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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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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与宋芙儿说了些许好做的菜式汤羹,二人也差不多填饱了肚腹。宋芙儿笑靥如花,虽是满身倦意,仍打着精神,与她道:“山主昨夜劳了神,早上恐怕不会过来。昨日山主既带着蔺姑娘出了院子,你若觉得憋闷,自己走动走动也无妨,只是别累着了。”
“她昨日说过,午后再来。”蔺徽言帮她拾掇着餐具,道:“能有幸和乔山主对弈,收益颇深。早上我在院子里闲走一会儿,想想棋局,也是好的。”
宋芙儿怔了怔,有些恍惚,流露出几分追忆来,轻声道:“山主上一回下棋,还是小姐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小姐遇见什么新鲜的,总要试一试。山主那日自药炉出来,连晚饭也顾不上吃,便去陪小姐解闷儿。然而小姐只是一会儿的兴致,便撂下了。”
蔺徽言也知晓那棋具是乔温靖赠给顾满的,当下只道:“是吗?那我的云气真好呢。”
“咱们山主素来不肯将精力放在旁的地方,只是听老山主说起过,她年轻的时候,偶尔与……”话至此,宋芙儿眉间拢了愁云,叹道:“当时我才上山,三四岁的小娃儿,哪里会照料人?只依稀记得山主憔悴了好一阵子,再加上小姐年幼,又很依赖她,才慢慢振作起来的。”
蔺徽言便知宋芙儿言下所提,是乔温靖的那位师兄。她有心想问,又觉着事涉乔温靖私事,一个犹豫,宋芙儿已然擦好桌案,提起食盒,道:“那边房里有许多小姐的书册话本,蔺姑娘你要是待着无趣,请自取了解闷。小姐的性子洒脱,不会介怀这些,你看完了,放回去便是。”
蔺徽言打起精神,道了谢后,送她离开。她在院中枯站半晌,方失魂落魄地回了房。宋芙儿的话犹在耳,蔺徽言本不愿去,却鬼使神差地去了。书架上琳琅满目的,她之前翻话本子也见识过,今次更是随意翻捡了两本,心里觉着闷得慌,正欲出去,却在书笈上看到她昨日摔出去的旧案册子。
她蹲下身拿在手中,只见上面灰尘已不知踪迹,便是折损的页脚,也被好生抚平。看来是乔温靖昨日趁着蔺徽言不注意捡回来收拾好后,放在这里的。又恐蔺徽言错过,特地放在了书笈之上。当时乔温靖不知为何,在看过几页后,神情大恸,那模样还刻在蔺徽言脑中。现下想来,虽有疑惑,但心底的痛占了上风,蔺徽言几乎是不假思索,便把这册子装回书笈深处。
只要在这扶余山上,只要在乔温靖身边,那血漫云天的事,暂且放开,不必再提了。
蔺徽言打定主意,面上松了口气,起身回到卧房。她取了条薄毯,挨着矮塌所靠的窗户,半靠着翻开了书。
这是一本以书生口吻所写的故事,讲前朝懿宗末年,皇帝名为祭天,实则为虞国公祈福,后更加考恩科。书生得了消息,自当时的临安府一路北上,遇山登山,遇水过水,一路见闻许多。
途中遇到一男装少女,自水匪手下救了书生。书生感激之下,却身无长物,不知如何报答。少女因往长安,开口想同书生结伴而行,书生自然欢喜应下。二人自水路转旱路,一路上住过道观,宿在野间,在这期间,书生对那少女情愫暗生。
将至长安,书生自估此次恩科,十分有把握得中,便在一夜里,起身来到少女房外,隔着房门,与她承诺——若得高中,愿以一纸婚约,以身相许,来报救命之恩。
孰料门内少女沉默良久,才说出实情——她非人身,救下书生,也不过是觉得他相貌堂堂,是想拐回洞中,做修炼的炉鼎。然书生一路上光明磊落,便在荒郊无人之处,仍守礼至诚,竟无半分逾矩。寻常言语间,满怀报国情,与这世上俗人迥异。这少女感慨于将逢乱世,却还有这等子人,便收了旁的心思,一路护送他前行。
书生熟读圣贤,如何肯信?只当是她的推脱之词,实则是少女不肯嫁他罢了。书生当下心灰意冷,正欲离开,那房门却被少女自己打开。
月光之下,只见少女头上悄然生出两只狐狸耳朵,鲜红夺目,直挺挺立着。她的一双乌黑瞳孔,也变成金色,内里倒映了书生一张惊惧之极的脸,直到他张着口鼻,两只手胡乱颤,竟然一个字也来不及说,便晕倒当场。
其后之事,自是书生在自己房中醒转,慌乱之下,去寻少女。然而房中空无一人,满室唯留一股异香。书生恍惚之下,犹不肯信,翻箱倒柜一通乱找,却只在床榻间找到一撮红毛。
书生便在此大病一场,将养好后,勉强入京赶考。便是他因此心灰意冷,却仍中了榜,如愿在殿试上见到了懿宗皇帝。因他出身贫寒,深知民间疾苦,人又踏实能干。懿宗皇帝考量后十分看重,他只在京中待了一载,便外放了个实缺。如此岁月蹉跎,没几年懿宗皇帝驾崩,他在任上,眼看新皇才能平平,全靠了一班忠耿之臣撑着,自也鼓起精神。没料这位皇帝英年崩去,继任者只晓得享乐快活,他一腔报国之心,只觉无处去投。
如此又是几年,书生志气消磨,生出股归隐之感。这些年他官名甚好,却孑然一身未曾娶妻。早些年还有冰人上门,这两载家门也凉了下来。这一夜他百感交集,写下辞官文书,伏于案上一睡不起。
夜里梦见那位少女,是一副青葱模样。那一双狐狸耳朵仍是立着,笑嘻嘻看着他,也不说话。书生这时候也不怕了,竟然胆大到伸手去摸了摸她的狐狸耳朵,只觉着触手柔软,毛茸茸的,是以在梦里笑得欢快。
故事自此戛然而止,其后便是山河岁月,各处见闻。
蔺徽言看罢,靠窗沉思,连乔温靖进来都没觉察。
“想了什么,这么出神?”乔温靖行至近前,瞥了一眼书册,摇头道:“怎么看了这本书?”
蔺徽言回过神,看见是她,连忙起身去迎。孰料她久坐腿麻,人是站了起来,两条腿却不是自己的,直直往前栽倒。
幸而乔温靖眼疾手快,略弯了腰肢,伸臂把人搂在怀里,无奈道:“慢一些。”
她整个人都载在乔温靖的怀里,那馥郁幽香,让她为之着迷,只深深吸了口气,想把这香刻入心刺入脑,再不忘却。
等乔温靖扶着她坐好,蔺徽言才红着耳朵,问道:“多谢。这本你也看过么?”
“当年我以为是山川游记,便买回来,打算给小满。路上无聊,打开一看,游记是有不少,然处处却是那书生览景忆情。”乔温靖准备好各色茶具,将泥炉端了进来,架好了水壶,在另一边坐下,道:“未免有些丧气。”
她言语间没甚恼,让蔺徽言心底痒痒的,便道:“你说那书生,是和狐妖一起了么?”
“许是罢。”乔温靖取出了一匣子茶,笑道:“六安茶,如何?”
蔺徽言微怔,继而笑着点头,但她仍想着那书生狐妖的事,难免又道:“温靖,这书生歆慕狐妖,难道你不觉着不该么?”
“又不牵扯旁人,也不碍着众生,我为何要觉着不该?”乔温靖瞥了她一眼,诧异道:“小满那时候,还骂这个书生无用,竟然昏过去呢。六安你怎么想?”
蔺徽言低着头,看着手中尚未注入茶水的茶盏,摇头道:“我不知。我不是那书生,也不是那狐妖。但我觉着,那狐妖应该从未离开过书生罢。”尤其是唐末山河破,乱世逢灾祸,若不是有她陪着,凭书生自己,怎么挨得过?
“或许罢。”乔温靖听着水壶咕嘟,估摸了水温差不离,便清洗茶具。她略微躬身,蔺徽言忍不住盯着她。
她身上换了身湖色的立领对襟长裙,领口袖口有连云纹,一头乌发盘起,一丝不苟的样子,脑后簪了根素银簪。
她娴静坐着,投茶出汤,举手投足之间,自有气度逼人。及至一盏清茶到了眼前,蔺徽言才回过神,伸手接了过来,小心搁在面前,却听乔温靖道:“这六安茶是今岁新茶,若非你提及,我却是忘了。今日你我共饮,倒也不枉好茶。”
蔺徽言闻着茶香,已觉难耐,又听乔温靖说起“不枉”二字,只觉着整个胸腔都满了。待茶盏不那么烫手,她小口啜饮,先是一股清香弥漫,继而满口生津,浓而不苦,香而不涩。
“好喝。”蔺徽言抬头看向乔温靖,道:“以往我喝茶,当真是牛饮了。为何以前喝的,和今日喝的,口中滋味是完全不同。这是六安茶么?”
乔温靖淡笑不语,只掀开泡茶用的壶,叫她看叶底——叶底无芽无梗,肥硕粗壮,翠绿含光,果然是上好的六安茶。
“青萍峰后山有处好泉眼,水质清冽,用来饮茶再好不过。”乔温靖道:“素闻大青山中亦有好泉,但如今尚未有缘品鉴。”
“那你回头来我家里,我带你去。”蔺徽言接过话来,道:“水是缘故,人更如此。若无温靖你的手法,再好的茶,也是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