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乔叶安》江照

20、第二十回

　　第二十回

　　乔温靖开了口，宋芙儿麻利忙完了手头的，收拾碗筷去厨房，边把糕点胚子上了蒸锅，边打点清洗。等她回到药炉，乔温靖拿了个马扎坐在药炉前，与程培风一问一答。
　　这等场景实属寻常，宋芙儿听了几句，知晓是程培风近来所思，一边清理案上药材渣滓，一边仔细听着。她自知资质有限，将来成就莫说程培风，怕是连陈飞惠也难以企及，但心底一颗医者仁心，乃扶余山一脉秉承，从未更改。
　　程培风问得多，乔温靖也不恼，一点点与他分说清楚，又捡着其中要点细细点拨。她自是瞥见宋芙儿的举动，便挥挥手，道：“芙儿，又不是着急事，你也过来坐下。”
　　宋芙儿道：“是。”话音方落，她也在门后取了一方马扎，找了个地儿坐下。
　　乔温靖笑道：“芙儿近来药膳做的愈发好了，可见用心。”
　　“山主，这也多亏蔺姑娘。”宋芙儿没料到乔温靖说起了这茬，很有些羞愧，道：“以往我从来不晓得药材与食材之间是否相和，让山主和他俩也不知吃了多少难吃的东西。蔺姑娘与我说了许多，启发甚大，今后我定用心钻研。”
　　乔温靖只点了点头，道：“这些我也着实外行，过几天她的身子骨应该便能恢复至五六分，你再去讨教也无妨。对了，六……蔺姑娘与我说过，愿为我山庄瞧一瞧机关布置，届时随她自便，培风你帮衬着点。”
　　机关布置是扶余山防御外敌最要紧的，乔温靖竟肯托付于蔺徽言。程培风便再木讷寡言，听完她的话，也不禁道：“山主，季二公子此前也提过。但真的一点都不拦着么？”
　　“不必。”乔温靖笑了笑，想起大堂立柜中的那具铜人，将个中机巧简单说了，才道：“此一事，于你们便大有裨益。左右咱们山庄如今也少外人，回头去把那铜人取出来，你们得空便去练习。”
　　只听了大概，但那铜人妙用，如何不叫二人抓耳挠腮？甚至恨不得立时去试一试才好。宋芙儿道：“我看蔺姑娘这般年少，还道蔺门主属意她，是看重她的将来。怎知晓她目下便有此成就？真真少年英雄呢。”
　　程培风颔首道：“芙儿说得对。”
　　乔温靖心底高兴，道：“她是凭自己用功而成的——十六的年岁头次下山，放在你们身上，能做得到？”
　　宋芙儿扪心自问，摇了摇头，道：“蔺姑娘这等心性，芙儿自愧不如。今后定当刻苦——那句话怎么说的，‘高山仰止，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不错，‘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程培风皱着眉，闷声道：“等飞惠回来，我说与他听。”
　　“好。”乔温靖眼底趟过温柔笑意，侧过身，细细查看着炉中丸药，问起程培风旁的事来。
　　三人这般谈坐，不知不觉便是两个时辰。乔温靖眼底有了一丝倦意，宋芙儿站起身抻了抻腰，去拿了糕点，先把乔温靖的那一碟奉给她，自己和程培风则是一碗装在一处。
　　三人就着温热的寿眉，停住话头，填了肚子。乔温靖只觉着口齿生香，道：“芙儿这糕点，也是得了蔺姑娘指点？”
　　“自然是了。”宋芙儿道：“她不过三两句，便让我领会许多，当真蕙质兰心呢。咱们这些年也见了不少人，能比得上小姐的，可不就蔺姑娘一人么？”
　　“她二人怎能相提并论？”乔温靖脱口而出，却见程培风拍了宋芙儿肩头，道：“蔺姑娘再好，那也不能和小姐比的。”
　　二人不知说了什么，乔温靖没听进耳朵，只起身擦了擦手，喝了两盏茶，去了心头火。她又蹲下身拨动炉底的碳渣，不等二人开口，便道：“掀开一角，瞧一瞧。”
　　程培风不再多言，小心打开些许。一股药气破出，二人瞪着眼，一起看向乔温靖。
　　也不知等了多久，却见乔温靖轻微点了点头，道：“成了。”
　　二人如蒙大赦一般，宋芙儿一巴掌拍在程培风后背，欢喜道：“成了，培风！”
　　这一巴掌在心情激荡之下，自是力气十足，程培风忍着痛，小意合上，蒲扇一般的大手正欲拍回，眼中瞧见宋芙儿窄窄的腰身，又忙收了劲，只搭在她肩头，道：“成了，芙儿！”
　　乔温靖看在眼里，知晓这一炉药，他们费尽心血。若不能成，是莫大的打击。如今顺利炼成，便是今后下山自立门户，也足够了。
　　“稳定火源，再等半个时辰，慢慢撤火，等彻底凉下来，便好生装着。”乔温靖负手看着二人，道：“下个月再炼一炉，你们自行处置，炼好了给我。”
　　“是！”程培风也顾不上炉边热气蒸腾，直接坐了过去。宋芙儿想了想，与乔温靖道：“山主，最险要的时候已经过了，山主还是回去歇息罢。”
　　乔温靖道：“无妨，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明日要给蔺姑娘药浴，准备的东西，我们俩都备好了。不过是等会儿准备吃食的事，芙儿不累。”宋芙儿道：“我二人还算学了些许粗浅功夫，熬得住。山主你从不花费时间学，再熬下去，我们也心疼的。”
　　一旁的程培风也道：“山主，我铁打的一般，交给我没问题的。”
　　见他二人言辞一致，乔温靖思虑片刻，当下叮咛了两句，又看了一会儿，便收拾回了房。

　　回到住处，丑时将过。药炉里极热，乔温靖被蒸出了一身汗。好在宋芙儿给她房中提前备足了热水，这时候提起水壶兑好，便是不能沐浴，擦去一身汗意，却也足够。
　　她闭好门窗，降下布帘，解衣擦拭。一旁铜镜中的人，长发垂髫，肌肤白皙，腰间隐约一道红痕，是经年的疤。
　　热水拭去一日夜的疲乏，水尚未干，也足以叫人浑身发冷。乔温靖自一旁衣架上取下寝衣，随意裹在身上。她趿了双薄底的云头履，回到卧房，来到窗前，推开了窗。
　　将近中秋，自然是一轮缺月。
　　顾满来过信，说她人在震泽，因有要事，赶不回来。待年节时分，再拜年告罪。
　　女儿自有她的想法，乔温靖不肯勉强她分毫。但游子不归，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不挂怀？
　　方才宋芙儿说，这么些年见过的人里，能比得上顾满的，也就蔺徽言了。她想了不想脱口而出，是觉着即便是小满，怕也难以比得上蔺徽言的天资罢？
　　且不论旁的，顾满寄情山水，何曾想过世人苦楚？此等行径，身为长辈，乔温靖说过数次，也敲不开顾满心中芥蒂，只好作罢。而蔺徽言如何不知血漫云天凶名在外，六十多年了，也没人奈何得了。她竟是要立志找到此人，甚至与剑炉少门主这个名号无关。此心赤诚，乔温靖对月自问，如何才不辜负？

　　蔺徽言一夜好眠，晨起后正在洗漱，便听见宋芙儿的脚步声。
　　“是不是饿着了？不好意思啊，昨夜盯着药炉，稍微耽搁了一会儿。”宋芙儿搁着敞开的门，看见蔺徽言的身影，边说着话边摆饭。
　　“你们忙了一宿？”蔺徽言闻言一惊，忙擦干脸出来，道：“乔山主呢？也是一宿么？”
　　“山主本来是不肯走的，我和培风劝她回去歇息。”宋芙儿口中干渴，说完话便去倒水，边喝边插空道：“从前山主都是不听劝的，今次却肯听，我俩还纳闷呢。”
　　蔺徽言心知是昨日的话，乔温靖听了进去，顿时觉着欢喜，待瞧见宋芙儿的倦怠，又觉着不忍，忙道：“宋姑娘，我如今虽说尚未复原，但也不是不能做些事。”
　　“蔺姑娘，你打住。”宋芙儿也不拘礼了，只在一旁拉开了坐下，拿起自己的饭碗，道：“山主昨夜里说起过，你的身子，还得几日才能恢复五六成，哪里经得起劳碌？你且安心养着，过几日还得劳烦你帮咱们山上布置机关的。”
　　“你也知晓了？”蔺徽言瞧出来她是来不及先吃，也不在意，只道：“但我去厨房，帮你打个下手，你也能喘息片刻。”
　　宋芙儿狠扒了两口饭，才道：“蔺姑娘，山主说还不成，那定是不成的。你放心，我自小在扶余山长大，身子骨比寻常人强得多。再加上你与我说了几个简单好料理的，我已经备下了，中午咱们都吃那个。”
　　蔺徽言见争不过，只好点点头，道：“等我过几日讨了乔山主首肯，便去帮你们。”
　　“对了，你教我的卤肉是配饭食，可培风素喜面条，浇在面上，应当能成罢？”宋芙儿连气吃了一大碗，才稍停。
　　“如何不可？”蔺徽言忙道：“煮完卤料后，可将卤汁过滤，拿一口干净陶缸存好。下回再卤什么，取来稍加些许调料，不必再调一次的。”
　　“还可如此？”宋芙儿侧耳细问了几句，如醍醐灌顶，笑道：“原来老汤便是这般来的？”
　　蔺徽言颔首，道：“只是平日里保存，须多加小心，否则坏掉了，实在可惜呢。”

作者有话说

　　“她二人怎能相提并论？”
本句多层含义，请细细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