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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青面兽 ...

  •   呼延通在太原与兄弟们团聚,忙过了祭祀,虽是了却心中一件大事,但这几日满眼见族中侄辈虽多,却没一个成材的中得他意,不禁感慨一代不如一代,呼延家到底是没落了。
      忙完了自己家事,便去探望他的发小杨怀恩。一踏进杨家大门,呼延通便在心里感叹自家虽然将落,但比起杨家的凄凉来,已经很值得庆幸了。
      同为开国之初的将门世家,在祖先之时,还是杨家比呼延家名望更胜一筹。
      呼延家只有呼延赞官至都部署,名垂青史,下面几代虽都以悍勇著称,也一直在朝为官,却无统御之才,当不得大任。呼延通本人就是族中难得成器的子孙了,其时也已官至一州统帅,有他这一支在,家族终是还有复兴的希望。
      杨家的杨业、杨延昭父子皆为名将,生前死后之名不但在大宋,就是在死敌辽国也一直被崇扬。
      当年老令公触李陵碑而亡,天下冤之,闻者流涕,连辽国皇帝都专门为他建杨无敌庙;杨延昭死时,河朔之人望柩而泣,辽人又修六郎挂甲谷以纪念。就是杨文广少不遇时,蹉跎半世,中年以后也得范文正公赏识,随大将狄青西征,晚年也官至三衙管军,可惜英雄壮志未酬,刚为神宗上表献策主张北伐,未能等到回应人已溘然长逝。
      杨家镇守边关,自杨业以来,每一代都有为国战死的英魂。杨文广的长子杨怀玉智勇足备,本有望能成大器,谁想年纪轻轻便魂殇西夏。另一子杨怀恩虽也武艺高超,怎奈身体有夙疾,不堪劳累,仕途未曾有起色便只得回家休养,只保留了一个并州观察的寄禄职。
      杨家其余子弟便和呼延家一般,再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甚至都已经放弃习武,和平常百姓一般混日子糊口罢了。
      呼延通和杨怀恩年纪相仿,两家又是世交,从小便常在一处。呼延通自己虽有几个亲兄弟,却都无甚天分,因此只是和杨怀恩一起习武切磋,倒比亲兄弟还熟惯些。只是成年以后,两人的差距便越拉越大了,再加上呼延通这些年在外为官,仕务牵绊,十几年没空回乡来,两人就更生疏了。
      去年杨怀恩的妻子病逝,他自己也跟着一病难起,呼延通再见到他的面,已经是时日不多的模样,因此心中甚是悲戚感慨。
      呼延通见杨怀恩强撑着半坐起,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大咳大喘,那模样他极是不忍见。他敏锐的察觉到杨怀恩见了他虽然心喜,却难免带着一丝尴尬和自嘲的神态,这今非昔比的场景显然还是有些刺激到了他,而呼延通了解他自来不是擅长掩饰情绪的人。
      呼延通是个乖觉的人,对自己的现状一句不提,只谈讲些两人的旧事,仿佛分离的这十几年一概可以忽略不计,这才引得杨怀恩放开些心怀,好像面前的还是当年与他无比亲近的兄长。
      杨怀恩的卧室在二楼,整日烟熏药气的,窗槅子便有些敞开着,正对着院子。呼延通刚费了半天力把杨怀恩的谈性激起来,这时候却听得外面院子里有跑马之声。呼延通从窗前往外一看,只见一个小小少年,骑着一匹青骢马,在那里走马习射。
      呼延通不由地立住了看,只见那孩子稳跨雕鞍,纵坐下马风团儿一般泼喇喇地朝西边跑,觑着将近那箭垛所对之处时,掣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孩,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离着数十步远,飕地一箭正中红心。
      那孩子马不停蹄,继续向西跑,到尽头时嚯地把马一兜兜回,沿原路望东跑,觑着又快经过箭垛时,却换一边手拉弓射箭,飕地一箭,又中红心。
      呼延通看得叫好不迭。他原谓这些年所见一般年纪习武的孩子里,没一个及得上他家呼延灼一半。眼前这孩子却是身手不凡,只在弓箭这一门上,便把呼延灼比下去了。
      呼延通早就看见那少年身着素袄,腰里打了一条麻绦,才刚转过身来,又见左侧面上老大一搭青色胎记,心里已知他是谁了。此时回身对杨怀恩道:“原来是小郎,也长得这般大了,真是好箭法!”
      这个孩子满周岁时,他还来杨家吃过筵席,那时候杨怀恩还对他抱怨过这孩子下生便带着那显眼的青记,晦气得很,只怕会养不大。
      后来杨怀恩的长子不幸夭折,才拿这个仅剩的幼子眼珠子一般看待,养了这么大,听说习武上也十分长进。
      呼延通便问道:“小郎今年也有十三了罢?我记得比我家大郎小一岁。”
      杨怀恩对自己儿子也是十分骄傲,笑道:“是。这孩子性子养得太娇生,经不起事。他娘的死把他吓坏了,又看我病,只要守着我,好不容易才哄了他去练功,分分他的神。”
      便唤家人来吩咐道:“去叫小郎过来,今日不必练了。”
      呼延通从窗子里看见那家人走过去告诉了,那孩子听见,便侧坐在那匹高头大马上,唰地一跳跳到地上,便往楼上跑,紧接着听到咚咚的脚步声奔上楼来。
      小小的一个人冲进房来,眼睛里完全没见有陌生人在,直接便冲向杨怀恩怀里,“爹爹!”
      杨怀恩看着爱子,眼里的柔软溢了出来,“小郎,快见过你呼延家世伯。”
      杨家小郎这才注意到呼延通的存在,抬眼看清呼延通的脸时,一瞬间似露出些惊讶的神情,不过马上下拜道:“小侄杨志拜见世伯。”
      呼延通赶忙扶起杨志来,拉着他一通关怀,又对杨怀恩道:“贤弟就看着这般佳儿,这病也就快好起来了。你只望着小郎长大出息了,将来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被他夸的那孩子可显不出半点出息的样子,被呼延通放开以后,一双眼睛又黏在他爹身上。
      杨怀恩也无奈笑道:“你看他这模样,还是一团孩气的,就怕我有什么事。我岂是那么容易就抛了他去的?”
      杨志却半点也没被这话宽慰到,杨怀恩每咳喘一下,他眼里的焦虑恐惧就更多一分。
      呼延通自己也有这么大的孩子,虽是内心里觉得自己儿子还是会坚强得多,怜子之心却是相通,极是看不得这样场景,忙转移他父子两个注意,又问杨志平日练哪几门武艺,进度如何。
      杨怀恩道:“他虽不及令郎贤侄,若比一般的孩子,也还将就看得过。”
      又对儿子道:“你这一向功课都落下了,难得今日你呼家伯父在这里,不是外人,你便请他指点一下武功,不到得便会笑话你。”
      这是杨怀恩有意展示儿子给呼延通看了,呼延通是早就存了比较之心,求之不得,杨志是得了父命,不可违拗。两人这才携手下楼,向院子里练武场走去。
      呼延通便问杨志他的家传枪法可曾学完了。像他们这种有家学的,孩子一般都是先学家传武功打底,比如呼延灼就是先把家传鞭法学全了,再系统地学习十八般武艺,最后再走一两样专精,果然杨志也是这个路子。
      呼延通虽不是特别擅枪,因常和杨怀恩一处,对杨家枪法不但熟悉,而且会使。知道杨家枪“步战枪法十八路,马上枪法加倍功”,至精至纯,却是难练。
      杨志自己本是最爱使刀,听他问了半天枪法,便道是要考较自己这一项了,到武器库便拿了两杆练习用的竹枪,递给呼延通一杆,道:“世伯请。”
      呼延通骑了自己的马,杨志仍骑了那青骢马。
      凡是与陌生对手比较,彼此间都要先试探上几合,以观察对方的长短板。呼延通作为一位称职的爹,陪孩子练习的活游刃有余,只比着对呼延灼那般出六七成力。杨志显然也熟悉路子,也在试探观察他。
      几合走下来,呼延通发现杨志身手敏捷,骑术精湛,撒马、兜马、回马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格斗技巧也比较精熟,却不擅力,只一两次之后就知道避免跟他搅缠,只窥破绽下手,应对得倒十分老辣。呼延通暗自又收了一两成力道,双方开始正式较量。
      两人放开了较量四五十合,杨志稳坐雕鞍,马上轻迎,身平力稳,出枪似游龙,左盘右旋,翻翻复复,不落下风。
      呼延通看得甚是欢喜,果然杨怀恩自豪得有理,他这儿子确实是难得的好苗子。一时教收了枪歇息,不住地夸奖一番。杨志不好意思地低了头道:“伯伯让了洒家太多。”
      呼延通原还看着这孩子不够大方开朗,这时却觉得杨志这种腼腆的,比呼延灼那欢脱的更有一种不同的可爱,甚是喜欢。自己下了马,见杨志又侧坐在马上要往下蹦,忙道:“看你磕了牙,不是闹的。”
      便把他一抱抱下马来,一边收拾了往回走,一边跟他聊,除了枪箭还擅长什么,可是步下马上都学,有没有上文课。
      呼延通对杨志原就怜惜,越想越是心疼。杨怀恩是不能够好起来了,杨志还未成人便失了父母庇佑,如同将要成熟的庄稼被冰雹摧折了一般。
      时人总说本朝重文轻武,却不知道武官的门槛要比文官高得多。文人哪怕出身贫寒,只要本人出息,考出个进士出身,一下子便鲤鱼跃龙门,武官入仕却多靠恩荫补职,军中职务也多由军世家垄断。
      杨怀恩只要在世,杨志凭着出身和杨家旧有人脉,将来前程虽不好保证,谋个职却是轻轻松松。杨怀恩要是不在了,杨志还没长大,杨家青黄不接,就彻底没人会照应了。
      何况就凭杨家那些族人,哪里有能力供养他继续习武,又有谁有能耐点拨教导他,本来多不过五六年就有望成材,这样一来直接功亏一篑了。
      怀着这一片哀怜惋惜,回到卧房,又与杨怀恩说了一会话。
      呼延通想到他们两个小时候情同亲手足。
      自己的儿子呼延灼独生之子,虽然天性活泼,其实从小寂寞,承载着父亲的希望和家族的希望。杨志也是三代将门的杨家唯一的希望。
      他一下子想明白,内心激动起来。
      呼延通说笑着,却把杨志揽过来在怀里,对他道:“小郎,我一见你便喜欢得紧。你爹与我是自幼结义的弟兄,你就同我自己的儿子差不多。你便问问你爹爹答应,认我做义父如何?”
      他笑着抬头看杨怀恩。
      杨怀恩的眼睛亮了,应该是听懂了他的暗示。他却也笑起来,有些嗔怪地说道:“你自己也有儿子,还要来抢我的。”
      呼延通道:“我的儿子我没有带来,等下次带来了,一样让他认你。”
      两个人玩笑之间,一项重大的事情被决定了。
      杨怀恩对儿子道:“如此我也不吃亏。你便与你呼家伯父磕头,唤他一声爹爹。”
      杨志果然请呼延通坐定,就面前拜了八拜,改口唤作爹爹。
      呼延通很是开心,道:“等将来得了空,你便来单州家里,同你哥哥一处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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