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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知和亲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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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从太子府出来的申鹿音独自走在街道上,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鹿音,也不知道等等师姐。”只见一个乐府伶人打扮的女子跑到申鹿音身边。
申鹿音笑道:“师姐,怎么是你。”
这被申鹿音称作师姐的女子名叫落樱,是乐府余音门吹箫的乐工,也是曾经教申鹿音吹箫和音律的师傅。只不过鹿音侍奉于神祉门,吹箫演奏多为祭祀礼乐。而在余音门的落樱,则是宫廷宴饮哪里需要,就要去哪里演奏助兴。
月色下,略施粉黛的落樱秀丽娇俏,笑意盈盈地看着申鹿音:“你还问我。我倒是问问你怎么也在太子府上,我刚才听到那府内仆从们窃窃私语,说太子新招了一个门客,好看得紧,哈哈,不会是你吧?”
申鹿音笑眼微微看向师姐:“正是我,至于好不好看的,不敢苟同。”
落樱有些疑惑,问道:“师姐不懂这些官场上的事。只知道乐府上的乐工伶人包括后代都不能科考入仕。你没法科考怎么就能一下子成了太子的门客呢?你这太子门客也是官职的一种吗?”
申鹿音想了想说:“不算是官职吧,在我看来,这门客的建言献策有时比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要有用得多。这古时孟尝君的贤明,不也是三千门客辅佐的嘛。大梁的山河永固,海清河晏比一官半职重要得多。”
落樱似懂非懂:“只要你越来越好,师姐就高兴。看你从小聪颖早慧,师从星云大师学佛法入乐府福祉门为皇家祭祀颂礼,又被太常卿收为唯一的学生,学了这么多,小时候没有别的孩童那些快乐,付出那么多,现在终于开始收获了!”
“师姐还忘了说,我自幼师从师姐学玉箫哈哈。”申鹿音脸上绽开并不多见的孩童般的笑颜。
说着到了乐府令府邸,申鹿音与师姐道别,径直走进了宅院。
这是申鹿音他爹,乐府令申淼去年才置办的宅院。虽不富丽,但府内尽栽着申鹿音的娘亲孙夫人最爱的梅花,倒显得清净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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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日,申鹿音起了个大早,要到先生的太常府上听学。
所谓听学,并不是像私塾里讲学听课。而是坐在那里听先生太常卿孔思礼和太常府门客们讨论朝政。
申鹿音提早就到了,但看到孔思礼和门客们已经在正厅,似乎在很激烈地讨论什么。
“学生来迟。”申鹿音快步走去,俯身作揖。
先生孔思礼位居太常,虽已位列三公九卿,但掌管宗庙礼仪,属于九卿中最无实权的。先生当年是神童,虽家境清贫,但凭着才智和用功,年少便中举,一路科考,最后靠一篇《论无为而治》的文章取得殿试头名,文章被学子们争相传抄背诵。但入仕后,先生一直是朝廷清流,不靠世家提携,所以年近花甲的他,官职如此,似已经到头。
先生雅名一直受学子们推崇,争相拜师,但都被先生一一回绝,也无人知晓原因。但是他收申鹿音为学生这件事上,申鹿音自己也不是很懂,他只知道他爹与先生是旧交,也是官场好友,但仅凭这层关系就让从不收徒的先生破了例,不免觉得奇怪。
“鹿音啊,快来。”孔思礼让家里仆从摆座,招手让他坐在自己旁边。
“先生为何今日这么早就下了早朝归来?发生什么事了吗?”申鹿音询问道。
还不等孔思礼回答,座下头发花白,留着山羊胡须的大典星司马宿急不可耐:“可不是出了大事嘛,听闻早朝时,西边蛮地那忽仑大单于的使臣前来觐见,提出大单于想要皇室宗族公主前去忽仑和亲,真是闻所未闻。以往和亲都是挑选民间女子或宫女。大单于此举摆明了是对大梁的挑衅啊。”
“是啊。”
“真是屈辱。”
座下门客们纷纷附和。
刚才一直沉默不语,似在思索的太史令吴敬远说道:“史书记载前朝和亲也有要求宗室公主的,但大多是赐宫女一个公主名号去和亲,宗室公主不用真的去。”
孔思礼叹了口气:“吴太史所言之策,也正是皇上今天所想之策。刚才在朝上就已决定,由昭贵妃在后宫宫女和乐府伶人里选一个女子,赐公主封号,送去和亲。哎,可这问题不在选谁去和亲上!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国库充盈,里面穿铜钱的线绳都发霉了,铜钱散的满地都是。”
坐在一旁的申鹿音看到先生的身子微微颤抖,手中的纸扇被汗水濡湿了一角。
只听先生接着说:“而这些钱宁愿在国库里放着发霉,也不愿用去征兵练兵,皇帝受黄老学说无为而治影响太深。与民休息,可惜这个民并不是整个大梁的民,只是皇都腹地的民,西部边陲的百姓所受侵扰无人问津。可惜如今朝堂上,丞相和太尉这些世家势力都是主和派,用女人和粮草换来的太平日子里,他们睡得依然安稳。”
马太史眉头紧锁,叹道:“三公中丞相和太尉主和。只有御史大夫戚汗青经常向皇上进言,要将国策向备战抗击忽仑的方向倾斜。但是此人性格偏激孤傲,也不知联合其他主战的官员一起上疏。皇上只是把他视为孤勇的死谏之臣,反正朝堂上各种声音都必须有,才能达到制衡。而他的进言,皇上啊,根本没听进去!”
此次太常府门客清谈并没得出什么好的对策,看着只像是主战派的互倒苦水。
先生孔思礼把鹿音留下用饭。
二人来到太常府后园一处小亭内,侍女们已将饭菜备好。
孔思礼环顾四周,看到侍女们都已退下,四下无人,便问:“昨日狩猎怎样?”
“已成。”鹿音边说边给先生斟酒。
先生轻轻舒了一口气,但语气却颓丧起来:“鹿音啊,我这一生是失望的一生。”
申鹿音看着先生如此失意,忙问道:“先生曾是大梁最年轻的状元郎,学子们的典范,入仕后又位列九卿,何故如此颓唐?”
先生举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说:“你说的那些都是身外之物。而我所慨叹的是,我早年的抱负,入仕的初心,早在这世家的贪腐倾轧和皇上对忽仑的步步退让中消耗殆尽。讲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大梁真正的强大还要交给下一代了。”
说着他紧握住申鹿音的手,神色凝重,说道:
“好好辅佐太子。”
正午的太阳跳出厚厚的云层,洒下一束光,光晕里看不清申鹿音的神情。
***
而此时大梁皇宫内,昭贵妃正在椒房殿殿前,夏日里这个时辰的暑气最大,太监们把盛满冰的冰盆抬到贵妃身边消暑。大殿下面陆续排满了年轻的各宫宫女,和乐府伶人舞女。
如今这后宫,皇上似乎什么事都越过皇后,直接交予昭贵妃管理。说来也是,皇上的薄皇后年纪大了,色衰爱驰又无儿无女,天天礼佛,不问世事。
这就让昭贵妃得了便宜。昭贵妃潘如嫣是世家出身,是丞相潘无疑的女儿。生的美艳丰满,又惯会撒娇耍小性子,皇帝认为她率真可爱,很吃她这一套,这也让她宠冠六宫。
但人后的潘如嫣是什么样,通过整个后宫只有她一人得了皇子来看,就可猜得一二。
伺候在昭贵妃身边的太监宫女们都很清楚,即使她的儿子早已封为太子,她的贵妃之位实质上比皇后后位还要金贵,但是她,对于皇上又新赐封了哪位美人,皇上又在哪个妃子的宫殿多住了几晚,依然格外介怀。
昭贵妃把这次选和亲女子当作了一次排除后宫隐患的机会。
现在站在这里的女子都是她嘱托各宫太监选出的姿色上乘之人。没想到这对大梁来说是国威沦丧的和亲,偏偏被贵妃弄得像是欢天喜地的选秀女。
昭贵妃由公公扶着,来到这一排排的女子面前,一个个细细打量。
要说平日里,宫内女子个个妆容考究。但到了此时,连脂粉都不擦了,素面朝天,她们都知道美色在此时看来就是负累。
只听这群女子里开始有些窃窃私语。
“听说那忽仑大单于性情暴虐,以前去和亲的大梁女子都被凌虐致死,所以这才一年年的又来要人!”
“听说这次会赐公主封号呀,那家里人是不是会得很多封赏?”
“呸。到那大草原上,命都没了,要这公主封号有何用!”
“我不想死,我家里还有老父老母,还有个年幼的弟弟需要我养。呜。”
这些女子陆续开始呜呜咽咽,哭得梨花带雨,她们心里害怕,担忧,有的哭得快要晕死过去。
昭贵妃不管这些,似乎没听到,继续挨个仔细看着,看完宫女那边,又走过来看乐府伶人这边,生怕漏过一个。
突然,她停下脚步。
“你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