前，皇帝就拨了一大笔银两，翻修扩建侯府，把这征西侯府修建的是豪华阔气，以示对这封疆大吏之家的荣宠和重视，也是想把上官寻当作质子，牢牢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不仅这侯府是皇上恩赐翻修，甚至连府上的侍从，很多都是皇上精心挑选，派来伺候上官公子的。

　　上官寻刚回府，就把屠苏叫到身边来。他是上官寻从西边老家那儿带过来的，看上去比上官寻还要高壮，力能扛鼎。他从小就侍奉上官寻左右，上官寻在军中带兵打仗时他也是副将，算是心腹。

　　上官寻环顾四周，没有其他家仆，便低声对屠苏说：“你拿五十两黄金去采蝶楼一趟，给珑珑姑娘。跟她说中元节我邀她江上赏月，到时让她装得熟络一点，最好是说平日里时常来我府上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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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私设乐府为太常府下设的机构。所以申鹿音的老师太常卿孔思礼是申鹿音他爹乐府令申淼的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